皇后别走——谢知微
时间:2019-09-03 07:39:40

  “这般安排也好,”云姑微笑道,“等僖嫔的事处理完,这后宫才算彻底干净了。”
  谢柔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怔忡了一刻,她侧过头瞧了一眼窗外的落叶,心里并没有大石落定的舒适感,反倒多了些惆怅。
  “娘娘怎么了?”云姑看她神色有异,便多问了一句。
  “今日是九月十四。”谢柔忽然说。
  云姑服侍她已久,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月中是谢柔兄长,辅国大将军谢煊寄书信过来的日子。后宫之事对于现在的谢柔来说,不需太过在意,唯独这个兄长是她一直记挂的。
  *
  边疆的书信放在萧承启御案上时,他正处理朝中事务,右相一职暂缺,左相谨小慎微,不敢擅作主张,直接将奏折递到了他面前。一早萧承启连下了十道圣旨,开言路罗列右相罪状,清除党羽,薄徭赋以助百姓休养生息,往日朝上官员多有见风使舵的,背后对顽劣的帝王颇有微词,如今天下尽归其手,才发现宝座上的人杀伐果决,深谙为君之道,从前不过蛰伏罢了。
  众官员自此老实下来,心里头那点异动消得一干二净。
  奏折批写过半,他才歇了一刻,抬眼看见谢煊的信,习惯性的拿起来,信是用特殊的油密封的,烛火烤炙方能开启。这些年他与谢柔在宫中谋划,谢煊被救出大牢以后独自去了边疆守国门,明面上是镇守将领,暗地里与二人来往密切,帮助他联系朝中将领,筛选出一批可用的,为最后决战做准备。
  书信以谢柔的名义寄送,由暗卫传递,信里一般说的是兵将部署的事宜,顺便问皇后安,因此会先送到萧承启这里来。
  此举不合人情,却合君臣之礼,谢煊大可将家书与密信分开,但最终选择放在一起,未尝没有让萧承启安心的意思。手握兵权的大将,必与皇帝同心同力。
  不过今日的信件似乎与往日不同,捏在手中厚了一些,萧承启启封翻看,第一封是写给他的,另有一页纸写给谢柔。
  萧承启怔了一下。
  然三人相识多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他无意过问两人家事,遂将谢柔的那封放在一旁,大致的扫过自己手上的。
  这封是谢煊的战报,比奏折来得快,言边疆图坦国闻唐国右相动乱,趁机骚扰,东穿横峡取道瓜州,就在右相叛军执旗之日,突袭沙岭边界,幸好谢煊早有部署,只花了一日就打退了敌军,否则内忧外患,朝廷恐怕会元气大伤。
  萧承启唇角微勾,心中为谢煊记了一功,转而又注意到战事时间,和右相起势重叠在一起,巧合过甚。
  手指在案面上叩了叩,他望着信纸沉思。薛肃死前的话再度响起,委实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但一时又没有头绪,暂且只能静观其变。
  太监总管卓海此时走进殿中,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躬身道:“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说的是要去皇后宫里用晚膳的事。
  萧承启说了句“知道了”,便将谢柔的信重新装起来,信纸是打开的,他随手一放,目光从上面飞快划了过去,信上一行字不经意入了眼,视线倏地顿住了。
  “……兄日夜期盼,于沙城静待依依归来,此后牧马放歌,揽月听风。”
  萧承启皱了皱眉。
  坤元宫里,谢柔刚布好碗筷,就听见了太监的唱喏。萧承启携着凉意进来,兀自脱了云龙外氅,一身利落的进了内间。
  谢柔退了一步,坐在另一侧凳子上,差人烹茶布菜,边道:“朝廷事忙,后宫安宁,陛下其实不必特意来臣妾这里。”萧承启以前就不愿在后宫中浪费时间,才拉来谢柔料理诸事。
  这话说得熨帖,全为他着想,但听在萧承启耳中,不知怎么有点别扭,眼前闪过信上的那句话,情绪便有些奇怪。
  “谢煊从边疆寄了信,正巧带过来给你。”他定了定心,把话引到了谢煊身上。
  谢柔便以为他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专程过来的,道谢收了信,不再多说什么。
  “谢煊在边关打了场胜仗,图坦国后退了数百里,近几年想来不敢轻易来犯了。”
  谢柔想起兄长,面上浮现出笑容,道:“国无战事是百姓之福,臣妾恭喜陛下。”
  萧承启点了点头,又道:“朕记得,你们兄妹俩已许久未见了罢?”
  谢柔应了声,看向他。
  萧承启思量着道:“此间事情已了,不如朕下旨调他回京述职如何,谢煊在边关也呆了不少时日了,朕想着他也该回来了,至于官职,也可以借着这次战事提一提。”
  不料谢柔却道:“臣妾谢过陛下隆恩,只是臣妾以为此事不妥。”
  “怎么?”萧承启目光微闪。
  “肃清右相党羽还需时日,将领缺口甚大,图坦国刚刚退兵,若兄长此刻离了边关,将营空虚,图坦难保不会闻风而动。”谢柔语气温柔,言辞恳切,宫灯光芒柔软,映着她的眼如晶亮的琉璃,清灵剔透。
  萧承启望着眼前的女子,她清醒又聪慧,和往日无甚不同,只是联想到那封信,他的思绪就开始发飘。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想了片刻,他轻咳了一声,决定就信里的事问问她的意思,毕竟两人八年前有过约定,当年可以直说的事,如今也可以。
  于是他缓声道:“你说得不错,眼下时机不成熟,那就再等等。”
  “不过,谢煊之意是希望你去边关,与他团……”
  话刚说一半,殿外隔墙,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尖叫道:“皇后!”声音尖利刺耳,还伴着狂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萧承启一皱眉,道:“何人?”
  他对这声音陌生,谢柔却熟悉,心下微微愕然,很快又平静下来,那厢卓海已带着暗卫前去查看了。
  就在他们出去的空当,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扯着嗓子骂道:“皇后你个毒妇,不得好死。后宫冤魂们都会向你索命,我就是死,也要找你算账!“
  而后又哀求道:“皇上救救臣妾,放了臣妾的父亲吧,莫要听信毒妇恶言!”
  萧承启眸中一冷,喝道:“宫里养了多少闲人,都是怎么做事的?”
  殿中刹那跪倒一片,卓海动作算快,门外箭矢声响起,女子尖叫一声坠落在地。
  “陛下,是万芳斋的僖嫔娘娘,看样子是疯了,不知用了何方法,爬上了矮墙,侍卫们只带了刀,一时没控制住,让她闯了进来,惊扰了圣驾。陛下,这人……”
  萧承启冷冷吐出一字道:“杀。”
  “能跑出万芳斋,也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不管什么人,都给朕清理干净。”
  “祸乱宫闱,诅咒皇后,杀无赦!”
  话音入耳,谢柔心中似有琴弦一拨,抬头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萧直男:敢碰我的人不要命了?
  谢依依:(微笑中)
 
 
第3章 心中所思
  一顿饭吃得兴致缺缺,想问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回正和殿的路上,萧承启深呼一口气,眉头却还锁着,卓海自幼服侍他,旁人不敢问的他却没那么多顾忌,察觉萧承启神色不妥,便道:“大好的日子,皇上怎的愁眉不展,后宫素来人多口杂,偶尔闹一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小老儿倒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正有盛世之象呢。”
  萧承启闻言回过神来:“卓叔越来越会哄朕高兴了。”
  “盛世还谈不上,总得经营一阵子,内外朝太平倒是不错。”
  卓海笑道:“皇上说得自然是对的。”
  萧承启没再说话,回首看了眼坤元宫的檐角,他忽然问了卓海一句:“卓叔,你觉得……皇后怎么样?”
  他说得突兀,卓海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道:“皇后品性端正,温懿恭淑,自然是好的。”
  萧承启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呢?”
  “嗯?”卓海一愣,以为他还在着恼方才僖嫔的事,思索道,“这八年间,小老儿看在眼里,皇后聪慧过人,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堪为皇上左膀右臂,皇上不也说,若女子可为官,皇后有卿相之才。”
  他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要再细说,小老儿可就不如皇上了,毕竟是自家人,皇上应当看得最明白。”
  萧承启微怔,话中唯有“自家人”三个字如珠子散落玉盘般弹在心上。
  八年间的相处好似历历在目,初时他在宫里没有几个知根知底的盟友,将谢柔拉入乱局纯属意外,他也拿不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十二岁的姑娘还没长大,虽聪敏但毕竟年轻未经风浪,外朝除了一个兄长再无外力依附,他以为她会是株藤蔓,依靠他生长,但这姑娘咬紧牙关,硬是在波谲云诡的后宫长成了一株青竹,一节一节顽强的攀爬。
  其间,他们无数次看着对方倒下再站起来,浑身是伤时,能用的力气不过是递去一个眼神罢了,有时他甚至觉得,她给他的力量,远大于他输送给她的。就像今日的僖嫔,就算没有他出面,她一样可以处理好。
  她比外朝任何一个大臣,都更像合格的臣子、盟友。
  至于自家人,这个称呼对于他来说,当真有点陌生。
  *
  萧承启走后,谢柔拆开信读了几遍,夜里就在枕间翻来覆去没睡着。
  实在难以入眠,她坐起身来掌了灯,惊动了宿在外间守夜的云姑和雀儿,云姑忙提灯上前,道:“娘娘可是魇着了?”
  谢柔摇了摇头,雀儿从小跟在她身边,机灵活泼,眼睛也尖,瞧见谢柔枕边的信,道:“娘娘是想煊少爷了。”
  谢柔对着两人也不避讳,道:“哥哥从边关寄信来了,说打了场胜仗。”
  雀儿道:“打赢了是好事呀,奴婢怎么看娘娘不太开心的样子。”
  谢柔捏了捏信纸,道:“哥哥还说,他在边关等我过去团圆。”
  雀儿和云姑面面相觑,云姑道:“煊少爷的意思是……要娘娘离开皇宫?”
  雀儿忍不住接话道:“娘娘已是皇后,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谢柔没说话。
  雀儿瞪大眼睛看着她,看了半晌琢磨出其它味道来,诧异的道:“娘娘,您不会真的在想离宫的事吧?”
  谢柔看了她一眼,道:“我还未想清楚。”
  她心里头有点乱,每个月哥哥都会寄信,此前却从未和她聊起过此事,突然提到,令她措手不及。离宫的约定她还记得,但那也是八年前的事了。
  “我记得有个装旧物的箱子,你们可看到过?”
  云姑道:“是那只黄花梨的?”
  两人以前收拾屋子见过,便从外间翻了出来,让值夜的太监抬进屋里。
  “箱子里都是用不着的东西,若娘娘不提,奴婢都要忘记有这么个物什了。”雀儿抹了抹箱子上的薄灰。
  里面的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宝贝,谢柔却珍之重之的上了锁,打开来,上面一层还铺着纸。
  “娘娘有几年没打开过了,怎么今日想起它了?”云姑问。
  谢柔道:“突然想到罢了。”她想,大约是那信里提到的事,勾起了莫名的惆怅。
  这箱子里封着过去的日子,后来境况好了,就将这箱子搁置在一旁。例如里面装着用旧了的汤婆子,那时她被前皇后打压得狠,冬天银碳不足,分到手的都是湿碳,全靠煮沸水灌了汤婆子撑下来。还有已故蔺妃给她的山水香盒,不太贵重,却是她在宫里收到的第一份暖意。
  她默默的翻着,一直翻到最下面,手碰到了两块软布包着的物什才停下,那是两块护膝。
  护膝上的针脚粗糙,棉花都从角落露出来了,谢柔看着它,眼中却有丝柔软。
  “奴婢记得这是皇上给娘娘的。”
  谢柔点了点头,放在手心里打量。
  七年前,她还是个才人,在位的皇后阴狠,表面上对嫔妃们和气,背后却常下狠手,蔺妃当年还是蔺嫔,被诬陷盗取皇后凤印,私藏违禁品,打入冷宫,谢柔与她有些交情,也知道唇亡齿寒易牵连的道理,于是想方设法的救了她,皇后心中忿忿,暗地对她使绊子,罚她跪在佛堂抄三日经书。
  夜里佛堂空悚,只有一盏烛火陪她,她尚年幼,跪在冰凉的石地上,说不怕不疼是假的,咬着牙写了没多久,膝盖就疼得受不了。
  这时忽听风声呜咽,一个人影从侧面的窗户翻进来,悄无声息的溜到她身边,她看着来人一时惊住。
  “陛下。”
  十四岁的萧承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的向外看了一眼,确认周围的侍卫过去,才道:“我将看守的嬷嬷迷倒了。”
  谢柔无奈的笑了笑,又有点担心的道:“陛下,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若让皇后知道……”
  他哼了一声,道:“那老妖婆不会知道的。”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月色下闪着光,犹豫了一下,道:“这次的事情辛苦你了,皇后背后有右相撑腰,现在我收拾不了她,不过以她嚣张跋扈的性子,肯定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到时清算也不迟。”
  谢柔点头,而后就想劝他回去,萧承启却不肯,还从怀里拿出一副护膝递给她,有点不自然的道:“这是我让卓叔赶制的,你先戴着。”
  屋里光线暗,谢柔谢过他,没仔细看就收下了。
  萧承启又陪她待了一会儿,临走对她说:“佛经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手誊写了,你先在这里呆上一日,明晚我再来。”
  谢柔觉得他独自行动不大妥当,萧承启不以为然,解释道:“旁人来,我不放心。”
  这句话,她连同那副护膝记了好些年。
  护膝做工粗糙,卓叔自幼伺候他,针线用得极好,这护膝一看便不是出自他手,她第二日对着日光,看着那歪斜的布料,也就明白了。
  这件事,云姑是知晓的,而雀儿不知道,她便用了个由头,将雀儿支走,轻声道:“煊少爷提到旧约,娘娘心里不快活了?”
  谢柔对着她,甚少隐瞒心思,便道:“哥哥在信里说,想让我离开,我还拿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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