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言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凡是街道上的人吃饭都是有供应的,每月定量不多不少,二癞还帮了她,怎么能白吃人家饭呢:“应该我请你才行,不过我没有粮票。到时候你到我家,请你吃野兔!龙虾!”
二癞黑黄的脸上立刻红彤彤一片,怎么就说到去她家了,这下更加确定要请吃饭了!
“没事,我请你,不要钱!”
二癞朝李明言挤眼:“是好东西,就在钢厂那儿!”
李明言对于二癞的小情绪全然不知,她觉得这人早晚是李家庄的一份子,到时候他迁居过来,请来家里吃顿饭,是必须的,互相帮助嘛。听说不要钱,又便宜不找白不占,立刻跟上。
钢铁厂四个大烟筒浓烟滚滚,一个冒白烟,三个冒黑烟,工人们穿着藏蓝色的工服,拿着铝制饭盒行走在厂内一个个精神焕发。
他们两个没有穿工服的就像是突然闯进蓝蚂蚁群的灰蚂蚁,特别醒目。李明言不由觉得不自在,好似自己是个异类。二癞连忙叫她跟上。
一路走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建筑前,建筑的大门里传来阵阵大米饭的香气,两人却不从大门进去,绕到后门,进门就叫朱师傅。
朱师傅不愧为朱师傅,腆着大肚子,肥头大耳的,嘴角还沾一米粒儿。这年代胖子不多见,不过身为胖子的主厨实在是太合情合理,自己就是做饭的,饿着谁也饿不着他。
二癞给朱师傅介绍李明言:“这是我老乡,小李,从乡下来的,没有粮票。”
朱师傅热情的拿出两个帮工择菜用的小马扎,让两人坐,转身盛了一粗瓷碗的米饭过来,上面盖着猪肉白菜粉条,堆成两座小山。
朱师傅谦虚地搓搓手:“这儿也没啥好吃的,先吃,吃不饱再盛,锅里多的是。”
李明言自从重生回来第一次吃到大米饭的滋味,窑头镇是真正的山多水多,盛产水稻茶叶。主食就是大米饭,不像李家庄,最好的只能吃小米豆饭。
米饭粒粒香甜,猪肉白菜粉条的汤汁儿已经把它浇透了,白菜下锅之前一定爆过葱花蒜苗干红辣椒,还把肥瘦相间的肉片放进去炸过油,因为薄薄的肉片吃起来外焦里嫩,一个碗里就那么两三片,可是李明言还是吃的喷香,如果家里有米有粉条还有猪肉,她也可以做出这样一顿饭来!
这饭对于二癞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今天还有剩菜剩饭?”
朱师傅也与他们坐在一起吃,吃完一碗又去盛一碗,叫李明言看的目瞪口呆,她吃这一粗瓷碗就已经顶到喉咙,再也吃不下去。
听两人说话,李明言才知道,二癞在街上颇为照顾朱师傅的爹,他爹也在街上摆摊。所以二癞经常来蹭饭吃,通常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大米锅巴,馒头,泡着剩下的菜汤吃个饱。
今天是因为厂里四个锅炉都点火,不管白夜班也不管正式工临时工,全部严阵以待今年钢铁产量翻一番的伟大开端。上头叫多准备点儿饭,朱师傅第一次做这么多人的饭,心里没准儿,这不就剩下了,白白便宜了二癞和李明言。
吃过饭,朱师傅要给二癞拿锅巴:“拿去,拿去,食堂里没人要,拿回去当晚饭。”
其实不是没人要,只是食堂里剩饭剩菜由主厨说了算,朱师傅想给谁给谁,他自己有两个铝制饭盒,每次都要装两盒回去的。等到厂里的领导开小灶吃席面,那他能带回去的肉菜就更丰盛,白斩鸡红烧猪蹄夫妻肺片,饭盒可谓经历过无数荤菜的常胜将军。只是不能装的太多,超过三盒人家要说的,贪心不足。
李明言嗫嚅着,她也想让家里人吃上一顿大米饭呀,她的目光转向朱师傅袖口的油渍,即便是戴了袖套,袖套也是要洗的。
她的目光转向手机,一上午的功夫,除了李明言用来担东西的扁担和箩筐,其他东西已经卖的七七八八,青菜被她收在仓库里,准备作为三年暂时困难时期的口粮,不打算卖。净收入整整五百块!她手指虚点,在手机上买了五层饭盒,食品级纯天然材质,通过联邦itt认证,耐两百度高温,每个容量一升,还带搭扣的,防撒。才要四十八。
然后又找肥皂,她发现这些廉价的小工业品在所谓的联邦都特别的便宜,甚至比这里的七十年后还要便宜。而且什么东西都要加个纯天然,比如说这个纯天然皂角香气肥皂,一个330g,一个不到一块钱!买一箱四十条才花了三十七,所以今天在手机开店的净收入415元钱。
还能赚一顿饭呢,李明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五块香皂和五个大饭盒,就从她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对朱师傅说:“那剩下的饭菜能给我匀点不,这些肥皂送给朱师傅。”
朱师傅掌锅的地方是不允许帮工进来的,也幸亏如此,他拖着肥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关掉和打饭窗口连接着的门,除了朱师傅的其他人在那里吃饭。
朱师傅拿起肥皂闻一闻,抠一抠,小声说道:“好肥皂,太多了,一个就大半斤。”
然后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他是个厨子,厨房里自然备有碱面,可是碱面它蚀手蚀衣服,当大厨的难免要跟油渍打交道,要是有这个肥皂就好了,家里女人抱怨洗衣服洗的手起皮,天天带一身油烟回来,却带不回来多少油花儿,没有办法,家里老少七口人呢,他带回去的那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想了想,朱师傅忍痛把三块大肥皂推回去:“两个就行,妹子是个实诚人,就这还是我朱哥占了你的光,我这就给你盛饭。”
李明言笑的开心,一声爽脆的道谢更是让朱师傅笑开了花:“好咧,谢谢朱哥,家里人都没吃过大米饭,朱师傅手艺好,就想带回去让家里人尝尝。”
五个饭盒被压的实实在在,每个都几乎锁不住搭扣。话说朱师傅还很是赞叹了一番塑料饭盒,好看!新鲜!铝制饭盒灰突突的,用久了坑坑洼洼。
李明言没好意思说铝盒比塑料盒贵一倍的话,因为塑料便宜才买的,没想到在现代人眼里又高端起来了。
她将饭盒借由包袱放进手机仓库里,又道声谢,才同二癞一起出去,临走朱师傅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门卫看到包袱里的饭菜,即便是李明言背的包袱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查出来要吃大挂落的。
李明言临走往朱师傅装饭盒的网兜下面又放一条肥皂,现在的肥皂似乎是个稀罕货,可是她还是觉得沾了朱师傅的光,这不只是饭菜,还有朱师傅的手艺呢!
没想到朱师傅拎着回到家才发现,肥皂已经被勒出了大大的痕迹,网兜上沾了不少,朱师傅直心疼,干脆把袖头脱下来配着网兜一起搓洗。这是后话。
两人顺利的出了厂门,二癞将她送到火车站,说:“你出手真大方,朱师傅可高兴坏了。”
李明言笑了:“也有你的一份儿”
二癞不要:“我要那个干什么,十年都用不完!”
“洗头洗脸洗衣服都用的着!”
在李明言固执的要求下,他收下了一块,然后将怀里用布包着的锅巴递给她:“别看是锅巴,焦香焦香的,比米饭还实在!”
李明言急匆匆的下了火车,在半路上就把卖空了的扁担拿出来,一头挑着饭菜,一头挑着她买的乱七八糟的日用品。心里想着小明礼看到饭菜的惊喜,不由加快了脚步。
第11章
这一路上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有的人家里没有锣鼓,就用破铁片对着敲,总之就是要闹出声响来,比结婚还要热闹。
麻雀可遭灾了,被人赶的没地方落脚,有的就直愣愣的掉下来,一头栽到地上。以往若是想捕个麻雀给孩子们玩,会用筛子支个陷阱,下头撒点秕谷,总有些傻麻雀贪吃,上当受骗的。可是现在想要赶尽杀绝,这个办法就太温和了一些。人人齐上阵,拿竹竿敲,用弹弓打,甚至上树去掏了麻雀的老巢!
大概回去能吃上烧麻雀、麻雀蛋,这年月,能吃上的荤腥都是野味儿,自己家的鸡,就连鸡蛋都舍不得吃呢。李明言仓库里有三十个鸡蛋,这是陈梅攒了大半个月才攒出来的,在自然灾害期间是难得的营养品,一个鸡蛋救一命,吃了之后浮肿病就会消掉。
家里人也在打麻雀,李振国自觉年级大了,不能随小娃子一样跳脱,捉老鼠是个好营生,年轻人小孩子都不乐意干,自觉稳重的老头子就找了家里经年不用的老鼠家子,在老鼠可能出现的地方下上夹子,只要老鼠经过,铁夹子就会牢牢的夹住老鼠。
李明言回家的时候,就见到李振国在摆弄这些东西,明礼在一旁蹲着看。见到明礼回家来,一大一笑露出一样的笑脸。
一切好吃的都逃不过明礼的小鼻子,她鼻尖一动,立刻跑到扁担的一头问:“大姐!带啥好吃的了?”
可真准!
朱师傅是个实在人儿,给盛了两盒菜三盒米饭,毕竟干粮才最顶饿,那白菜都是虚的!吃到肚子里一泡水下去就都没了。
李明言用筷子将一个饭盒的米饭先拨出来大半碗,粗糙的大海碗因为盛了晶莹剔透的米饭而变得美好起来,明礼看着她的操作开始咬手指了。
然后将另一个饭盒的猪肉白菜粉条铺上,堆尖一碗。菜汤顺着米饭之间的缝隙浸润了米粒,染上了酱油的颜色。看在明礼的眼里更加馋人,她的口水顺着手指流下来。
李明言嘴角带笑,老天爷让她回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顿顿吃大米饭,想吃肉就吃肉。只是吃饭吃肉之前还是要洗手,“除四害,讲卫生”嘛。
…………
傍晚,所有在田野里树林里打麻雀的人,都踏着夕阳回了家,互相讨论着一天的劳动成果:到底是烤着好吃,还是炒着好吃呢?
小啄被成串的拎回家,摆到人们的餐桌,留下麻雀□□上去,以完成公社布置的任务。
李明湖兄弟几个就拎了一串麻雀回家,麻雀还有活的,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扑棱着仍想获得自由。
又是一道好菜,红烧麻雀。想必过一会儿家家户户都会传来肉的香味儿,给人们贫瘠的胃里增加一点副食。
一家人都回到家里,李明言就端出已经热过的饭菜。
老二明湖沉稳的眉眼闪过惊奇:“哪里来的米饭?”
老三老四直接蹦起来了,这是米饭!还有……肉!
陈梅也很惊讶,几个小子只知道有好吃的,她想得却多一些:“出去喝口汤都要粮票,这些东西是?”
李明言将自己遇到好心人带去钢厂吃饭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只是把二癞隐去,毕竟二癞这个时候还不是李家人所熟识的二癞呢。也没有说拿肥皂换这一节,只说是钢厂的大师傅送的米饭,她送了人家一个簸箕作为报答。
两位长辈就说:“还是当工人好啊,大米饭随便吃,每顿还有剩下的。”
对于两位土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遇到好年景能够吃饱饭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每顿还能剩下来一些饭,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浸润了荤油的白菜粉条通过饥饿的嘴巴,进入了长久得不到油水的肠胃,以往若是吃小米豆饭,吃三大碗都刹不住口的李明湖居然吃两碗就吃撑了。
带回来的米饭被吃的干干净净,碗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粒米。
李明言拿出两个鸡蛋,做了一个鸡蛋葱花汤,每人喝了一碗。这下陈梅不说她浪费了,吃过米饭再配些汤水,的确舒服的紧哩。小明礼尤其会吃,将鸡蛋汤倒入米饭,就成了鲜美的汤泡饭,呼噜呼噜的喝下去,小肚子就跟着突出来。
“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
明礼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小孩子才四岁,一辈子且长着呢,以后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有的是。
死麻雀不能久放,只得再烧一锅开水,烫毛开膛,将爪子剪下来用麻绳缠成鞭炮样式,留待以后交公。麻雀肉被李明言用新买的粗盐粒子抹了,再倒上酱油腌在了陶盆里。
顺便李明言给家里人科普了牙刷牙粉肥皂的用法,借口已经想好了:“正好‘除四害,讲卫生’的工作组在窑头镇上做宣传工作,让街上每个人都买呢,我想着太费钱了,可是那工作组‘讲卫生’期间买这些不要票,我就去买了。”
看到李明言买回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陈梅的眉心深深的拧成一个疙瘩——这儿媳妇将来不能当家,得给大儿子说说,手松!掌不住财。
但是当李明言把剩下的钱递给她的时候,眉间的疙瘩早已不见了踪影:买了这么多东西,还剩下八块钱呢。儿媳妇能花也能赚,将来大儿子的家当得!
………………
夜里。
陈梅和李明言两个相携坐在李明言的婚床上,点了新买回来的煤油灯,娘俩个边做活边说些悄悄话。
陈梅手指飞舞,针线在黑蓝布料中穿梭,跟李明言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你二弟相了一个,俩都说愿意,媒人说俩都是第一次相,真是一点儿都不挑。让他俩处两年,明海回来给你俩在屋后头盖上房子,你们两个出去住,给他两腾结婚的空儿。”
又说:“后个儿你明林哥也说亲哩,你大娘也叫我去掌掌眼,也是高庄的,你也去瞅瞅,今儿的热闹就没看见。”
“不逮麻雀大队长不说?”李明言十指翻飞,一件小衣在她手上飞快成型,她想做一件睡衣出来,尽量今天晚上就不光着身子睡。
陈梅抬头瞅了儿媳妇一眼,不由也加快了做活的速度,“有啥说的,多少人跟着瞎张精,队长心里有数。到时候交够任务他没啥说的,这时候蹦的再高,到时候一百只交不上去也没用。”
剪掉最后一根线头,李明言对于自己的手艺还是非常满意,即便退休了几十年,上手还是轻轻松松,这不,一件碎花的里衣已做好,至少上半身在被窝里有了着落。
熄灯睡下,一夜好眠。
因为惦记下菜秧的事,李明言早早的起床做好一家人的饭,顶着露水到菜园里寻找适合种菜的地方。
靠近池塘的那片地土质发黑,松软不板结,她细细的将稍大的土块敲碎,直到那约莫一平方米的地块土壤最大不过米粒大小,这样的土地才最适合种子发芽。
然后将婆婆陈梅去年留的菜种一一拿出,有限的一小块儿地又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黄瓜一定要种,夏天解暑一定要来一根。甜瓜也要有的,小妹爱吃。还有番茄西瓜辣椒豆角茄子,一样来一些。
西瓜家家户户都要种一些,李明言尤爱吃西瓜,暑气重的夏天,在井里用箩头吊一个大西瓜,想吃了就吊上来切开,咬一口,整个夏天的热气仿佛都远去,只剩下只剩下西瓜的凉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