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沈晚星莫名哽咽了一下,深压着一口气拧开门锁打开门,“先进来再说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沈晚星自觉走进厨房到了杯热水又走出来,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偏头示意黎茉宜。
“坐吧,我记得你胃不好,不能喝凉水。”
黎茉宜犹豫了一瞬,在她对面坐了下去,双手交错在一起,目光紧盯在沈晚星身上:“听说你现在的工作是语文老师,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沈晚星淡笑着启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暖意,“妈……您呢,生活的怎么样。”
“我也很好。”黎茉宜目光柔和的看向她,神情有些许复杂。
沈晚星脸色淡了淡,蓦地掀唇道:“既然很好,那么你为什么来,总不能是过了十几年不闻不问之后才想起来有两个女儿——不是吗。”
黎茉宜低眸看了眼杯中的水,手指紧张的勾了勾,有点胆怯的抬头对上沈晚星的视线:“你知道我这次嫁过去之后一直也没有个孩子,可是季氏这么大个企业总要有人继承。我老公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为今之计只能联姻招人入赘……”
听到这里,沈晚星移开视线,淡笑不语。
黎茉宜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只有你和昼晨两个女儿,可是你也知道你姐姐的性格,再加上她站在还没有个正经工作,所以我就说——”
“所以你就想起来我了?”沈晚星眉尖轻轻一拧,眼中熠熠的光沉了下去。
黎茉宜闻言吃惊的抬眸看她,立马磕磕绊绊的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晚星你不要误会……妈妈——,一直很想你和姐姐,只是我有我的生活,一旦回来找你们,我怕我会不忍心带你们走,可你知道我现在的家庭,我也有我的难处。”
“你的难处?”沈晚星陡然间挑眉,视线冷却了下来,“这十几年来,你何曾想过我和姐姐的难处。她之前是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如今为何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关系吗?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姐姐打工养我上学和我一起生活,爸爸只是按月寄钱过来,一次也没回来看过我们。可现在你说什么,联姻?就因为是你的女儿,所以我就连嫁给一个我爱的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晚星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的名字!”沈晚星突然间从位置上站起,眼中噙满了泪,她头皮一紧,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三分笑意,哀声呢喃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回来是为了……”
“就帮妈妈这一次好吗,我拜托你去见他一面,现在能帮妈妈的只有你了。”
沈晚星愤然抬头,一瞬间瞥见黎茉宜手腕上的伤痕,她莫名视线一抖,表情一下子僵住,“他——打你?”
“就当帮帮妈妈了好不好。”黎茉宜抬手掩住手腕上的伤,哀求的表情让人心疼,“妈妈求你了。”
沈晚星冷笑一声跌坐回椅子上,幽深的眼眸上蒙裹了层灰暗的神采。
她愣怔着缓缓抬头,微眯着眼笑出声来,神情落寞,双眼开始漫无目的的游离:“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话,你就会去求姐姐是吗,还是说——你一开始就吃定了我肯定会答应你。”
“真的不能答应妈妈吗?”
沈晚星面无表情的倒吸了口冷气。
分秒必争的时间在她面前无止境的流逝,她咬唇冷漠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声音如同被寒冰吞噬了一般:“你回去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黎茉宜正犹豫不决,忽然间,门被打开又关上。
沈昼晨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神态忧郁:“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见到了她,沈晚星和黎茉宜的表情皆是一震。
“需要联姻?相亲是吗?”沈昼晨悠悠的挑了下眉,身上带着酒气和烟味,整个人阴沉的厉害,“我去就是了,请您不要难为我的妹妹。”
沈晚星当天一夜未眠。
父母离婚那年她才十二岁,转眼十二年过去,一个轮回后她又见到了所谓的亲人。
然而她没办法说她不快乐,至少有一瞬,她真切的感受到了喜悦的情绪。
当时沈晚星正在上初二,对父母已经离婚的事实一无所知。
父母两个人其实早就不合了,他们在这方面上达成共识,谁也不愿意再迁就彼此,也不愿将就着过日子。
于是他们便离婚了。
沈昼晨和沈晚星两个人因此成为了他们寻找各自“幸福”的负担,两个人在财产划分上对彼此大方,却因为彼此都不愿意承担女儿抚养权的问题闹上了法庭。
最后抚养权被判给了女方。
那个时候黎茉宜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下一任未来老公,不日就将结婚。
于是她阔绰的买了套房给沈昼晨和沈晚星,美名其曰是给两个人换一个学习环境。
一开始的时候黎茉宜还会一周回来一次,后来就连她也消失了。
“父亲调到外地工作的谎言”就此被揭穿,两个人离婚的事情也因此被沈昼晨知道。
她埋在心里不说,却在沈晚星不在的时候尝试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人,结果都是希望落空。
生活费每个月都在按时打来,可是就那些钱根本无法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开销,沈昼晨开始在沈晚星的不知道的情况下克扣了自己的饭钱,肠胃因此出了问题。
她因为突然晕倒住院,沈晚星灰着一张脸去看她,暗藏的火焰燃起彻底将纸片烧成灰烬。
两人因此回家后大吵一架,沈昼晨的心思也越来越不在学习上,就在中考那天,她不管不顾的逃跑了。
她认为她的人生就该在那时结束。
临考试一个小时前,沈晚星找到了沈昼晨,那一天,她被自己的妹妹拖去了考场。
弃考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自那个暑假开始,沈昼晨就几乎天天打工到很晚才回家,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为了防身学的格斗术后来变成了她打架的资本。
沈晚星按部就班的在家里学习,对所有事不闻不问,对沈昼晨也不闻不问。
她是怨的。
怨恨父母,同时也怨沈昼晨明明知道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她并非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她不愿意相信而已。
人的思维往往都是盲目的。
也是从那时起,她知道了情感是麻木的。
她们两个都变了,变成了两个情绪的极端。
一个冷漠平静,一个暴躁不安。
两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在家相处了一段时间,除了不得已的对白,谁也没有对谁多说过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沈昼晨粘了一身血回家。
沈晚星彻底爆发。
她摔碎了父母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买给自己的音乐盒,表情冰的彻骨:“你要是继续这么颓废下去的话,是想死吗。”
随之破碎的,还有她曾经珍守的幸福回忆。
“死?”沈昼晨朝她失态的笑了笑,揪了揪自己被血染湿的衣领,“活着有什么不同吗。”
“因为被他们抛弃,你就要葬送自己幸福的可能?”
“幸福?”沈昼晨冷冷的发笑了声,突然间从柜子里拿出剪刀一刀剪短了自己一边的长发,歇斯底里的喊道:“看到了吗,幸福就是这么脆弱,轻轻一刀就能砍断。况且不幸是会传染的,就算我再怎么告诉自己,我没有他们也能好好活下去,可我一旦看到其他生活美满的一家人,心就像被一刀刀活剐一样,这样的我,怎么会幸福——怎么敢奢望幸福。”
“至少我还在你身边。”沈晚星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低眸看向地上的碎发,“就算头发被剪短了,只要你还没丧失生发的能力,头发还是会长出来的,幸福也是一样。幸福源于爱,只要你还没有丧失去爱的能力,你就有可能得到幸福——你会幸福。”
“晚星……”沈昼晨忽然间松了手,剪刀哐当一声落在她脚边,她一个晃神,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沈晚星面不改色的走过去抱住了她,双臂温柔的揽住她的后背:“本该属于你的幸福,谁也抢不走。”
后来过了好久,沈昼晨突然出现在正在学习的沈晚星身边,若有所思道:“晚星,我突然间感觉我好幸福。”
沈晚星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写着手中的题,没搭理她。
“我可能……是爱上他了吧。”沈昼晨伸出双手捧着脸,曾经参差不齐的掠耳短发如今已经及肩,她傻笑一声看向窗外,眼中神采奕奕,“你说的对啊,晚星,爱一个人真的会让人感觉到幸福。”
沈晚星没有说,爱不仅会带来幸福,还会带来痛苦。
多年以后的今天,沈昼晨体会到了爱上一个人的另一层含义。
第十八章
今夕搁浅下流年,再不寻错过的时间。回忆遭这冷眼,碾做飞烟不相见。当年一句永远,究竟是谁妄言。
——《妄言》
人们总说微笑是需要练习的。
可是对沈晚星来说,面无表情才是需要练习的。
她从小过惯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存活在父母编织的幸福骗局下。
她是爱笑的女孩。
没有人知道,硬生生的撕去脸上的笑容对她来说是多么血淋淋的一件事。
她从来就不是冷血的人,只是比一般人擅长伪装情绪,虽然她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她也会流泪,会愤怒。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朝梦醒,沈晚星坐在办公桌前判改随堂小测。
面前的卷子被她勾勾圈圈,批到最后的时候她干脆一笔都不动了。
零分。
竟然是零分。
她拂开卷子顶端,露出名字那一块出来。
姓名栏后跟着两个字:宁征。
……
这小子——,故意的吗。
门在一瞬被推开,沈晚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看见了路歌。
“是你啊。”沈晚星莫名松了一口气,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脸上的黑眼圈有点严重。
“老师你跟我说过让我这节课下课来拿走你批改过的卷子发下去。”路歌有些心不在焉的走了过来,双手揪在衣角上微微一动。
心事一目了然。
“已经下课了——?”沈晚星迟疑翻出一打卷子递到路歌面前,手中的笔贴在卷子边上染出一片红晕。
“嗯。”路歌往前走了一步,紧接着又叫她,“老师。”
“嗯?”沈晚星放下笔转过头,卷子还被她握在手中,“怎么——?”
“这卷子你还没批。”
沈晚星视线低垂下去,嘴角自嘲着扯弄了下。
还真是。
沈晚星把卷子收回来放到桌子旁,神色黯淡:“那麻烦你下节课下课再来一趟,不——,还是我批完卷子后去找你吧,我一不小心先把三班的卷子批了。”
过了两秒,路歌迟疑不定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嘴唇半张。
“还有事?”沈晚星扭过视线过去,神情蒙上一层薄冰。
“今天宁征没来上学。”路歌支支吾吾道,整个人像发条出了故障,“他是伤的很……严重吗?”
沈晚星愣神一瞬,忽而转眸轻笑:“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医生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怎么,你想去他家探病吗?”
“不不不!”路歌连连摆手后退几步,紧张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我只要知道他没什么事就可以了。”
“话说明白了?”沈晚星突然间收了笑看她,眼睛里的光暗了暗。
“没有。”路歌沮丧的摇了摇头,整个肩膀耸拉下去,“他问我为什么要躲着他,我问他是不是讨厌我了,但是我和他谁也没有听到答案。”
沈晚星闻言轻叹了口气。
是谁说的少女情怀总是诗?
在她看来就是少女情怀总坏事好吧。
这事怎么还越整越麻烦了?这么看来还真是非她出面不可了?
“你先别乱想了,回去学习吧。”她无奈回了声。
“知道了老师。”
门被轻轻关上,沈晚星一手拄着额头,目光落在最上面的试卷上,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铅笔把“结合本文内容简要分析”几个字轻轻圈了起来。
一个连题目都懒得用时间审明白的人,又怎会去深想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都是何用意呢?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沈晚星大老远的就看见了站在校门口的那个人。
秦寻风双手插兜斜靠在大门口,目光擦过一个个从他眼前掠过的人影。
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关切目光,他脸上只是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容,神态悠闲。
沈晚星顿在原地静默了两秒,特意混进茫茫夜幕之下的人群中,瘦小的身影淹没在高于她的四方“人墙”,让人不易察觉。
秦寻风看见后不免两道浓眉轻轻皱了起来,神色严肃。
他自动过滤掉四处而来的视线,直接走到沈晚星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神色一正,轻飘飘地说:“这位老师好像很着急回家。”
沈晚星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勾了下唇角,嘴边浮起一丝隐约的笑意。
自嘲的讽笑。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露出零星警告的意味:“秦先生好像很闲,没什么事情要完成。”
“没有事情我就不会来找你了。”秦寻风抬手握住了她的袖口将她带到空气流通顺畅的路口,神色认真,“宁征很关心他上一次的语文小测成绩,又因为不想落下课程而想知道语文作业,我打你的电话也没打通,所以我特意来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