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番辛苦过来,却是没有见到人。那集草堂的大夫狐疑地看着自己,好似怕自己是坏人似的,他说的话未必能信。
郑衡也是常年行走在外的,这难不倒他,区区100文钱,他就把女大夫的去处打听到了。
于是,郑老爷震惊了!
那女大夫居然去边关了,上战场了!
这怎么可能?
女人怎么上战场?
即便是听了解释,女大夫和丈夫是去找儿子的,不是上阵杀敌去,他也无法接受。一个女人跑去全是男人的军队里,即便丈夫在身边,即便是做了军医,那也不是寻常女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不是自己的妻子!
玉芬虽然也有刚强之处,但她文静柔弱,绝不会跑到战场上去,出格的事情她不会干的。
郑老爷有些不信,就又使钱问了个大娘,大娘说辞也是一样,还告诉他,“人家现在是七品女医官了!当官了!”
“当官?”郑老爷更凌乱了,怎么感觉这大娘说话更不靠谱呢?
大娘兴奋地说着,“谁骗你啊!你去问问,附近谁不知道啊!夫妻俩个去了边关,做了七品医官,皇上都知道了,特地下了圣旨,褒奖这精忠报国的一家人呢!那传旨官来颁圣旨的时候,我们可都是见证呢!这不容易啊,想也想不到!女人还能当官……”
郑衡觉得自己在听什么传说故事似的。
可他后来问了几个人,大家都是这般说辞。
有人告诉他,女大夫有两个双胞胎孩子,大儿子中了举,到京城赶考去了。还有的说,她两个儿子都在京里做了官,人家夫妻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还有人说,女大夫和丈夫是师兄妹,从小跟着师傅在山里习医、练武。郑衡觉得,这就更不是了。他无法想象裴玉芬舞刀弄剑是什么样子。
如果是自小学的医术和拳脚,那方大夫去边关,是有可能的,她不是普通女子,自有胆气。同时,也意味着,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妻子。
郑衡找了个茶楼,喝了一肚子茶水,冷静下来后,他决定不再打听女大夫的任何事情了。一则,人家身份显贵,有个青梅竹马的丈夫,还有一双有出息的儿子,不可能跟着他。再则,如果这女人不是玉芬,那么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何必继续骗自己。
郑衡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本就是荒唐!
人家过得好好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异想天开什么呢!
回家的马车上,他还在想着,那女大夫居然当了官,还好没有看到她,不然,是不是自己还要向她行礼?
郑衡觉得,似乎只要是与那女大夫有关的事情,就让自己心思混乱,想不明白……
当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跟那女大夫有任何交道了。
……
但是没想到的是,俩人终究还是再次见面了,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
数年之后,中陈县。
郑衡跪在公堂之上,旁边是他的表姐,郑衡一颗头磕下去,恳求年轻的县太爷网开一面,让他拿钱赎了儿子回去,他情愿多给苦主些银钱。
表姐也在旁边声声恳求,“求县太爷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大郎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爱慕那小姐,想问清小姐家住何处,好去提亲。真的不是调戏,也没有逼迫,那小姐车马翻了,不关我家的事啊!”
县太爷敲了惊堂木,“肃静!”
两人连忙跪好,不再喊叫。
县太爷问道,“事发之时,你二人在场吗?”
郑衡和表姐心内一惊,只好回答,“不在。”
“既然不在场,那怎么可能知道当时的情景呢?你二人此番言论,分明是袒护自家子弟,绝非证词,至于是非曲折如何,还要待那小姐醒来,问个明白,才能断案。在此之前,人犯郑通暂且关押大牢。退堂!”
县令说完,就从后面走了。
郑衡和表姐还不甘心,但是衙役已经过来撵人了。
想到儿子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却在大牢里关着,不知怎样难过,郑衡就心痛起来。他摸出个小银锭,悄悄塞给一个衙役。
那人偷偷藏起银子,把他带到衙门外僻静处,告诉他,“我家老爷从不收受贿赂,人家家里啊,不缺钱!你要给老爷使银子,他反以为你家理亏,所以才要买通他。这对你儿子反而不利。”
郑衡也明白,这天下不是谁都能被银子驱使的,他先前想给县令送钱,根本送不进去,都没人给他递话。
“那依这位大哥,该当如何?”郑衡着急地问道。
衙役告诉他个点子,“你求我们老爷,不如求我们老爷他亲娘!我们老爷特孝顺,要是太夫人能为你说句话,比什么都强。”
“多谢小哥。”
郑衡说完话,衙役进去了,这时,他表姐过来,拽他袖子,满面狐疑,问道,“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县太爷,眼熟吗?”
“怎么了?”郑衡不解。
表姐低头想了下,犹豫着说,“那县太爷,可够年轻的,我看他相貌端正,隐隐像个人。”
“谁?”
“你啊!”表姐严肃地说,“我从小看你长大,你年轻的样子,我还依稀记得,刚才那县太爷,一低头的样子,简直跟你少年时候,一模一样!”
郑衡没有心情听这个,“姐,人有相似,不稀奇,现在没心情想那个。还是想想怎么救出大郎吧。”
表姐不作声了。
郑衡表姐死了男人,又没有孩子,年轻时就开始守寡,日子不易。后来郑衡死了娘子,又不愿意让妾室管家,就把表姐接过来,帮忙主持中馈。
这次来中陈县经商,郑衡带着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大儿子,本想让他学些生意,谁知道他却趁自己不注意跑出去游玩,还追逐人家富家小姐的马车,致使马车倾覆,小姐磕伤了头,昏迷不醒。
如今儿子在大牢里,那小姐的父亲伍员外不依不饶,人家不缺钱,只要公道,郑衡有银子都使不出去。而一路随行的表姐也是十分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这个大外甥。
俩人思来想去,或许只有去求县令母亲,程太夫人这一条路了。
他俩在当地打听程太夫人喜欢什么,当地人说,“喜欢行医啊,喜欢治病救人。”郑衡和表姐有些傻眼。
“女大夫?”表姐奇怪了。
“女大夫?”郑衡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数年前在崁州城,他也见过一个女大夫,那女大夫丈夫也姓程。
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结果,见面后发现,真的是同一个人。
这让郑衡感觉很微妙,但是为了儿子,也顾不得面子。他在女大夫离开医馆的时候,上前行礼,说了自己的难处,并让下人奉上礼物,态度十分诚恳。
再说方云这边,夫妻跟着大儿子赴任,在这边医馆坐馆,谁知道,这天出来,就碰上了郑衡。冷不丁看见这人,还小小吓了一跳。
这都能遇见?!
看来,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啊!
方云看看这人,两鬓都开始白了,皱纹也深了,也是,他五十了,开始老了。
她也不躲避,大方地跟他说,“我儿如今是父母官,他的政务,我作为母亲,绝对不能插手。我体谅你一片慈父之心,也请你体谅我一片慈母之心。我不能收你的东西,让人说我儿子是贪官。你也不用找我了,我儿自来公道,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方云说完要走,哪里知道,郑衡身边的妇人,突然冲过来,抓住她手臂,惊呼,“玉芬?你是玉芬?你还活着?孩子也还活着?你怎么不回家啊!”
方云一个抬手,就拜托了她的纠缠,她微笑着问,“认错了人了吧?什么玉芬?不认识。”说完,方云就走了。
那妇人,也就是郑衡的表姐还不死心,要追上去,被赶上来的程平拦住了,“这位大嫂,我家娘子不认识你,请不要纠缠。你可知道,我家娘子是七品孺人,冒认官亲,是犯法的。”
程平冷冷说完,斜眼看了眼郑衡,哼一声,就走到前面去追娘子了。
郑衡无奈地对表姐说,“当年我也认错了,确实容貌有些像,可真不是一个人。玉芬何曾会医术了?这通身的气度就不像。”
表姐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你竟这般愚钝!一个像也就罢了,两个都像!天底下的巧都让你碰上了?那县令像你,县令的娘像你老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可不就是你的老婆孩子嘛?!”
这一巴掌算是把郑衡给拍醒了,对呀!母子俩,一个像玉芬,一个像自己,那,那就应该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呀!
玉芬的死,自己一直存疑,……而那县令,现在想想,五官容貌确实和镜子里的自己很像,只是没有自己苍老罢了。
他彻底清醒了,一拍自己的额头,“表姐,若不是你此次跟来,我竟然要做一辈子糊涂人!”
说完,他想到,数年前,第一次见到女大夫,离开医馆时,她冰冷的目光。原来如此!她是在怨恨,怨恨自己当年的无情。
第61章 女大夫16
“不行!”郑衡自言自语,“我要说清楚当年的事情。我不能让玉芬误会我无情无义!这么多年了,我憋在心里,今日不吐不快!”
表姐不知道当年内情,只是模糊地听说表弟媳妇裴玉芬被歹徒烧死。
当她听郑衡说了当年内情,心里凉凉的,“弟啊,你死心吧。难怪玉芬不回家,也不原谅你,还装作不认识你,也不许儿子认祖归宗,你可真是愚蠢啊!为了个戏子,把这么好的妻子舍了!你说说你,你在干什么?”
“你不明白!”郑衡焦躁起来,“算命的说……”
表姐打断他,“姐姐我是女流之辈,愚钝得很,可我知道,眼见为实。你那红芳姨娘给你生的这个大郎,能有什么出息啊?读书不如二郎,经商不如三郎,人情世故都不顾,就是个惹祸精!倒是玉芬生的孩子,都做官了!你的嫡子在大堂之上,你刚刚跪了他,你的庶子在大牢里,还不知什么结果。这高下立判呢!你还要说算命的说的对吗?”
郑衡呆立当场,如遭雷击,他不是听不懂道理,只是这么多年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可是,如果算命的说的不准,那自己这些年,是在干什么!
郑衡思虑良久,决定当晚去拜访县令的宅子。
一为说说当年,即便这母子不肯跟着自己回去,也要为自己解释个清楚。二来,就是为了牢里的大郎,说不定借着这层关系,能把孩子放出来。
他在下定决心之时,方云也把前尘往事跟大儿子说了个清清楚楚,当着程平的面。
程书再没想到,原来自己身上还有这一段离奇故事,比自己断的任何案子,都更曲折离奇!
程书看了看父亲程平,后者无奈点头,“我遇见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力竭昏迷。我发现她还是个孕妇,再看她身上的伤,都害怕她活不过那个晚上。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你母亲伤好了,还平安生下你兄弟二人。”
程书眼眶通红,落泪不止,对母亲说,“这么多年,我竟不知,母亲当年困苦如此,多谢母亲那时坚强地护着我们兄弟。我们会好好报答母亲的。”
方云告诉儿子,“你们应该好好感谢你们的父亲,我说的是现在的父亲。若不是他,我们是一尸三命,他精心照顾我,又愿意娶我,还答应把我的孩子,当亲生的。这些年,他说到做到。若说这世上有谁对你们恩情最深,那就是他了。至于你们的生父,那是个畜生色鬼,不用理会。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认他。否则,你娘我会被有心人扣上一个欺君之罪。那可是欺君之罪,株连满门!”
程平和程书父子立刻想起,自家人是上过金殿的,也曾在君王面前说过,夫妻俩自幼跟随师父山中习医练武。这要追究起来,这话可是假的。
程书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这是有生之年,最大的一场危机!
一个不好,真能连累满门!
“我们只要抵死不承认,师父那边自然会为我们作证,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程平说道。
“那如果,那人死不放手,非要鱼死网破呢?”程书担心地问。
方云笑了,“你就当我们跟他没关系,你该如何处置?”
程书明白了,“冒认官亲,自然是关起来!至于他那宝贝儿子,也继续关着吧!”
程书到底聪明,想到了关节所在。
再说,郑衡带着表姐来到了县衙后门,他正要过去拍门,就看见旁边走来一人,大步流星,来到门口,直接拍起门来。
郑衡定睛一看,这人身姿挺拔,相貌英俊,这不就是白日看到的县令吗?
想到这是自己失散的儿子,他便心潮澎湃,过去就握住儿子的胳膊,“儿啊,为父想死你了!这些年,你和你娘过得还好吗?”
那人回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上下看他一回,甩脱手臂,“疯子吧?赶紧走开!”
此时门开了,门子喜滋滋地说道,“二老爷,您可回来了!都盼着您呢!”
二老爷?郑衡突然想起,这程家的儿子是两个,双生!一文一武,都做这官!
他欢喜得要发抖,“原来你是我二儿!太好了!你跟你哥哥长得真像!”
“发癔症了?边儿去!给我撵走!”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啊!”
“我还是天王老子呢!走开!”
……
两人在门口纠缠起来,门子一看不对,就让人进去通报。
方云知道了门口的事情,就让撵出去。程墨进到屋里,就抱怨,“哪儿来的疯子!”
可没想到,郑衡执拗得很,非要今日认亲,门关了,他就使劲打门,还在外面喊着,“娘子,我是你夫君啊!孩儿们啊,我是你们亲爹啊!程平,你夺人妻子,良心何在?”
大半夜的,那人在那里哀嚎,声音真够瘆人,方云无奈,“开门让他进来,跟他说清厉害,别让他号丧!扰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