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目光让人无法拒绝,说话礼貌,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看到李明言有动摇的痕迹,其他几人也纷纷从裤兜里,从身上各个能想到的塞钱的地方,拿出钱来。
李明言看看身后车上鼓起来的两堆,一堆是毛毛,一堆是给牛准备的食料,也就是他们要买的油渣。
她凭借记忆从一堆里挑出一个,果然是带来的那一袋,现在还剩一半了,她装作为难的样子:“还要去城里我表妹那里呢,全都给你了我怎么办啊。”
“城里?城里人家有小本本能买高价点心,还能买高价鸡蛋,不稀罕这一点儿粮食,要送还不如送钱呢,还体面。”
李明言几乎是立刻被说动了,立刻按照五毛钱一斤的价格给全部卖了出去。
因为有买卖食物的这一层交情在,赶着牛车走的时候,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
李明言看着身后的村庄越来越远,分得了食物的几人欣喜若狂的整理着东西。
终究是越走越远,将毛毛这孩子成功的带离这地方了。
而毛毛这孩子也真的非常听话,一声没有吭,一点儿也没有动静。
李明言不知道的是,毛毛在车上是怎样紧张又忐忑的想象着未来的生活,只要好好干活儿,明言姐就会好好的对他,还要听话,不要做坏事。这是瘦猴哥的忠告,怀念着大米粥的美好香气,他居然在牛车上,肚子上面抱着一个大行李,身上盖着毡布,就这么睡着了。
李明言看着他睡的毫无戒备的样子,和李明海对视一眼,不由的笑了起来,到底还是个孩子。
回程的路上,比来的时候快了很多,偶尔看到有包着头巾的妇女,在路上走着偶尔会戒备的看他们一眼,然后继续赶路,通常都是一个人。
李明言非常纳闷这是干啥的,怎么只有一个妇女出行,这个时候的犯罪可是就在身边的,再怎么也不敢一个人走在这不熟悉的荒郊野外。
在李明言第无数次看向车后被甩远的女人的时候,李明海说道:“别看了,这是逃荒的女人,应该会找个地方嫁了吧。”
“那她们的儿女呢?”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就扔了不管了,我娘就是这样的。”
原来是在后边睡着的毛毛醒了,听到二人正在议论路上的行人,忍不住说话了。
天色已晚,夜黑的浓稠像墨汁一样。
听到声音向后看去的时候,李明言就看到毛毛两颗黑黝黝的大眼睛,闪着微弱的亮光,因为瘦,显得眼睛更大。
她爱怜的摸摸他小疯子一样的头发,说道:“你娘要不是饿得受不了,也不会这样的,说不定她现在正在想你呢。”
毛毛撇撇嘴,爹死的头一天,当着堂屋里那卷破草席的面,他的娘就问:“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啊,我还能找到男人不,啊,还能找到不?”
邻里都露出鄙夷的眼神,夫妻情分十年,人还没有凉透,就想着找下一个男人了,毛毛已经不小了,他懂得很多事,看得懂邻居还有亲戚鄙夷的眼神,还有对他的同情的目光,果然葬礼没有过多久,娘就跟着别人走了,那家男人兄弟多,势大,将家里的财产都偷摸运走了。
留他一个人,身无长物,反正队里管饭,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娘不要他了,邻居们说让她找到娘的新家,找她哭,哭到她心软,就能跟着后爹一块儿过了。
不过他才不去呢,自由自在的多好,后妈跟后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他想不去上学就不去上学,想干啥就干啥,上山摘桃下水捉鱼没有人管。
不过既然明言姐这么说了,他还是勉强说道:“可能吧。”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也会想着自己的娘会突然出现,给他带一个野菜团。
可惜他饿到吃榆树皮的时候她没有来,吃观音土的时候还是没有来。
“饿了吧,吃点东西,慢慢吃。”
正想着母亲的问题,毛毛的手里被塞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饼子。
咸香无比,闻着还很新鲜,再也不去想家里人的事情,毛毛将吃的塞了满嘴,然后一壶水被递了过来,还是温热的。
李明言看着眼前黑瞎瞎的啥都看不见的路,对身后一时冲动捡来的小子说:“你别看我现在有吃的给你,到了李家庄你可要自力更生了啊,我们庄子的人都挺好的,不会见死不救,你要是没有地方住,暂时还盖不起房子,也可以暂时住在我家。”
“但是你别想着我会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啊,你什么都要自己做,听见没有?你如果实在养不活自己,我可以借给你,听见没有?”
身后的小孩久久不语,在很久之后,才传来一个嗯的音节。
毛毛合着眼泪将面饼子咽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遇到了好人。
娘临走的时候含着眼泪抱着他,说在那家生了孩子站稳脚跟,就来接他过去,让他不要忘了她。奶奶说你去跟着你亲娘去吧,不是奶奶不养活你,奶也都是为你好,哪个亲戚都不如自己的亲娘。
嘴上说的好听,但是一个给他吃的都没有。
所以还是明言姐好。
第101章
后半夜,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家里,毛毛也已经睡着了,整个村庄只剩狗吠。
李明海将毛毛抱下牛车,然后将牛赶进草棚里,看着架子车无处安置,厨房门小进不去,还是特意搭起来的草棚子才能把牛放下。看起来家里的地方还是不够大。
转身什么事情都做完回到家里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安置好呼呼大睡。
李明海也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睡下。
一觉醒来,天已经放晴,天光大亮,驱散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霉味儿还有阴郁的心情。
李明言伸了个懒腰,院子里刺拉拉的声音,原来是毛毛已经拿起了大扫帚把院子扫的是一丝不苟。
毛毛的心里很是忐忑,他去厨房看了,那地破破烂烂的,活似多少年没有住人了,冷锅冷灶的,厨房不像是做过饭的样子。这两个不会是来拐卖小孩的吧?
刚醒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大公鸡打鸣的声音,还有狗叫,还有喧沸的人声,在老家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自从大食堂开办以来,家家户户的鸡都上交办了万鸡场,狗也早早的在冬天的时候打了。
人都没有吃的了还去养那些?
庄上的人也都沉默不语,见面问吃了嘛也不问,一问就知道没吃。
所以整个村庄差不多都是沉默的,死气沉沉的,仿佛一张嘴就会消耗过多的能量,多费一口米似的。
感受到李家庄的活力,毛毛觉得就算是拐卖小孩,把他卖到这里也不错。
庄子屋舍林立,还有零星的树木掺杂其中,河边一片绿油油的,河水上一片缥缈的雾气。
榆树皮可以吃,草根也可以吃,那颗洋槐树起的花骨朵也可以吃,就算把他扔到这个庄子上,他也饿不死。
所以见到李明言,他露出大大的露出大牙的微笑。
李明言见这小子这么可乐,也忍不住就笑了,“别干了,洗漱洗漱咱去你大娘家吃饭去。”
然后给他找了香皂牙刷还有毛巾,还有木盆子。
还加上一句:“这些都算你借的,以后还是要还我的。”
洗去了两盆水,费了好多的香皂,才把着小子给洗清楚了,藏在黑黑的污泥之下的,居然是秀气的一个小男孩。
教会这孩子刷牙之后,李明言就在旁边看着这孩子刷牙,这孩子的毛发都纠结成一团了,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小乞丐,离得近了还能看见头发里长出来的虱子,在乱草一样的头发中爬来爬去。
在瘦猴家里看到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在家里再看到的时候,李明言觉得浑身不得劲。
既然看不惯,就得给他处理了,当你看到一只跳蚤的时候,隐藏的毛发里的不止三十只。
她拿出做活的剪子来,蹭蹭给他剪了头发,又让他去烧水,洗头,必须洗,家里孩子多,当初好不容易把孩子身上的虱子给去了,别着小子来了,又给染上了。
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的话,李明言甚至想给他洗个澡。
这时李明海也起床准备好出门,在旁边看她给孩子收拾。
他实在是有些饿,今天出工可能已经晚了,看这日头,催促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给他洗。”
毛毛被别人洗头,眼睛下面是黑黑的水,都是从他的头上洗下来的,连忙接过递过来的毛巾,有些局促的说:“我自己洗,你们先去吃饭吧。”
李明言一把将毛巾拿过来,“你洗的干净嘛,这头发跟乱草似的,你先回老屋,给娘说多做一个人的饭,我们待会儿就下去,再洗一道就好了。”
李明海无法,只得认命的去抬水,这简直是捡了一个儿子回来啊。
修整完毕,头发剪的像狗啃的一样,不过整洁干净了不少,脸上脖子上的陈年污垢搓洗的红红的,已经干干净净的。
衣服还是那身破烂的衣服,家里但是露在外面的皮肤总算是干干净净的了。
路上李明言嘱咐他:“到了家里,不要什么都好奇,不要什么都问。嘴甜一点,把自己说的可怜一点,大娘是个心软的人,一定会对你好的,你放心。”
到了山下的家里,家里人已经在等着了,陈梅对于两天没有见到的儿子还有儿媳妇很是想念,不知为何,还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和想要八卦的表情。
当李明言和李明海和新捡来的毛毛一起进屋的时候,陈梅脸上的表示惊愕了一瞬:“这是谁?”
“这是我从路上捡来的孩子,他叫毛毛,爹娘都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你看,他今年十岁了,看着还没有明江大呢。”
李明言拉着陈梅进了饭桌上,先吃饭再说。
几个孩子好奇的互相打量着彼此,两个小的李明江和李明河和毛毛差不多大的岁数,可是毛毛却比他们低了一个头。看年岁是介于小妹和小弟之间的。
新来了一个孩子,原本闹腾无比,吃个饭谁用的筷子长短都要比一比的几个孩子不吱声了,有些羞涩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大人开饭。
陈梅问:“你是哪里人?你爹娘呢?”
“我是窑头镇旁边的,就叫窑头村,爹死了,娘又嫁人了,都不管我。家里没有饭吃,吃土。”
陈梅是个最最心软的人,当年李明言那么一个小孩子在门前孤零零的哭,她就是没有什么家底,也把孩子捡了回去。
毛毛身上穿着露着棉絮的旧棉衣,袖口已经黑明黑明的了。裤子却露出半截裤腿,是不规则的形状,布鞋上均匀的露出两个大脚趾。
陈梅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揽着他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在餐桌上,又盛了满满的一碗饭,怎么安置这个孩子是个问题,这个可以以后再说。
首先要紧的是:“明言呐,你们走的那天晚上是怎么干的啊,整个生产队的稻苗都被运到田里啦?正好火车站那边抽的人都回来了,队长叫所有人都去干活,紧赶慢赶,包片儿的干,昨天一天叫秧给插完了,还有几家老摸没有干完。”
“正好今天天晴了,咱能歇歇洗洗衣服干啥的,再晴个几天,生产队里的玉米也能给种上了。”
“就是小麦开花的时候不是晴天怪可惜的,肯定减产了。”
李明言静静的听着陈梅说话,不时的点头附和一下。
还没有来得及分享她再路上的见闻,就听到队上清脆的钟声,这是召集所有人开会或者是上工的信号。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振国皱眉疑惑道:“不是说了干完了自己包的地方,今儿就不用上工了嘛,这老队长是咋回事。”
抱怨归抱怨,既然那截铁轨被敲响了,还是要去开会。
铁轨不知道队长从哪里捡来的,用一个大铁链子钩了挂在树上,敲起来声音能传的很远。
李振国看了看家里新来的孩子,既然是明言捡来的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大米稀饭不知不觉的已经喝了两碗了,太费粮食。
他点了点叫毛毛的,说:“叫他也跟着去开会,既然来了,户口得给解决了!”
吃过饭,李振国领着一大家子去开会,本来一家子只需要抓工分的劳动力到场就好了,为什么是一大家子呢,因为几个孩子也跟在屁股后头了。
家里新添一个新成员,他们有无限的好奇和新鲜劲头,想要去了解这个孩子。
李明江问他:“你上几年级了?”
“我早就不上学了。”毛毛说。
哇,不用上学这么好的事情!李明江和李明河对视一眼,对于不用上学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那你平时干啥呢?”李明江继续问。
毛毛看了一眼明言姐,看到她鼓励的眼神,就大着胆子说道:“捉鸟蛋,下河摸鱼,上山玩儿,找东西吃,拾粪,割草换工分。”
“哇”毛毛的话惹来两个孩子羡慕的眼神,“我也不想上学,上学太难了,老师老是提问,回不上来还打,作业写不完还留堂,不让吃饭。”
毛毛附和道:“嗯,上学可没意思了,老师净讲那些没用的。”
李明江问:“你会游泳吗,捉鱼逮麻虾,摸黄鳝会不会?俺娘插秧我在沟里捉一缸的黄鳝,就昨天。”
话题朝着小孩子的玩意儿狂奔而去,李明言心里暗暗的想得给这孩子找点儿事情做,上学是必须上的,下河摸鱼是不可能的。
一路就这么到了村头,队长站在铁轨旁边,也就是地势最高处,叉着腰清点来的社员们,仿佛一个牧羊人在清点他的牛羊。
见到所有的人都来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大声的清喉咙以镇场子,“安静,叫你们来是有事要说,最近逃荒来要饭的人实在太多啦,咱们生产队有反应说自己家里鸡丢了,在后山大石头那片儿看到有鸡毛还有鸡骨头,很有可能是逃荒的人干的。”
这时大娘举起手来,立刻说道:“就是我家的鸡被偷的,本来准备给明林娶媳妇摆盘子用的啊,一个那么大的公鸡。”
队长的手跟泥抹子一样的摆动,示意我说话你不要插嘴,然后继续道:“自己家里的东西一定要看好,家里的鸡鸭,还有菜园子里的地,甚至自己的小孩儿,都看好了,那饿的眼红的人啥都干的出来,鸡搁鸡圈里圈住,鸭子不叫它下河了,菜园弄个结实点儿的篱笆围住。”
“就这么点儿事,一定得听到心里去,别东西丢了到我这儿哭,我可没地儿给你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