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盛捂着眼睛坐在稻草铺就的床上,默然不语。
李明言看了一圈,说道:“我看你挺艰苦朴素的,在这里生活的不太好吧?哦,粮食袋子都瘪啦?”
盛金柽捂住眼睛不吭声,还别过身去拒绝谈话。
李明言不以为意,偶尔使用暴力的感觉还是挺爽的,你看这老盛,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的说话他嘴巴叭叭的。
打了一顿听话多了。
李明言终于能将自己的话说完整,“你没有出去过,可能不知道,现在一条小黄鱼也换不来一袋白面,再说我凭什么还给你?你在火车上不是栽脏是我的吗?现在就是我的了,对了,还有你那个小伙子呢,怎么不见人影?”
盛金柽捂住眼睛,指缝里流下不明液体,小徒弟跟他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也不知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想当初他手握雪茄,身卧弹簧床垫,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也算佳肴珍馐。
他知道干这一行就是在裤腰带上吊着脑袋的,却从未想过有如此蒙昧落后之地。
也不曾想害他入狱的女人,现如今还能趾高气昂的站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的抽着豆叶做的烟,毫无还手之地。
第90章
盛金柽沉默不语,他当然什么都知道,现在什么都不值钱,就粮食值钱,现在拿到金子之后,他就可以搞到钱,搞到钱之后,他就能偷偷的跑走了。
重获自由指日可待。
李明言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想越狱是不可能的,我们队长说了,你是来劳动改造的,我们李家庄也有责任看好你。你入狱之前是干什么来的?盗墓的?走私文物的?”
盛金柽的神色一动,李明言时刻借着室内豆大的萤火观察着他,一看他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就明白她说中了。
然后她就说:“这样吧,我告诉我大伯三爷八奶啥的,你就是盗墓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什么地方有金银器,有什么宝贝。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喜欢的,毕竟因为你的说出的话,他们好多人都期望着从地底下挖出来金子呢。”
老盛嘴唇颤抖,捂住脸的手放下了,旁边的牛马仰着脖子嘶鸣,似乎能感觉到主人的心情。
李明言也是福至心灵,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效果还不错。
见吓唬够了,李明言最后说道:“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就来告诉我,最多等你两天哦,如果你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话,我就给我们队长送点礼,说你欺负我!还污蔑我的名声!你一定会被送走的非常快的!”
“你,你!”
李明海晃着砂锅大的拳头,这拳头刚刚和他的脸蛋亲密接触过,在盛金柽的脸上留下了乌紫的痕迹。
所以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盛金柽觉的委屈极了,自己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跟这个李明言如此的有缘分,一个农女居然有掌握全局的自信,他还是情敌了。
他不知道的是,李明言强忍兴奋,走出茅草棚之后,一下子蹦跶到大哥的背上,“大哥,你刚才实在太帅了,你怎么这么厉害!”
黑暗的掩映之下,李明言没有看到他发红的耳根。
李明海说:“我本来就应该护着你的,在火车上就出了这事儿,你也没有告诉我,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个老盛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他想诬陷你,幸亏你机灵才没有被牵累,他居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想起来也让人生气。”
李明言说道:“大哥,我拿走了他多少宝贝你不知道吧。回去我偷偷的给你看!如果你这么多的宝贝被偷,你也会生气的!”
盛金柽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在不伤害李家庄利益的前提下,给他一些方便,也省的他狗急跳墙。
她拿到的金子有一背带,全部卖了换上钱,够在城里买好多好多房子的。当然是房子能够买卖的前提下,也够家里人吃很久的,搁谁自己这么大的一堆钱财,被拿走了,心里也恨得慌。
李明言觉的自己也就能理解老盛的心情了。
下着蒙蒙小雨,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家门前,家里盖的房子怎么都好,不用担心暴雨,因为上面有一池塘做缓冲,不用担心隐私的问题,她家住在最上面,就是离老家有点远,每天都要走好多步。
此时陈老头正站在两人的家门前,烟头暗红的光亮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一个老头儿满脸心事的站在家门口。头发上已经湿漉漉的,满是雨水。
李明言和李明海面面相觑,陈老头是个脾气很怪的人,他看着跟谁也不亲,儿子也只是为了老陈家有个后,不至于绝户。绝对不像姥姥那样对于后背的关心和心疼溢于言表,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会想着李家的几个孩子。
李明言甚至怀疑没有亲缘的羁绊,姥爷还能活的更自在些。
更不用想姥爷对待她的态度了,可是难得的是,姥爷见到二人回来之后,说了一句,“来找你们这么难,房子都分出来的还做一堆吃饭,咋想地。”
在李明言上前打开篱笆门之后,甩甩手,拿着自己的小提篮进了院子里去。
提篮上上头盖着布,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
虽然陈老头脾气很怪,对于姥姥接济他们一家也从来都是默许的态度,偶尔发个牢骚,却没有真正的阻止过,李明言心里是感激无比的。
姥爷来了,也只是坐在堂屋,不说话,李明言烧了一壶茶递过去,陈老头才缓慢开口:“我听说你家的粮食是用金子换的。”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难以启齿,然后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能干,有门道。这世道我也不好说啥,外头缺粮闹饥荒闹的厉害,往年也闹春荒,到底还有榆树皮可以吃,听说淮河南的已经开始抢观音土。”
每说一句话,对于姥爷来说似乎都是一句沉重的负担,都要歇个几秒。
说完这几句,姥爷又歇下了,李明言琢磨着是不是姥爷也过来借粮的?
亲戚之间也是该给的,就是手里握着这么些粮食,看在那些饥饿的受苦的人的眼里,实在是太让人眼红,人饿极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在大环境都缺粮的情况之下,自家这么一直拿粮食出去,实在让人眼红。
不然找个借口不做了,李家庄的口粮想必饿不死已经足够,自己家更是没有什么好愁的,缺了什么她也都可以买到。
在李明言的沉思中,姥爷又开口说话了,“我也不问你到底能不能用金子换到粮食了,我这儿有干了半辈子攒下的家底,还有均田均产国家给的补贴,这都是沾的你大舅的光,要不跟老柴一样,一毛钱都不得。你给我弄多多的粮食回来。”
说完掀开了盖着提篮的围布,一片暗金的色泽闪瞎了李明言的眼睛。
除了在火车上那次,李明言还没有看过如此多的金子,还有碎银,还有金钗,金瓜子金叶子,金花生。
乱七八糟的盖了一个篮子底,旁边还有一个个的鲁班锁小球在晃荡。
李明言和李明海长大了嘴巴,这实在是,实在是。
李明言活了两辈子,居然都不知道姥爷还有这个家底,她凑近了看,的的确确是金子没有错,将手机拿出来鉴定,的确是百分之九十的金子没有错。
陈老头盯着李明言的眼睛,问道:“这些能换多少粮食?”
能换很多很多,曾几何时,粮食是的价格一直维持在一元左右,关系到民生的口粮,绝对不允许普通民众买不起。现在粮食的价格却贵到离谱,一筐红薯干可以领回来一个媳妇。几袋红薯面就可以换一座大宅子。如今的情况是,什么都不如保命重要啊,人饿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明言仿佛知道上辈子为何姥姥家在饥荒年月,家里仍然有粮食吃了。感情有这一筐金子在这里等着呢。
她跟游魂似的说道,“很多,能换很多很多。您一家子吃三年不是问题,我也估计不出来,可能能吃更长的时间。”
陈老头夹着烟的双手颤抖一下,烟灰掉到裤子上,他一抖腿,将烟灰掸下去。黑市里一条小黄鱼换不来一袋米是真的,他也有些门路,打听到的粮食价格已经直逼一块钱一斤!
听到李明言这么说话,就放下全部的心,说道:“那个老盛你不用放在心上,要说你挖到了金子,就说是我给的,你大舅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为国效力呢,没人敢拿我怎么着。”
然后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李明海亲自送姥爷到家,然后回到自己家里,就看到李明言坐在提篮那里流泪。
他慌了神,“你这是怎么啦?姥爷好歹也是咱们的长辈护着咱们不是应该的吗。”
然后拿手绢给她擦眼泪。
李明言并没有哭出声,只是挺了姥爷说了这番话心里有触动而已,在她上辈子的印象里,姥爷是最铁石心肠的那个人,还自私的很,就连他的女儿陈梅都这么说他。
现在了,除了家人,姥爷也这么的维护她,她哪里来的粮食也不问,为她想借口,让她免受流言所扰。
她上辈子面对的问题,还有这辈子面对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上辈子那么差的局面都能过得好好的,这辈子更不会差。
盛金柽更是不足为虑。
陈老头回到家里,老婆子已经煮了一碗姜茶在锅里温着,他一口气喝下了。
陈姥姥才问他:“事儿办的咋样?明言没有推脱吧?”
陈老头点点头,说:“一口应下了,说够吃三年的,我想着一年就够了,还有陈梅那一家子呢。老大有能耐,有国家养着,不用操心。”
陈姥姥喜笑颜开:“我就说吧,明言不是那样的人,该喊你姥爷呢,该帮忙的能不帮忙?比你在外头瞎跑强!”
这一次,陈老头没有再梗着脖子反驳什么,将脚丫子放进洗脚的热水里,舒适的叹了一口气,“太晚了,也没有跟明言说清楚,给陈梅粮食得过她的手给,不能提我的名,不那样陈梅肯定不收。”
第91章
说到这个,陈姥姥也有些生气:“还不是你自己作的,要不是你当初不愿意陈梅嫁给李振国,她会恨你恨的这么狠?你自己心里也有谱嘛。”
陈老头用自己的鞋帮子猛磕木盆,“别说了别说了,那时候李振国小家小户的,我能想到恁多?”
陈姥姥可不怕他,袖着手说道:“你磕吧,木盆磕坏了咱家就没有洗脚盆,你就让脚脸共饮一盆水。要我说你就是太抠了,她嫁给谁,也不妨碍你给嫁妆,没有你这样给一个草篓子就打发闺女出门子的。”
这点确实是陈老头理亏,“那你不还是偷偷贴补她了?”
陈姥姥提到这儿更生气,想到自己家有这么多的金子自己就一点都不知道,今天看到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就着实来气,“我那点儿私房钱能贴补多少?大钱你都把着不叫我摸,连知道都不叫我知道,你简直是陈庄的头一份铁公鸡!”
陈老头讪讪的不说话了,老两口的夜谈就此结束,触及当初女儿嫁人的问题,又一次意见不合不欢而散。
…………
第二天一大早,李明言就扛着一大袋的粮食到了姥爷家里,能有一百多斤。谁知去的早还是没有赶上姥爷去田里的速度。
李明言只得将事情交代给姥姥,“昨天姥爷拿钱让我买粮,这是其中一部分,我想着家里不是缺粮食吗,先拿着吃着,剩下的等我给姥姥姥爷你们慢慢送啊,粮食太多了保存着也不方便。”
陈姥姥给她冲了一大缸的糖水,让她喝,“你姥爷早起拾粪去了,他老是这样,天不亮就出去,一会儿吃饭就回来了,你等着哈,等着我给你做饭,你在家等着我给你做饭,你姥爷还有事要交代你。”
然后小心的拆了绑着袋口的棉线,小心的捧着晶莹的米粒:“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米了,上一次见还是当初没有分地的时候。你在这儿坐着哈,姥姥给你做大米汤,再配一个腊肉炒笋,好吃的很。你就不回家了,家里的饭,让你娘去做。”
其实家就在前头,李明言听着姥姥这么说,心里一片温暖,姥姥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没有子女,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等到孩子又有了孩子,就把自己的爱给予了孙子辈,跟姥爷两人简直是极端的反面。
不知道另一个姥姥是什么性格。
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受姥爷这样的人的。
姥爷这么有钱,据说当初家里牛马成群,整个陈庄的人,连同李家庄的,都有他的佃户,也没有娶个二房啥的,真是奇怪。
李明言就帮忙烧火,锅底的火苗噗噗作响,湿柴冒出滚滚浓烟,不过炉膛效应之下,即便是湿的木材,也能燃烧。
就是有点呛人而已。
姥姥让她去堂屋玩去:“你别沾手了,在屋里等着吃吧,灶房里呛人的很。”
李明言坐在位置上不动,家里老人做活,孩子在旁袖手旁观,陈梅可没有教她这个。果然见李明言不为所动,姥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她固然觉得年轻人干的重活比较多,在家里能让他们歇一歇就歇一歇,不过愿意体恤她这个老太婆,还愿意干活,她更高兴。
屋里烟气缭绕,在雾气朦胧中,李明言听姥姥说道:“你家天天早上吃啥啊,一天还能有一顿稠的不?”
“你两个弟弟的学费有没有着落?买笔买本捉急不?我给你说啊,你姥爷给你的东西你只管拿去用,我们老两口子能吃点什么,人老了也用不了多少东西,还是要好好的学习,将来有大成就,你看你大舅,吃的喝的穿的,甚至是出门都有警卫跟着,比大多数在地里刨食的都强。”然后又看了李明言一眼,说:“你在庄子上干的也行,吃穿不愁的。”
李明言笑笑,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大舅那是人中龙凤万中无一的书呆子人才,姥姥一共养育了两个孩子,其中的一个成材了,概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五十,就觉得读书出头还挺容易。
其实真的不容易,姥姥的思维大概是幸存者偏差?
李明言一一回答了姥姥的问题,“家里天天吃稠的,就是掺着红薯干吃的,早上有馒头吃,也是红薯面的馒头,用的文具,好像够用。”
她还真的没有注意家里的文具问题,两个上学的弟弟写过作业吗?写过的,只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买笔买本子之类的话,大概是不缺的。
等到锅里传出咸肉和鲜笋的香味,姥爷挎着大大的箩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