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给她安排的活计是教大家种瓜,收完麦子,地里的麦茬还没有收完,也没有犁地耙地,秋花生和秋玉米还没有种上。套种西瓜的愿望,目前还只是一个想法。
但是大家的房前屋后都有空地,春花生地里也可以种上大西瓜。
她现在就在一户一户的指导种植,正好在队长家里。
队长的媳妇也跟着数落女儿:“就是,跟你说了要听你爹的话,听你爹的话就不会被骂。你看看明言,现在多有出息。你跟着明言好好学学,学出三分本事,也够你用的。”
竟然说她不如明言,李花不依的跺脚,“我学什么本事,学种地的本事吗?章家又没有地种,我学一身的本事有什么用?”
转身看也不看菜园里的两人一眼,别着脑袋回屋了。
队长媳妇脸上倾刻间蒙上了一层怒气,这个闺女小性子来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这说的叫什么话?自己本来就是个种地的,还看不起谁来了?
更何况她打听过了,章家的院子挺开阔,里头一小片菜地,总有个半分,她婆婆勤快着呢。
女儿这个性子,到了婆家准吃亏。都是她这个当老地的给她惯坏了。
队长媳妇面对明言,脸上又和风细雨:“明言呐,花儿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在这等会儿,我叫她出来。”
“哎,大娘,没事,我知道花儿就是这个性子。”身为老年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计较。
窗棂里传来队长媳妇呵斥李花儿的声音,李明言将最后一个西瓜种子点到地里,拍拍手,队长家的菜地真肥。
种的菜也长势旺盛,就是种的不太整齐,让她有点儿不太舒服。动了动胳膊,忍住将地里的旱葱拔出来重栽的冲动,她离开菜地,去水桶边将手洗干净
。
就见礼花红着眼睛出来了,队长媳妇却不在,李花嗫嚅着走到她身边:“对不起,明言,你就是比我厉害多了,我很羡慕你,应该向你学习,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的,不应该歧视劳动人民。对不起!”
“没关系,我真的没往心里去,那你还愿意跟着我学种瓜吗?”
李花儿连连点头,当然要的。
队长家的种完,下一个是大伯娘家,李花儿又毫无芥蒂的和明言一起去别人家菜园里溜达。奶奶已经在院子里等着,隔着篱笆墙,老远就看见他佝偻着腰,拄着拐棍在院子里站着。
老人家身体还好,大伯家的菜园子都是她在打理,见到两个姑娘过来,奶奶掏出一包瓜子,“新炒的咸瓜子,拿去当零嘴。”
这是给人家孙女的,李花儿不好意思要,连忙推拒:“奶奶,您留着瞌吧。”
看着奶奶的瘪嘴,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脑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呀。
奶奶咧开嘴笑了,露出没有牙的牙床,“我牙都没了,还瞌瓜子啊,就是给你们小孩儿吃的。”
李明言笑着接过放到兜里,不能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大伯家四间土坯房,算是李家的祖屋,还有两间偏房,一间放杂物,另外一间当做厨房。
院子也不小,李明言的撸起袖子,开始种瓜,奶奶已经整出了一小片菜地。目前只需要挖个坑,种下就好。平时注意防旱排涝,跟种普通瓜的流程是一样的。
可是队长死活不信,还给10工分,她只得欣然接受。
然而教了几家之后她发现,她也不是白做工,做做样子的。50年代的种瓜技术,和手机上详情页介绍的种瓜技术,多少有些出入。
能改良一些现在的种植方法,对她而言,也算功德一件吧。
和奶奶讲解完,种下最后一颗种子,大伯娘一家下工回来了,不知为何,见到李明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咱们老李家的大忙人明言来啦,总算有空来咱家,也没啥好招待的,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了,大娘,奶奶给我一包瓜子,特别香。”李明言笑眯眯的,假装没有听出大娘的言外之意,反正就是埋怨她没有先给她家种瓜了呗。
第33章
说实话都是自家亲戚,早种一些晚种一些区别不大,一个庄子的人都在看着,李明言就这么偏向自家亲戚,那样可不行。她早就放出话来,谁家施过底肥,平整过土地之后,她再去不迟。
奶奶很是勤快,基本上是种上西瓜的前几户了,大伯娘有啥不知足的?
不去理会大伯娘的横眉竖眼的,别人都下工回家了,她洗洗手,也准备下工回家。奶奶不知何时进屋了,她只得大声和奶奶告别:“奶,我回家了!发芽了我再来看看!”
“不在家吃了饭再走啊”大伯娘无论前一刻怎么不满,面上功夫做的还是非常到位的,令李明言叹为观止。
奶奶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先别走,喝完糖茶再走。”
开水都被称为茶,无论有没有茶叶,热水瓶称为茶瓶,其实连根草叶子都没有,李明言想到这里觉得可乐,现在还没有茶瓶呢。
奶奶端着两碗糖茶从厨房出来,小脚走的无比稳健,碗里的糖水冒着热气。
盛情难却,两人只得一口气将糖茶给干了。
回去的路上,李明言和李花儿顺路,太阳当空,照的人眼睛睁不开,喝进去的水分被快速的蒸发,微风吹来,带来阵阵凉爽。
走了老远,李花儿才忍不住噗嗤一声:“你大伯娘真是的,我喝水的时候都不敢看她的脸色,黑的跟锅底灰似的,要真的在那儿吃饭,都不敢想她会是啥表情。”
都是自家亲戚,李明言不好说什么,再者她也不是李花儿一样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了,想到什么说什么。李花儿也就是嘴上功夫,要真在大娘家吃饭,她自己反倒不敢。这时候粮食金贵,不是几岁的小孩了,在别人家吃饭要被人说的。
家里只有小妹一个人在院子里数蚂蚁,看来爹娘二弟还没有下工,大伯娘是偷懒回去的。
小明礼看到大嫂回来眼睛一亮,跑去和大嫂撒娇:“大嫂,我好饿!我想吃馍。”小孩子可精了,知道找谁讨要才能要到吃的,如果说是陈梅她就会让女儿忍着,可是李明言就不一样,她觉得对小妹诸多亏欠,总想着如果不是饿着小妹,让小妹吃多了榆树皮柳树叶,也不会哇哇的吐血,最后没了。
所以小妹想吃什么,那就吃,除了不让她吃凉的,喝凉水,其她的一切能满足都是满足的。
拿出吊在梁上的簸箕,里面放了蒸好的馒头,白面的早就吃完了,现在整的是全麦馒头。就是小麦磨碎,掺着麸子直接吃。
她快手打了一个鸡蛋,放盐,搅拌均匀,然后把馒头切成薄片,蘸鸡蛋液煎熟,这样做出来的馍干暄软鲜香,不必就菜就能吃下去。当然以明礼的好胃口,单纯的吃馒头,也能好好的吃完。
午餐照旧吃米饭,连续几天吃米饭,陈梅都觉得自己家过的生活有些奢侈了,虽然平时一直在编竹子,家里一直有进项,看来得适当的提高一些价钱,让爹娘放心的每天吃上一顿白米饭。
她做米饭不是用蒸的,而是在大铁锅里填上水和米,直接煮,当米饭被煮的夹生,米汤泛白的时候,再把多余的水撇出来,继续烧直到米饭烧熟。锅底免不了一层焦黄,这就是锅巴了,把米饭盛出来,用锅底里的余温把它焙的焦黄,一点儿水分都没有,撒上一层红糖,美味的红糖锅巴就出炉了。大人小孩都爱吃。
为了每天吃上一顿白米饭,李明言决定再去窑头镇一趟,她的网店卖起东西来很快,虽然在金子的衬托下,这个竹编的生意小到忽略不计,积少成多嘛。
肥皂也快用完了,尽管一家人都在省着用,衣服都是用皂角洗了之后,实在有洗不干净的地方,再用肥皂洗的。
还有小妹的衣服,一个裤子,几乎是从春穿到夏天,好在那布料耐磨,也结实,穿了这么久也就是看着破了点儿。她想起以后的孩子们,衣服多的穿不完,一件衣服一年到头能穿个两三次就算不错了。有人疑惑以前的衣服怎么这么不顶穿,他衣服明明穿了好几年,一点儿破洞都没有,也不想想,他那几年穿的时间还没有人家一年穿的次数多!
饭做好的时候,一家人下工的下工,放学的放学。明礼烧着火,吃下了一整个馒头,外加一个鸡蛋,还喝了一碗米汤。
她听到爹娘在外说话。
“你用肥皂好好洗洗手,玉米种上拌了杀虫药,抓了一天了你不嫌闹的慌?”
“以前也吃了,没见咋地。”
“我不管,过来洗。”
然后就听见水哗啦啦的声音,洗过手的肥皂水也不浪费,被倒在了菜地里。
吃饭的时候陈梅见又是大米饭,欲言又止,天天大米饭,地主老财也经不住吃,叹了口气,大不了下次她也学孩子大伯娘,回来的早一点,自己掌勺。
***
午饭吃过后,烈日正当头,正是休息时间,这个时间李家庄也没有闲着,坐在自家堂屋里,或者村头的阴凉处,唠嗑顺带忙活着编笸箩。
陈梅带着李明言也加入了这一项事业。
“梅婶,这次是谁家编的最多啊?俺家七个了,排的上号不?”
“你才七个,俺家十来个了!”
这次说话的是三婶,她身后坐着两个女儿,明兰和明竹腼腆的笑着,以手上熟练的动作迎接大家羡慕的目光。
或许三婶觉得这种程度的炫耀还不够,又添了一把火:“攒了两个布袋了,再来一个,差不多能给两个妮子一人做一个褂子,染布的来了染上颜色,还没做过衣服哩,也不知道做出来之后是啥样。”
在场的妇女们都酸的牙疼,自己家怎么就没有拿到这么多呢,那可是五尺布料啊,结实又细活,比老土布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越来陈梅觉得虽然二癞委托自家给帮忙,可是布料也是非常稀罕的东西,虽然不是成匹的。可是沿着缝拆开,也是四四方方一整块布,做什么都做得。所以她就说,一袋子里头,谁家做的活最多,这袋子就归谁。
李明言这才明白,越来娘是把这东西当做奖励,给其他人了,这样处理也好,省的自家穿了好衣服扎眼。
说曹操曹操到,女人们正议论着该给新得的布染上什么颜色,染布的匠人就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冒了出来,挑着一个扁担,嘴里吆喝着:“染布染棉线!土布洋布都染!”
一个面生的汉子摇摇晃晃的走来,面皮黑黝黝的,眼睛像是一口深井,脸上的沟壑能栽死蚊子,走到大家面前,问:“老乡,染布不染?我这便宜的很,没得现钱用粮食也行。”
这人面生,不是大家常见的染匠,队长媳妇就问他:“你是哪儿的人?以前没来过俺庄上啊?”
那汉子道:“我是南边贾家沟的,俺爹叫贾开成,卖酱油醋的李酱油是俺爹的老交情了,俺爹去了后,就没往北走过,这是头一回来。”
陈梅听到后立刻上前仔仔细细的看这汉子的面相:“有点儿印象,你小时候跟着你爹来过的。你家不是开了染坊吗?”那时候她也小,家里要染布了,就请来一个染匠来家里干活儿,请来的就是贾开成,那时候他还没有本钱开染坊。染匠还带来一个小孩子,比她还小,爹还不高兴,嘟囔了好一通,说干活就干活,还来个吃白饭的。
贾开成一直赔笑,说孩子是来给他帮手的,这才作罢。
没想到比她还小的人,看起来这么老了。
小染匠叫贾黑,他的脸仿佛泡了苦汁子,听到染坊连忙摆手:“归大队了,我自己出来单干。”
通过询问,大家才这知道这个贾黑就是染布鼎鼎有名的贾开成的儿子,贾开成诨名贾苛正,就是吝啬,刻薄的意思。但是贾开成收益好,染出来的颜色黑是黑,红是红,黄是黄。这就叫手艺好,为啥呢,因为其他染匠染出来的黑不是黑,灰不灰白不白的,混混沌沌,乱七八糟。
贾黑家今年粮食分的少,就给生产队干部送了一只鸡子,叫他们开了介绍信,每年交给生产队八十块钱,出来自谋生路了。
众人一听说是贾开成的儿子,心里就愿意在他这儿染布了,纷纷报了名,小跑回家拿布还有棉线去。
贾黑脸上的苦意稍减,拉开架势准备染布,只是他肚子咕噜噜的叫,上一个大队染布,没到晌午就染完了,没有熟人,他也不好意思在人家那儿吃饭。从清早起来,饿到现在。
他想要不等会儿收工钱的时候要个鸡蛋,放在炉子上烤烤顶饥?
陈梅看出了他的窘迫,也听见了他如同打雷一般的腹鸣,回家拿海碗装了一碗剩米饭,盖上菜,再舀了一碗热水送过去。
再回去炉子已经点上火,贾黑那乌黑皲裂的手指正捏着火钳拨弄炉子。突然间见到一碗饭,他不知道怎么开心才好,将手在膝盖上擦擦,感激的双手接过:“谢谢嫂子。”
第34章
别看李家庄小小的二十几户人家,拿出来的东西还真不少,棉线,蚕茧,羊绒线,织好的土布,还有装米的布口袋。
染布的匠人主要是染布赚钱,同时也收一些农家的老土布做副业,就有人直接拿了自家织的布,用来换粮食的。这样的倒卖规模非常小,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范畴,所以大家都习以为常。
李明言眼馋起染匠刚收到手的土布,她手机上的商品也可以适当的扩大规模了,这个土布就很不错,非常的天然,非常的原生态,还是手工制作,肯定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贾黑搭建成的临时染布作坊,很快就得到了孩子们的青睐,他们一团一团的将炉子围住,观看那米白色的棉布,还有蚕茧是如何变红,变黑,变蓝色的,然后发出一阵阵的惊呼。
这些布料很有可能马上就被剪刀和针线再加工,然后穿到他们的身上。
在捞出一匹染成黑蓝色的老土布之后,染匠无所不能的染缸遇到了阻碍。
那一大块雪白的布料如同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坚韧不屈,从水里捞出来之后只沾染了浅浅的黄,可以肯定洗过之后它还会洁白如新。
这是密嫂子家的最后一块布,之前的那些已经完美的染上了密嫂子想要的颜色,大家对贾黑的技术更加信任了。然后看到那块布一直不变色,双方都有些张惶的彼此对望着。
到底怎么回事?
贾黑不死心的把它放进锅里再煮一次,一般染土布的温度在七十五摄氏度左右,他的小指是最灵敏的温度计,一探便知。
炉子旁明明不热,贾黑却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一点潮湿——这可以算是他职业生涯的一次事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