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着不知道该说谁,以往在他看来这些村民坐在火车上,他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可是现在以他阶下囚的身份和地位,再加上和二傻子一样抢小孩吃的给李家庄的村民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印象。
他不敢有名有姓的说出到底是谁传的话,因为谣言的源头就是他自己。
与此同时,老柴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扛着锄头愤愤的想着,你个外来户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现在所有人都想起了他曾经这个大地主,都窥视着他想看看他还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就去告你状好了。
老柴溜溜达达的到了队长家里。
老盛和陈老头这边,老盛嗫嚅着吞吞吐吐的说道,“这哪儿说的清啊,我听好些人说过呢,都说她拿金子换了米面,良心上过不去找由头给乡亲们分一点,实际上自己家的粮食堆成山呢。”
陈老头被金子换了米面吸引了注意力,说道:“真的啊?金子上哪儿换米面去?城里一个小黄鱼能换一筐红薯干就不赖了。”
话题走向了奇怪的地方,老盛沉吟了一下,“或许是早就买了囤下来也未可知。”
陈老头听到之后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捡他的小鱼,不吭声了。
老盛也习惯了别人的冷眼相待,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就是陈老头没有给他想要的反应,他又些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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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老柴和队长哭诉:“队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老天爷啊,俺家的所有东西,就给均产给均了过去,家里啥都没有,那个新来的,那个老盛,天天说啥咱村里埋的有我藏下的金子,现在天天有人上俺家里献殷勤,你说吓人不。”
“这不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嘛,俺刚申请从地主转富农,这是要毁了俺一家子,我要是往山上藏钱叫我一辈子不得好死!”
队长连忙安抚情绪激动的老柴,自从搬到李家庄之后,老柴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抛去地主的帽子看他,勤快肯干,跟邻里和睦,从来不占人小便宜。
最近的流言他也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实在是不像话,尤其是那些想着不劳而获的人,天天也不好好干活儿了,天天拿个长铲子在地里挖啊挖的,想挖出金子来。
李队长点头表示知道,“这事儿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也给李明言一个交代,她是给咱们村做好事呢,没影儿的事儿,天天在那儿瞎说。”
李明言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她也知道这事情是谁说出去的,瘦猴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过,也难怪村民们起疑心。
那个老盛还是要敲打敲打,上一次小妹整了他一回,他还不知收敛,真当李家庄是他家,当李明言是软柿子捏呢。
***
几个小孩子围住在牲口圈里吃饭饭的盛金柽,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想用自己的干净保持最后一分尊严,以示和这些乡巴佬的最后一点区别。
他细细的搅着自己破锅里的一些玉米糊糊,队长当初跟他了,队里的机动粮只有一些玉米和红薯,要吃细粮只有去李明言那里换,只要有手艺就可以。
他才不稀罕去李家换呢,那肯定是用金子换来的粮食,本来就应该全部是他的,他得像个法子让那姑娘乖乖的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他。
几个小孩围着老盛,老盛开口驱赶这些小孩:“别在这儿看着了啊,我这儿没啥吃的,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几个孩子中就有李明江,李明河两个混世魔王,他们才不稀罕玉米渣子吃呢,而且这老头做的就是一碗糊涂,看着真没有什么食欲。
他们是来找茬的。
任凭怎么说,孩子们就是不走,盛金柽看这些小孩没有抢他饭吃的意思,也就没有再驱赶。
他知道他的农场周围经常有这样的孩子,脸色是一脸的菜色,对于他在农场的生活竟然是一脸的向往,还问他怎么进去的,那些小孩子也想进来,就为了一口发黑的红薯干馍馍吃。
跟李家庄的孩子们比起来,那些孩子们才是真的跟流浪儿一样的。他在香港见过的流浪儿也至于如此衣不蔽体。
李家庄的孩子们甭管穿的整洁不整洁,衣服看起来就是一套的,应时应季。虽也有几个都是大肚细脖,却眼神明亮,能跑能跳,一看就是精力十足的样子,以熊孩子的不可控性,即便不会抢他的饭吃,他也时刻提防着,生怕小孩子会给他出个什么幺蛾子。
眼看着玉米糊糊已经散发出清香,冲破牛棚里混杂的气味,即便他收拾的再干净,牲口嘛,总还是有一股味道。
他陶醉的闻着这个玉米味儿,在李家庄的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轻松,也最体面的一段日子。
他用李队长送他的竹挖的勺子,将玉米糊糊盛到民窑通制大海碗里。
当然再盛饭之后,还是要去细细的洗一把手脸,再用毛差不多掉光,甚至里面的衬布都破烂的跟渔网一样的毛巾擦干净手脸。
不知为何,看着老盛吃饭也文质彬彬颇具仪式感的样子,引来孩子们一阵阵的发笑。
盛金柽摇头晃脑:“乡野愚民,隔壁挂在心上。”
然后就要去拿他的晚吃饭,这个时候饭凉的差不多,正好入口。
就在此时,一个异物突然飞进他盛满糊糊的碗中,溅了他满脸满身。
盛金柽呆住了,他看向祸事的源头,那群小孩笑嘻嘻的吐舌做鬼脸,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痛苦。
还嘲笑他:“老盛老盛住牛棚,洗手洗脸讲卫生,嘭登一声,吃饭碗里掉个大粪饼!!哈哈哈哈!”
老盛简直无法压抑心中的悲凉,这是他干了老半天从队长那里换来的一口饭。就这么被毁了。
计谋得逞,李明江带着一群小孩子嬉笑着跑远了。
他一声令下:“今天先回家吃饭吧,明天我们在这里汇合!继续干!”
老黑有些犹豫:“要是老盛去俺家给俺娘告状咋办?”
李明江说:“你放心,老盛满嘴瞎话,乱说话,没人信他,只要我们自己死不承认,没事儿!回去吃饭!”
队长正背着手走过这一群猴儿一样的孩子,听了半截话,问道:“啥死不承认?!”
没有人回答他,孩子们已经一哄而散,还能看到飞在空中甩出来的泥点子。
队长摇摇头,去找老盛谈话去了。
第89章
队长沉思着走到牲口棚,犹豫着该怎么和老盛说话,这些天他也看出来这人是有点墨水的,自尊心强,穷讲究,就是有一点,话太多了,还喜欢传人家的八卦。
正犹豫着筹措语言呢,一个沾着玉米糊糊的粪饼子“啪叽”一下飞到他的脚边。
………
怎么这么会糟蹋东西呢?这个老盛会不会过日子??
“一群熊孩子!!招你们惹你们了我?!这么糟蹋粮食等到没吃的时候看你们咋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好扔的是干饼子,没泡化在粥里…”
然后队长就看见,老盛把那明显是粘在那啥上面的的玉米糊糊搅巴搅巴,又喝了下去!QAQ
队长开始真正的反思是不是队里对他不够好了。
但是转念一想,二十年头里,有人筛牛粪里的豆子吃,就那年干旱的时候,人没有啥吃的,但是地主家的牲口有吃的啊,没啥吃食的人,就去捡粪。
想通了这一点,队长难看的脸色好看了一点,过了没多久的好日子,怎么这就忘本了。这才是常态。
待老盛喝完了稠糊糊,李队长才说道:“老盛啊,吃饭呢?”
盛金柽抬起头,他如今有一个怪癖,吃饭太忘我。
一吃起来,就忘了周围的一切。
碗里扒干净了,队长出声提醒才看到还有一个人,他也连忙客气的招呼道:“队长吃了没,要不在这儿吃点。”
李队长连连摆手。
盛金柽讪笑一下,他不过是白客气,就算是在这里吃,他也没有什么吃的好招待的。
于是便问队长来这里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有啥事要交代。
队长能有啥事儿,还不是队里那点儿事儿。
队长说道:“我听说队里传的谣言跟你有点关系,祸从口出啊,无凭无据的,你这样太得罪人了,虽然你干活表现还行,可是这样搅事精俺庄上可容不下。”
盛金柽态度良好,立刻说自己不信谣也不传谣,一定严格要求自己,绝对不会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队长哪里见过这阵仗,他说了几句这家伙有一骨碌的话在等着他呢。
还说的句句恳切,字字在理,队长颇有成就感的回去了,觉得自己教育有方。
……
李明江和李明河两兄弟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家了。
陈梅还为他们的归家狠狠的诧异了一番:“咋舍得恁早就回来了?今儿没叫我端着饭碗满庄子的找你们,还怪听话的,你们不会闯祸了吧?”
小哥俩对视一眼,连忙否认,还说外边都是泥巴,没啥好玩的。
一个殷勤的抢在灶前烧火,另一个连忙端碗又端盘的。
陈梅纳闷的瞅了他们俩一眼,也没空同熊孩子计较。
跟儿媳妇继续说道:“你大娘想找你帮忙,问你要多少,你就砍半给她,她说话估摸着有一半的虚头。”
“还有说咱家有金子的事儿,我看就是从老盛那儿传出来的,天天他嘴里故事多,跟说瞎话似的张嘴就来,谁谁死坟里了,谁谁挖到金马车一家子都搬到城里去了,也难怪大家都听他的话,把咱家的事儿传的越来越离谱,要是瘦猴来了就好了。”
李明江听到母亲陈梅的话,越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真是太正确了,偷偷地得意一笑。跟母亲还有大嫂说:“我带人打他一顿,叫他还敢乱说!”
然后头顶挨了一板栗,“你能耐的很,咋不上山去当山大王去!”
待李明江不瞎掺和了,陈梅才说道:“也没几个信的,多的是想投机取巧的,那个老盛要是再乱传,我就给他一顿好骂,叫他再乱放屁,你放心好了哈。”
李明言放心的很,一个老盛能在李家庄掀起什么风浪?现在她的名声地位都在这里,老盛再说这些也不过是给她的名声再添一把火而已。
有奶便是娘,这年头是有粮食便是祖宗。
老盛妄想破坏她在李家庄的形象,那是不可能的。
吃过饭,小妹说头发痒,非要缠着李明言让给她篦头发。
陈梅忍不住道:“白天梳头光溜溜,黑里梳头鬼来揪。”
小妹捂住头发当做没有听见,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世界上并没有鬼,晚上梳头之后还会乱完全是因为睡觉睡的。她可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还能让娘这个样子哄骗。
李明言给越长越大的小机灵鬼梳头,陈梅在一旁用剩下的米袋子做衣服,这种袋子柔韧又结识,实在是做活的最好工服,棉布织着困难不说,在山野之间干活儿的时候,总是保不齐被什么刺一下挂一下。
而这种布做的衣服就没有这种困扰,结实的很。
李明言边听着娘满足的说家里的衣服都够穿了,就是这布染不上色,着色不深,怎么看怎么鲜亮,一点都不耐脏。
给小妹篦了一下头发,然后扎成小揪揪。
家里如此的温馨,她一定会尽全力守护着一家人。
天擦黑时,李明言才从老家得以脱身,因为小妹见大嫂今日好说话,居然还让让她陪着睡觉。
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妹,夫妻两个才踏上回家的路。
对于老盛,李明言不是没有办法,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赶出去。
不过李明言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把这人送进牢里,现在做的太绝也不是太好,良心上过不去。
让老盛自己心里有点数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生产队养牲口的地方。
隐隐约约一个身影正在牛棚外头抽烟,烟头明明灭灭。
走进了一看,正是老盛正在用来喂牲口的豆叶那里,两只手搓啊搓的,明显是在收集烟叶。
用这个东西来抽烟,也是很凄惨了。
盛金柽当然看到了李明言,他觉得就算是她化成灰,他也能一眼认得他。
这些天他的活动都是背着李明言的,现在跟正主儿对上,他也觉得有点没脸。本来一只脚已经踏出去,准备避过这两人,但是转念一想,这女孩可是害他到这步天地的罪魁祸首!!
脚步顿时顿住,不是他没理,他为啥要避!
硬着头皮在这里站着,他何曾抽过豆叶这种东西,但是半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变得一点都不挑剔,有什么东西在嘴边叼着,也是个安慰。
离近了看,这个李明言的眼光倒是挺好的,选的男人一表人才,还是公社的小民警,好歹一只脚踏出了泥巴地,用本地人的话说,就是吃上了商品粮。
正在心里感慨两夫妻,如果不是那是事,他倒是能承认,两位在这个小公社,也算是人中龙凤。
然后两位人中龙凤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老盛拔腿就走,他一个老头子硬碰硬可对不上,不值当。
然后就见李明言笑眯眯的:“老盛,他们都这么叫你,我也这么叫你吧,我觉得我们得好好的聊一聊,你说呢?”
盛金柽将脑袋一扭,鼻孔里哼出一声:“我觉得没啥好说的,你等着瞧吧。”
“我看你也是个文化人,怎么跟乡野泼妇似的,乱毁人名声呢?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想要什么也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办成,何必弄到现在两败俱伤的局面呢。”李明言颇为诚恳的说道,她真的是这么想的,金子还给他是不可能了,或许她可以给老盛更具有价值,于现在更有益处的东西。
盛金柽的脚步顿住,像是犹豫了些许,然后更加坚定的说:“我就想要我的金子,别的什么东西都免谈。那些也不是流言,至少有一部分事实,你也没有办法狡辩。看你说话,也是上过学,懂道理的人,应该知道流言猛于虎的道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还有人维护你,等到下一个流言四起,你觉得还有人维护你吗?”
“砰”“砰”两声。
李明言没有来得及阻止,老盛就已经倒向了豆杆垛。
总算能够好好说话了,李明言观察着牛棚里的居住环境,用青石板搭了一个临时的小桌子,上面放着竹子做的杯子,还有一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