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长宁侯府没落的那场通敌叛国大案,首罪其实是落在了镇守西南的靖安侯身上,而靖安侯,正是太子的母家!
如此一切就能说得通了,严柏虽然也是太子的堂兄弟,但在储君之争上显然倒向了与他血缘更近的表兄弟四皇子,为了铲除太子母家的势力,他与四皇子布下天罗地网,陷靖安侯于死地,顺便把长宁侯府也带了进来,一来解决掉这个碍眼的亲家,二来也可显出他大义灭亲的清白。
长宁侯父子二人一向只做纯臣,忠于圣上,从不掺和党争,因着选错了儿女亲家,却招致了这样的下场,真可谓是无妄之灾。
乔曼好歹也是成长在社会主义光辉下的好少年,从小学的是遵纪守法人人平等,遇到最凶恶的事情也不过是家中父亲花心滥情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好吧,其实也没有说起来那么轻巧,毕竟她现在还成了植物人不是——只要命还在,可信的人还在,尚有法律可依靠,但这里的争斗可是不讲道理的,一旦行差踏错,那便是要被无上皇权所碾压。
乔曼越想越心灰,法克,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回府后,长宁侯夫人把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长宁侯父子二人,父子俩对昭阳长公主的举动很是不满,决意找点把柄让御史言官们参他们一参,然而对于太子的示好,两人也觉得有些莫名。
乔靖心直口快,直言道:“莫非太子见妹妹已与郡王府退婚,想乘机拉拢我们?”
长宁侯沉默片刻:“太子母家确已示弱,但好歹在西南那边还算有点根基,如今四皇子势大,太子有此念头,也不是不可能。”
乔曼忍不住问道:“爹,咱们家一向只做纯臣,为何当初会让我与南安郡王定下婚约,你明知他是四皇子的表兄弟,这样一来,不是把咱们家也牵扯进去了吗?”
长宁侯叹道:“当初定下婚约时,先皇后尚在,储位稳定,那时南安郡王府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皇室宗亲,爹没想这么多,便答应了,谁知后来……”
后来先皇后仙逝,贵妃宠冠六宫,四皇子渐渐势大,靖安侯又在荥阳郑氏的妨碍下屡屡出错,只得退避西南,短短数年朝堂翻天覆地,严柏与乔曼的婚约也显得尴尬了起来。
长宁侯又道:“原本当时考虑过要给你退婚的,可你后来又看上了那小子,说什么也不愿……唉,也是爹思虑不周,当年就不该应下婚约,不过还好,现在总算过去了。”
乔曼有些愧疚,不过想想恋爱脑的是原主,不关自己什么事,便又坦然了些,想起自己与太子的碰面,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爹娘、兄长,太子这究竟是何意?”
长宁侯夫妇与长子听了,面面相觑,乔靖最先忍不住道:“太子这意思,不会是想娶了妹妹吧?!”
长宁侯夫人摇摇头,咬牙道:“你妹妹与南安郡王的事情京城人人皆知,他怎会愿意许以太子妃之位,怕是更难堪,只愿纳为东宫妾室!”
乔靖拍案而起:“不行,我妹妹绝不与人做妾!”
长宁侯也是一脸怒容,他对乔曼道:“曼儿,你放心,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太子虽是天潢贵胄,可也别妄想能以势相逼!”
乔曼眨眨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未必会这么对她,或许是来自对唐俨明的天然信任吧,相信他就算身处这样的时代,也不会受环境影响变成一个真正冷心冷性的人,只是他的身份是确凿的,父母兄长的怀疑都有理有据,乔曼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经此一遭,长宁侯生起了防备之心,甚至让妻子私下为乔曼相看夫婿,如有不测便可声称乔曼已有婚约,乔曼哭笑不得。
长宁侯府一家在为乔曼的婚事忧虑之时,太子也在为自己婚事筹谋。
皇帝正批阅折子,见宫人把太子带进来了,便放下折子,挥退宫人,看着太子道:“朕听说,你昨日去了舞阳的琼花宴?”
“是,”太子知道皇帝真正想问什么,并不绕弯子,坦坦荡荡道,“儿臣还遇上了中意的女子。”
皇帝道:“是那位在宴上,屡屡得你维护的,长宁侯府的嫡女?”
“父皇英明。”
皇帝皱眉道:“你可知她与南安郡王的事?”
太子淡淡道:“长宁侯府月前已与南安郡王府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那毕竟……”皇帝顿了顿,见太子始终神色不变,叹气道,“罢了,难得你喜欢,便随你,长宁侯勇武忠心,与你也算得用,便册为太子良娣罢,顺便一道与你选个太子妃,你也该大婚了。”
“父皇容禀,”太子正色道,“儿臣欲娶长宁侯嫡女为太子妃。”
“你说什么?”皇帝惊讶道,“太子妃之位何其重要,怎可儿戏,况且她……”
“父皇!”太子神色坚毅,“乔氏女是儿臣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皇帝喃喃道,神情恍惚,似是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良久才道,“你可知道,你四弟就快要回朝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太子却似乎很清楚皇帝的意思,淡淡回道:“四弟这趟差事办得十分漂亮,应得嘉奖。”
皇帝听了这话,猛地转头与太子对视,太子不避不让,站得笔直,皇帝似是此时才发现,眼前的长子,似乎已经比自己都要高了。
皇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突然呛了一呛,猛地咳嗽起来,太子皱眉,正欲唤人,却被皇帝止住,太子无奈,只得端来茶水,送皇帝服下。
皇帝用了茶水,终于缓了过来,太子沉默片刻,还是道:“父皇,儿臣去将太医叫来吧。”
“不用,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皇帝摇摇头,语气颇为和蔼,看向太子的眼神像是这个世上任何一个慈爱的老父亲,“只是有些着凉,不碍事。”
太子神色突然复杂,偏过头去,良久后才道:“父皇日日为国事操劳,万望保重龙体。”
“朕知道。”皇帝点点头,与太子一道沉默,外间的日头将庭中花木枝叶的影子投映在窗棂上,清风徐来,树影摇动,皇帝渐渐望着入了神,“这颗银杏,还是当年我与你母后一同种下的,现在都有这么高了……”
皇帝忽然转头,死死地看向太子:“你可知道,如今你娶她为太子妃,便是要将她置于炭火之上?”
太子肃然答道:“儿臣既心悦于她,必定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皇帝一时无话,神色似怅惘又似愧疚,良久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子恭敬行礼:“多谢父皇成全,儿臣告退。”
皇帝看向方才用过的茶杯,向太子递了个眼神,太子意会,拿过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掷,茶杯四分五裂,碎裂声响彻整个殿宇。
做完这些,太子才缓缓退了出去,皇帝看着窗棂上的树影,喃喃念了个名字,只是声音太轻太淡,始终无人知晓。
五日后,皇帝下了圣旨,册长宁侯嫡女为太子妃,半年后完婚,消息很快传了开来,满京城人都为之震惊。
第45章 侯门嫡女08
“她怎么会被册为太子妃?她不是与南安郡王……曾有婚约么?”
“就是!说得好听是已经退婚, 可谁不知道她曾嫁入郡王府都有一年多, 南安郡王可也算是太子的堂兄弟, 这样……也能成为太子妃?”
“我倒是听说, 前些日子舞阳长公主的琼花宴, 太子也去了,宴上昭阳长公主想为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向长宁侯府提亲, 刚透了个意思, 太子便帮着挡了回去,太子还说乔氏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宴上好些夫人都听见了。”
“真的?难道说太子便是在那宴上看上了乔氏女?”
“千真万确!我娘也去了,因牵扯到太子,大家都没敢多议论, 只以为太子看上乔氏女美貌,谁知竟会立为太子妃!”
“哼,乔氏女的确美貌, 可花无百日好,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我看太子此次行事也是太任性了些。”
“唉, 我知你的意思, 听说太子去向陛下提起此事的时候,陛下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连素日最爱用的一个茶杯都摔了,又被气得犯了咳疾, 闹出好大的动静,只或许还是拗不过太子罢。”
……
昭阳长公主风风火火地来到广平侯府, 拍桌子对广平侯夫人怒道:“你将那乔氏女引荐给我,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是早就知道太子对她有意?”
广平侯夫人也是冷汗频频:“长公主明鉴,臣妇绝无此意!臣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昭阳长公主凤眼一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你不知道太子的意思,也是打着不想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把乔氏女推出来顶替的主意!”
昭阳长公主怒气冲冲:“我儿究竟有何处不好,你竟百般推脱挑剔?!”
广平侯夫人心中暗骂,这话你也好意思说?我倒想问问你儿子到底哪里好?但迫于长公主的威势,广平侯夫人还是只能道:“长公主误会了,臣妇不敢挑剔长公主的儿子,令公子是国公世子的嫡长子,才华出众天资过人,日后必有大前程,小女自幼被我宠坏了,骄纵任性,怕是担不起一家主母的身份,民妇只愿她嫁予寻常人家,一生平顺便好了。”
昭阳长公主冷笑道:“你少跟我来这套,全是托辞,我心意已决,你女儿……”
她还要说下去,外头却匆匆忙忙进了一个仆人,低声在昭阳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长公主霎时变了脸色,抛下一句“我今日有事,日后再与你细谈”便走了。
广平侯夫人长舒一口气,身子一软瘫坐在座椅上,一直在隔间偷听的女儿忍不住奔了出来,抱住母亲的腿垂泪道:“娘,如今可怎么办啊,女儿不想嫁!”
广平侯夫人默默搂着女儿,招手让忠仆上前问道:“去打听一下发生何事?昭阳长公主何故匆匆离去?”
“夫人,不必打听了,消息已经传开了,”忠仆道,“昭阳长公主的公子与常来往的一些公子哥今早在街上吃馄饨,见摊主女儿清丽可人,便出言调戏动手动脚,恰巧王御史家的长公子也在,王公子秉性正直,出面制止了他们,他们竟让人将王公子痛揍一顿,据说王公子脑袋都破了,当场晕了过去,王御史知道后大发雷霆,已经进宫告御状了。”
广平侯夫人:“怪不得昭阳长公主走得这么匆忙,王御史一向直言不讳,屡次犯言直谏,陛下有时都对他头疼,这次长公主的公子打伤了他的儿子,他必不肯善罢甘休,长公主这次惹上大麻烦了!”
想了想,她对女儿道:“长公主此时自顾不暇,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提婚事,雯儿,你得在长公主腾出空之前嫁出去!”
林淑雯犹豫道:“母亲,你是说……”
广平侯夫人点点头:“就如我之前与你提过的,嫁予你表哥,我知道你对你表哥无甚情意,但他是你舅舅的长子,虽不成器了些,可将来继承家业,你也能过得不错,我与你舅舅提过,他也同意了,如今事态紧急,来不及再相看其他人,雯儿,只有这个办法了!”
林淑雯自然不愿,但又不得不愿,最后还是点了头,由得广平侯夫人急匆匆安排婚事去了。
……
长宁侯府一家人听着宦官宣读圣旨,俱是满腹惊疑。
长宁侯与长子暗忖着:竟真的赐婚了,看来太子是真心想把我们长宁侯府拉上船了!不过还好是太子妃不是太子良娣,太子这事办得还算地道。
长宁侯夫人想着:怎的是太子妃,陛下也肯答应?听说前几日太子入宫觐见,陛下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如此说来……太子与曼儿从前真的不曾相识?
乔曼:……虽然隐隐猜到会是这么个走向,但这赐婚圣旨未免下得太快了吧,毕竟我这婚也才退了没多久,还是说这个朝代风气比想象中的要开明?
乔曼其实想得也没错,毕竟当初她都“嫁”到郡王府一年多了,也还是说退婚就退婚,长宁侯府疼女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大晋朝风气开明,对女子的礼教束缚并没有那么严苛,如乔曼这样的身份,另嫁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也是不会有人多嘴的,只是如今嫁的是太子,众人才不免有些微词罢了。
宦官宣读完圣旨,长宁侯拉着人旁敲侧击了半天,宦官始终温和有礼,但又没说出什么实际东西来,只说陛下吩咐让姑娘安心备嫁。
其实不是宦官不愿意说,是他们也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了,婚是太子求来的,这大家都知道,陛下为此发了通脾气,这大家也知道,至于陛下为何最终又答应了……这怎么好揣摩呢?
长宁侯只得接下圣旨,周到地将人送走,然后回到府中,四人一起对着圣旨叹气。
乔靖打破了沉默:“陛下赐婚了,那妹妹,嫁还是不嫁?”
乔曼噗嗤一笑:“哥哥说什么呢,都这份上了,你敢抗旨?”
长宁侯夫人叹了口气:“曼儿,太子妃不易做,我只怕你受不住这个压力。”
乔曼摇摇头:“娘,女儿不是那等软弱无能的,既来之则安之,女儿相信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过得好。”
长宁侯看了看自己美丽大方的小女儿,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太子,毕竟长宁侯府虽然是从父亲那代才起来的,根基不深,但到底军功赫赫,父子二人皆得用,且无太多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是难得的纯臣,值得拉拢,二则自家女儿容貌过人才情出众(老父亲的自豪),京城人人皆知,太子毕竟也是男子,见了自家女儿怎能不动心,为此特特与陛下抗争也是理所应当。
其实以太子的质素,作为女婿已经是完全够格的了,只是身为太子,牵扯的未免多了些。从前长宁侯府不掺和储位之争,不过是为保全阖府选了个最稳妥的方式,但如今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太子毕竟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且博学卓识,一表人才,行止有度,仁义爱民,将来若顺利登上帝位,必定也是一代明君。长宁侯府若能助太子登大宝,家族必能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