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李庄队长不乐意了,“地多咋了,不知道哪个庄子懒汉最多,好好的肥地叫种成荒地的收成,俺也不给你们当劳力!”
这是,这是一盘散沙啊!
李书记深觉头疼,可是无论如何,事情还是要做下去,大食堂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娘的,俺队里还给大食堂打地基哩,我得叫他们不干了,白做工一点工分都没有!”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他是陈家庄的,离大队部太近,调的就是他庄子上的社员打地基。
几位队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小心思一目了然,说开了发现彼此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有各自的顾虑,小庄子怕人欺负,地多的觉得自己吃亏,勤快的怕白给人家干活。
总之就是不想一起干。
只剩李书记在台上跳脚,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以前废的嘴皮子功夫都白费了!一群倔驴!
他们开会的地方类似于教室,放了几个破桌子破板凳,上面放着一个稍微好一些的办公桌。
李书记坐在上面咬牙,底下的队长们袖手等着书记作出最后的决定,反正他们是不会参加大食堂的,书记如果找事儿,那大家都不愿意,法不责众。
李书记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行,你们铁的很!自己办食堂去吧!必须得办,我一个星期之后下乡检查,要是没搁一块儿吃饭,不管啥理由,必须在大队部吃饭,不然县里检查,我的帽子都保不住,再来一个新书记,可没我好说话。”
老队长这次开会回来,是面带微笑的。
一桩烦心事了,粮食也不用东躲西藏。庄上的女人都在墙缝里藏粮食,一入夜,那声音就像千百个老鼠出洞。
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哼。
这下好了,只要在自己庄上办,可操作空间就非常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不是想怎么办怎么办?
到时候他绝不叫老实肯干的人吃亏,也不叫那些耍滑头的人得逞。
***
李家庄的人觉得,就是过年吃杀猪饭,也没有这么热闹。
正逢小秋收,就是春播的玉米和花生收获的季节,风调雨顺,李明言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在玉米地里掰玉米。
男人在前面砍着,把玉米一一放倒,女人们在后面,把玉米棒子掰出来,扔到空地上。孩子们的任务就是再把黄橙橙的玉米棒子从玉米皮中掰出来。
然后把玉米皮收集起来,用来做引火的毛引。
大片的地连在一起,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也一样把地里的东西都打倒了,收获了,偶尔碰到那些不结玉米棒的玉米,吃起来像甘蔗一样甜甜的。
地里热火朝天,突然队长陪着一个清瘦的戴眼镜模样的人来到地头,晃了一遭,就走了。
不知道又是什么人下乡指导,农民从头到尾就没有闲过,开始的“社教”运动,教育农民交公粮。后来的开大会斗地主,农闲的时候也不得闲。
李明言压下心底的疑惑,却听大哥说到:“这是定产量的农业技术指导员,看也白搭,已经说好了一亩地1000斤,到时候交的公粮铁定按这个数来交。”
哦,李明言恍惚回忆起,是有这么回事,这一年所有的粮食一半收成都用来交公粮,却因为家里不能开火,余粮全提供给大队,而没有丝毫的紧迫感。
总之多种因素相加,59年的春天,注定是饥饿的春天。
好在这个时候还有解暑的绿豆汤,陈姥姥和奶奶被分在了食堂。
几位小脚老太太总管的食堂,没有人提出异议,她们干活不利索,做个饭倒还中用。
队长这样安排,即便食堂的工作是个肥差,也没有人厚脸皮去求这个差事。
她们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一边放一个木桶,木桶里装着温热的绿豆汤,喝着可解暑了。
喝完汤继续干活,一人六行玉米,砍完掰完下工,有那手脚利索的,比如说李明言和李明海的组合,就歇在地边等着。
谁也不说什么,倒是队长还要在已经做过活的地方检查。
谁做的不好,漏掉的玉米太多,还要返工重做。
很是公平,以前就是这么干的,现在还这么干,没有人多说什么。大家都觉得,人民公社就是让大家吃起了大锅饭,吃饭方便了,也热闹了,其他该干啥干啥。
吃饭也有定量,今天挣几个工分,一家人就吃多少粮食,没有多的。
众人恍然,原来人民公社这么个“公”法。感觉还不错,一天的工作决定了一天的吃食,感觉更有干劲儿了。
李队长也知道这个法子注定不长久,等到农闲的时候,不出工了,又该按什么来给饭吃呢?但是谁知道大食堂能办多久呢,且过一天是一天吧。
队长的哨声终于响起,下工回去吃饭了,现在队里的房子就是陈老头的最气派,食堂就定在他家。
李明言家早早等了几个捧着大米来换油莎果的人,其中一个是二弟媳妇秋分,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含羞带怯。
陈梅还有李明言,一眼就看见了她,陈梅上前热情的拉住她,“来了也不早点说,吃饭没?去后头食堂吃点饭吧”
秋分是吃了饭过来的,她生产队也跟李家庄的食堂差不多,也是各家先上交了一季的吃食,然后再根据每天干活工分的多少,分配一天的饭食到底是几斤几两。
各个生产队长好像是约好了算计,所以她不好到别的生产队来做客,只能吃过饭再来。
秋分带了今年新打的稻谷,听说油莎果很好吃,还能打油,换着也便宜,就毫不犹豫的过来。
二弟也非常扭捏,两个年轻人眼睛不敢看,鼻子也不敢看,看得人觉得无比好笑。
让秋分坐在堂屋里等着,还让二弟给她倒糖水喝。
李明言先给等着的其他人换,现在她家有2000斤,前些日子换出去了一些。
两斤大米换一斤油莎果,或者半斤斤油,半斤油饼。
油就不说了,是个稀罕物,油饼里也富含糖分和蛋白质,吃起来非常美味。
小妹把那个当饼干吃的,说很香甜。
李明言尝了尝,比真正的饼干差得远。姥爷说,以前油饼子上地可肥,喂猪猪也发膘。
然后看着小明礼望着他的纯真的眼神,姥爷讪讪的说不下去。
堂屋里小两口进行的如何,李明言并不知道。只知道她进堂屋的时候,秋分脸蛋儿通红,叫了声大嫂。
她要换三斤油,三斤饼渣。
大家都不乐意换果子,除非做种,因为不划算,换了种子也是那个价钱,想吃油还得另加鸡蛋在李明言家榨油。
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因为是弟妹,李明言给她多搭三斤饼渣,这是她榨油出来以后,闲的无聊,加了糖又过了一遍机器。
出来以后是真的跟饼干差不多的味道了。
陈梅对李明言再满意没有了,李明言说是大嫂,也跟大姑子差不离,会做人跟妯娌处得来,是她这个长辈喜闻乐见的。
秋分还送来稻田里抓的泥鳅,黄鳝,还活蹦乱跳新鲜着呢。
正好晚上加餐,烧泥鳅,还有焖米饭。
食堂毕竟是食堂,大家吃的都不怎么样,自己家也不好太特别,晚上食堂的饭菜是稀汤寡水窝窝头。
想着夜里反正不用上工,吃的差一点。李明言就做夜宵给家里补补身体。
吃完晚饭,趁着夜色,将今天换来的粮食藏进地窖里。
陈梅看着大儿子大儿媳搬着粮食进地窖,然后出来,连个油灯都不敢打,出来以后更是说:“千万别被人家看见了,看见可不好说。”
虽然队长没有叫把粮食全部交上去,开会的时候却对藏粮食是默认的态度:“人家大食堂都搞的轰轰烈烈,咱们大队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暂时没有办起来,早一点晚一点,大家要做好准备。”
李明言觉得这准备已经是万全之策,她骗父母粮食藏在地窖的夹层里,父母信以为真。
即便被外人知道藏匿的地点,便是把地窖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到的。
而别人找不到,在父母看来,只能是她藏的好。
李明言拍拍手,将地窖的盖子盖好,“娘,你放心吧,谁家还没有地窖咋滴。”
第56章
新打下来的玉米,需要运到麦场上晾晒。晒过之后还要用锥子,或者木板上钉一个钉,把玉米粒儿给弄下来。
玉米秆子也需要垛起来,虽然李家庄依山,玉米杆也是重要的生活燃料。
照老规矩,给车把式十个工分,装车卸货的也十个工分,捆扎的妇女也六个工分。
就兴兴头头的开干了,照理说妇女也是干活,且捆扎玉米杆是需要全身劳作,弯腰费力,一天下来胳膊还有腰背简直不是自己的。
可是给妇女的工分就是比男人少的多。就因为女人下不了大力气,再加上女人的粮食定量比男人少,这些无疑都加重了农村重男轻女的习气。
扯远了,话说李明言在地里累死累活,三伏天里,真想用空间一下子给运走的时候,地头那个技术指导又来了。
他这次虎着脸,背着手,清瘦的脸上还想作出威仪的神态,大着嗓子:“真是胡闹!”
“秸秆还田知不知道!肥料缺乏的现在,是保障亩产的重要因素,必须做到位,别在这儿干白工吃力不讨好了,回家歇着去,给冬小麦留点肥料吧。”
秸秆还田的确是非常好的举措,前提是秸秆能真的放到地里不妨碍下一季播种,一人多高的玉米秆直咧咧的放在地里,怎么犁地,怎么耕种?
秸秆需要多久才能沤成地里所需要的肥料呢?在埋到地底的情况下需要两年,在扔到臭水沟,给它发酵所需的充足条件的话,需要一年。
九十年代一直提倡不要焚烧秸秆,让秸秆还田,甚至逮住一个罚款千元,拘留五日,可田间地头照样有浓烟升起。
秸秆真是堆哪儿哪儿不喜欢,放哪儿哪碍事,彼时农村已经有了更好的燃料,开车去深山捡一些柴火,也够烧一年的。
还田因为有了化肥,养分足够,不稀罕秸秆那点儿养料。秸秆禁烧屡禁不止,后来大型收割机增加粉碎功能,秸秆问题顺利解决。
所以嘛,秸秆还田这种事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至少目前秸秆还是最重要的生活资料,有了它们,就可以少去山上背些柴火。省点力气少费些粮食。
现在你说秸秆还田?
不行!
队长当即就说了:“你这小年轻技术懂得多,却不知道咋种地。这秸秆在地里,俺没法犁地啊,没法种下一季庄稼,还是得运出来!”
技术员深深皱起眉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这我倒没想到…陈庄生产队长都觉得是好事儿,你咋恁多事儿哩?我看可以把秸秆放在地里多一段时间,腐叶也是非常有营养的。”
队长心想,那陈大队长还不是想拍你马屁,不敢跟你顶嘴。
李明言这时开口:“因为俺庄上想种一季大白菜,还有萝卜,陈庄可能不种吧。”
技术员就不说话了,没有想到这个生产队还是一个勤劳的生产队。
既然这样,那挪一下也没什么好说的,技术员悻悻的走了。
队长摆摆手,叫继续干。
说起今年的收成:“今年可不好过,这个技术员给咱们定产量,全都定的春季的,要说夏天种的根本只有春种的一半。”
看着老队长用叉子将玉米杆拢成一堆的背影,李明言莫名心酸。
队长媳妇超级乐观:“这有啥啊,别的地儿产量高,咱们也不能落后太多不是。”
是呀,不能落后太多,只能勒紧裤腰带,多收一季是一季了。
李明言等到队长离得近了,说道:“队长,咱种点儿白萝卜吧,我给大舅的朋友写信,要了萝卜种子,最适合沙土地了,一个长出来能有三四斤呢。”
能在炼钢之前把萝卜种上最好。
队长惊喜连连,他已经见识到了明言的种子的威力,西瓜又大又甜,窝瓜长的也大,从来没有见过的大,虽然报纸上又更大的,都不如眼前看到的震撼。
李明言继续给种子找一个合理的出处:“我大舅的朋友是研究所的,首都的!我给他写信,他回复的可热心了,不要钱就给了我好几斤的种子。”
队长点头,“种,都种上,再种点儿大白菜。”
回去之后,李明言火速种写信给首都,幸亏大舅留的纸条还在,顺便附上白萝卜种子一小把,在邮递员又一次下乡路过这里的时候,郑重的递了过去。
队长对于种出大萝卜热忱无限,人和牲口都不得闲,玉米处理完毕,立刻上犁上耙把地里的土耕匀活,将白菜籽还有萝卜籽撒了下去。
队长此举挺遭埋怨的,将萝卜种子种上之后,李家庄的妇女们在一个大院子里剥玉米粒,一个板凳,中间挖一个洞,上面露着一个钉尖,玉米在上面一搓一排玉米就下来了。
没有脱粒机就是这么麻烦。
然而这对她们也已经算是轻省活儿了。
“可算是能歇一歇,累也要累死了,要我说宁愿不吃那点儿萝卜,也不去干那累死人的活,也不知道谁想的那歪点子,又补种一茬。”
就有那不堪受累的去抱怨。
大家都知道这是李明言出的主意,队长三番五次强调,这是从首都来的种子,萝卜又大又甜,一定要好好做,精耕细作。
这会儿这人这样说,那就是在指桑骂槐,或者说直接怼到李明言脸上了。
李明言叹口气,她也是为了大家好啊,到时候你啃树皮,挖观音土的时候才会感激我呢,别看现在无事发生。
可有些人就是看不到长远的地方,李明言也不想耗费如此长的时间,就为了给这人一个教训。
骂她的当场怼回去!
“我出的歪主意,不想干可以不干,人三劳七,就是不干也有萝卜吃,谁也没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去吧?”
李花儿开口附和道:“就是,俺爹说了干活都是凭自愿。”
的确如此,队长说了,分萝卜的工分另有一套,不计入分粮工分中去。
收成的萝卜白菜分出三分,按人头均分。剩下的就按工分分下去。
因为对西瓜还有长在李明言家门的南瓜的盲目信任,加上收成的萝卜全部由自己分,都挺乐意去干。
没想到完工以后还带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