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抱怨道:“人家谁也没有你勤快,大清早的出去拾粪,下雨天牲口都不往外跑,就你跑的勤。”
“不拾粪上哪儿吃粮食去。”陈老头将箩筐放到菜园子旁边新挖的坑,然后才回到屋里用已经兑好的热水洗了手脸。
李明言看着两个老夫妻的默契有些羡慕,彼此的生活习惯已经完全融入了彼此的生活中,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虽然姥姥嘴上嫌弃姥爷抠,但是实际行动上还是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洗过脸之后就是吃饭,红红的腊肉和嫩绿的笋菜被摆上桌子,还有熬到浓稠,刚盛出来粥上就结了薄薄的一层膜的白粥。
李明言欣赏着姥姥的厨艺,腊肉入口有嚼劲,咸鲜还有松枝熏过的气味。
姥爷大口吃了筷子腊肉,问道:“腊肉炒完了吧?”
晶莹剔透泛着油光的腊肉颤颤巍巍的在李明言的筷子尖,李明言恨不得抖抖自己的耳朵,听听她听到了啥,炒了一盆腊肉至于这么心疼嘛。
不过没有人搭姥爷的腔,这句话消散在空气中,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过去也就过去了。
李明言大口的吃着肉,还真的是好久没有吃过肉了,最近只能保证正常的饮食,如果吃的多一些,陈梅就要心疼,直问家里还有多少存粮,导致李明言没有这个胆量再去弄些肉回来,哪里来的钱,为啥这么浪费,有那钱为啥不去买些粮食囤起来?
眼看着这天下雨都下得油了,再加上老黄历说什么九龙治水,今年铁定是个多余的年岁。雨水太多太阳就躲到雨里了,没有阳光,植物的开花授粉都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又是一场饥荒。
可惜这肉太咸,吃了没两口,一碗粥就已经喝完了。
李明言放下筷子,已经吃了八分饱,姥爷也很快吃完,开始说话。
“昨天忘了给你说,换来的粮食拿我这里一半,拿家里一半,别给你娘说,家里都是你掌勺,填进去谁也发现不了。就这样吧。”
李明言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问:“为啥?”
姥爷吃过的碗筷摆在桌子上,背着手走了,说了句:“不为啥。”
…………
剩下的腊肉被李明言端着回家了,陈姥姥见李明言实在爱吃,就直接让她端着盆回家,“还是那时候你起房子,剩肉我腌成了咸肉。拿回家给他们都尝尝。那事儿就按你姥爷说的啊,就怕你娘性子倔,不要你姥爷的东西,委屈的还不是你几个弟弟妹妹。”
李明言点头表示受教,然后去的时候拿着粮食,回来的时候端盆肉回家了。
回家的时候家里吃饭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今天李明言没有掌勺,能够明显的看到锅里的红薯干占一大半,今天炒的菜也不是那么的香了,甚至看起来都没有油。
所以李明言拿回家的肉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李明言说了句,“咸的很,就着馍吃。”
陈梅捏着筷子,露出肉疼的神色,吃什么咸肉啊,吃咸肉多费馍。
然后她问道:“在你姥姥家吃过饭了?”
李明言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想说姥爷已经接济了自己家,不用那么扣扣搜搜的,最后还是没有说,点头应是,说:“吃的这个菜,还有稠稀饭。”
“你姥爷咋舍得让你拿菜回来了?”
陈梅的话总是这么的犀利,李明言拿着菜盆走的时候,姥爷的确心疼不已来着,李明言心里默默的想,可是您爹还说要给你一半的粮食哦,您就知足吧您。
不知道为什么导致父女两个的偏见会这么的深呢,李明言实在是很好奇了,揭过这一话题不说,开始打听起了八卦。
“娘,你为啥对姥爷意见这么大啊,姥爷虽然抠,可是姥姥该补贴咱家的还是贴补了,姥爷并没有阻止啊。”
陈梅和李振国居然同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桌子上李明海和李明湖闷头吃饭,一副上辈子没有吃饱饭的样子,李明江和李明河两个挤眉弄眼的,不知又商量了什么淘气的法子,又要去出什么鲜点子玩耍。
小妹明礼吃饭吃的认真,全然不管大人在说什么。
沉默了一阵,最先说话的反而是一向都很沉默的爹:“你姥爷啊,当年看不起我,定了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过年走亲戚上桌吃饭,饭桌上有红烧排骨,有糖醋鲤鱼,还有焖肘子,炒腊肠,炖鸡,偏偏把炒大肠放到我跟前,还让我:女婿没吃过这好东西吧?尝尝,尝尝。”
兄弟姊妹们都没有听爹提起过这段往事,如今听来还是很好笑,一个个笑咧了嘴。
陈梅也笑了,“多少年了,一点吃的你还记那么清楚,”
又转头跟儿女们说老头子的糗事:“你们爹出了我家的门,眼泪花子就出来了,说俺家虽然不如你陈家有钱,也好歹家里有大牲口,好几十亩良田。谁看了都会说一声过的舒坦,我还能不知道啥好吃?用得着这么看不起人!”
第92章
现在听着还是满满的委屈,李明言看向李振国,黝黑的脸庞,听到妻子复述陈年旧事嘴巴咧的比往常更大,那是有些尴尬的笑容,即便是两人结婚已久,老夫老妻的孩子都已经结婚马上报孙子了。
提起初成为人家女婿的心酸往事,还是有些难过。
两个皮猴一样的孩子听的津津有味,李明江作为家里最小的男孩子,也是最机灵的那个,好奇的问道:“那个时候姥爷家里为啥有这么多好吃的,现在姥爷家怎么就没有了?”
小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出她的疑惑:“大肠也很好吃,为啥爹不高兴啊?”
之前李明言做过辣炒大肠,把大肠必有的胀气给遮盖的一点儿也无,小妹吃的很是欢喜,没有想到现在还记得呢,还说:“我就吃过大肠,其他什么都没有吃过!”
说完还咂咂嘴,表示大肠真的是美味。
李明言搞清楚了一件事,就是小妹专心吃东西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听到其他人在说什么,而是没空理别人而已。
吃过饭了,腾出嘴来,就又空说话了。
“你姥姥做大肠可没有你大嫂做的好吃,臭烘烘的,哪有大肘子好吃啊,以后谁要是哄你说大肠好吃,那就是在骗你个小孩。”
小明礼认真的说:“我没有吃过肘子。”
大肘子可是个好菜,可以经常在宴席上看见,那个时候及时抠如铁公鸡的陈老头也舍得在宴席上招待自己那不被待见的女婿。可见当时的陈家真的是非常富足了,也难怪陈老头能够拿出这么多的金子。
陈梅说:“你没吃过的东西多了,大白条子,羊肉火锅,恁小孩想吃遍天下啊?我对你姥爷的意见有一点是因为他对你爹的态度太差了,还有一点是我嫁人的时候,你姥爷死活不同意,因为你爷爷说嫁过来就分家,给你爹分十来亩的地,让自己干去,你姥爷说这样太掉价了,本来你爷爷也就只能酿酱油酿醋,家里有个织布机而已,再分分家,家里东西少的太多,嫌不体面。连嫁妆都不愿意给,说要么不分家,要么不嫁人。你爷爷也倔的很,说不分家一大家子的人,新媳妇来了也不好相处,到时候老三娶不到媳妇。你姥爷就是倔啊,我结婚的时候,一点嫁妆都不愿意给,让我自己起了个草篓子出门子了,说不是愿意跟你爹一起受苦吗,那就啥也别要,小夫妻两个单干去吧。”
“就算再不听他的话,该给的嫁妆,一身衣服,还有一条被子,一口箱子总得给吧?我听你姨奶说过她二婶子,说她二婶嫁人的时候,父母也就起了一个草篓子,啥都没有,到了男人家里,夜里睡觉的时候,男人心狠,说你连被子都不带来,被子都不让盖。女人也赌气,真的不盖被子,老了冻的一身残疾,手爪子冻的跟鸡爪子一样缩着。她缝人就说,打发闺女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带一条被子过去,其他的啥都没有都行。”
“从那以后我就恨上你姥爷了,幸亏你爹不是那狠心的人,还叫我盖被子,不然呐,我现在也得一身的风湿病,走路都没有办法走路。”
听过这番悲惨的故事,李明言陷入了思考之中,女人还是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的好,在一无所有,全部聘礼还被娘家剥削的情况之下,能在夫家立得起脚跟,实在是太困难了。
小妹重复了一遍娘的话,这次她总算提炼出了话里的重点,“不给被子盖?”
小嘴两边的嘴角耷拉着,眉毛纠结的皱到一起,不盖被子,那得多冷啊。
怪不得陈梅见了姥爷都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即便是姥姥从中说和,可是姥爷不改抠的本性,见了姥姥给陈梅东西,总是要说个几句,一来二去的,这印象根本就没有改善。
陈梅私底下经常说,你姥爷把小时候的我也是当做长工使唤,喂草料清理牲口圈,担猪草,陈老头就算住着高宅大院,也是把自己的一家人当做长工使唤。
大舅为啥没有被当做长工使唤,大舅早早的就出去求学去了,一时在北边,一时又在西南的,总之上完了小学,就一直在外边不回来。
而陈梅没有这个能耐让县里的中学过来请着去上,还免学费,只能在村里的初中上学,所以就成了家里的劳动力。
听完陈梅的故事,李明言起身收拾碗筷,几个孩子也听的愣愣的,也算是间接上了一课上学到底有多么的重要的课程。陈梅就是最大的反面教材。
陈梅最后总结道:“你们大舅上学花了一点你姥爷的钱,上了大学之后就没有要过钱了,我也没从你姥爷身上捞到一点,知道你姥爷是多抠的一个人了吧。”
几个孩子齐齐点头,表示明白。
一一个小小的批判大会在李家召开,批判对象就是在李家后头住着,刚说给陈梅补贴的陈老头。李明言觉得一定要想办法让陈梅知道姥爷也不是那么抠的,危机时刻见真情,这不是来补贴来了嘛,又恐陈梅知道了之后,宁愿饿死不愿损毁气节,直接将其拒之门外,得想个办法慢慢的告诉她。
李明言起身收拾碗筷,三个成年劳力爹还有大哥二哥去准备农具预备出工。
两个小点儿的男孩子还在读小学,拿起书包就跑,你追我赶的,以往上学根本就没有这么积极,不知道想干啥去。
小妹收拾桌子。
陈梅看了一眼家里的孩子们,啧了一声,“我也是看了,这家里就没有一个读书能成材的,老大老二我是不指望了,老三老四那个蹦跶劲儿跟个泼猴一样一样的,书包挎着能飞到天上去!书包里的书跟破烂卷子一样,哪像你大舅,啥时候书包带都整整齐齐的贴在身上,书拿出来书页一点儿都没卷。”
说完横了院子里磨镰的李振国的背影一眼,仿佛家里的孩子都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建树都是李振国的错。
…………
做完了家务,李明言信步走到牛棚那边,她虽然决定把盛金柽赶走,还是有些不忍心,想再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
反正没有劝不住的人,如果说真的说服不了,那还真的是利益给的不够到位。
但是李明言还真的不想给盛金柽什么甜头,这个老头子实在是让人心烦,如果不是他俩故意惹到她的头上,想嫁祸给她,她能去害他们坐牢?
所以这个时候来报复,李明言心里是不爽的。
本来嘛,你陷害我,我送你进监狱,只能说是一报还一报,扯平了而已。
盛金柽一副自己吃了亏要报仇要打脸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爽透了,老盛到底会不会算账?
要不然打一顿扔出去得了,队长说这个人是要帮忙秋收的,还要保证他不能跑。军队就在火车站那边种玉米,应该也跑不了的。
正想着这些问题,一个孩子迎面撞到她的怀里,还啊了一声。
抬头一看,正是李明河这个小兔崽子。
于是她觉得今天就竟是糟心的事儿了,自从姥爷拿了大把的金子过来让她换粮食,她就觉得不对劲。
上辈子李明河是过继给姥爷的孩子,李明河在给姥姥和姥爷相继养老送终以后,他就回到李家庄来,这个时候,李明言面对着给弟弟娶媳妇,还有给妹妹看病的问题,李明河回到家来,还让她这个大嫂帮忙娶媳妇,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那个时候姥爷还有没有这么多的资产,尚且存疑,而且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还没有发生,李明言也不能拿未发生的事情去看待一个小孩子。
不过即便是理智上知道如此,心里头还是有些疙瘩的。
现在见到李明河这么冒冒失失的,不由语气就严厉了起来,“不是去上学了吗,在这儿干啥?小弟呢?!”
李明言抓着他的胳膊,语气还如此的吓人,李明河一哆嗦,想到和弟弟筹划干的那些事儿,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就要挨打,挣脱大嫂的手,往后头一指,“小弟在后边呢,我们去跟老盛玩了一会儿,就马上上学去!”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走了,后头小弟李明江还有黑子边跑边向后看,笑的嘎嘎的。
两个野孩子硬是把一条只有两个人的乡村土路笑出了看电影才有的热闹场面。仿佛十八只鸭子在台上鼓噪。
然后又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俩的身后,这人的造型更是奇特,一手拎着一个沾染不明物体的条状毛巾,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支棍子。
“你们反了天了,一群小兔崽子,一群王八羔子,就知道掖摸我这个老头子,我是吃你家大米还是扒你家祖坟了,老爹老娘不好好教,你们等着,叫我逮住了照着屁股就是一顿打。”
不过显然是追不上的,李明江看到大嫂过来,只是稍稍惊讶停顿了一下,还打了声招呼,说要上学去了。
就是停了一下,他也追不上,这些皮孩子都是可以上壮年的父母撵着满庄子转好几圈打却打不到的,所以他喘着粗气停下了。
不过也可能是看见李明言也在的原因。
他有些尴尬,毕竟他还站在高处威胁过李明言,现在被这姑娘看到这糗样,脸上挂不住。
他哼了一声,说道:“不知道是谁家的熊孩子,我非得告诉他们家长不可,少不了一顿打。还得赔我的新毛巾!”
然后扭头就往牛棚的方向走。
“有两个是我家的熊孩子,我弟弟。”李明言说。
第93章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直接蔓延。
当然主要是盛金柽比较尴尬,被明目张胆的报复是一种什么体验?
盛金柽咬牙切齿,告诉自己不能发火,发火的话就输了。
李明言看着他,突然有了一点悲悯,脱离两人之间的恩怨重新审视这个人,他也就是一个既无子女在旁,被罚过来当苦役的老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