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萍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连忙去接她姐。
然后看向米多和金多说:“好孩子,你们在家吧,去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等我们先去看看你爸,再来接你们。”
“不,我现在就要去。”金多听见说不让他去,立刻喊起来。
米多也说:“小姨,你就让我们去吧,我们去了一定不添乱,就看看我爸,行吗?”
张月萍看着两个孩子,点点头,“好,咱一起去。”
李苗则站在胡同口,看着张月萍不敢走近,生怕张月萍要撕她的嘴。
“你去不去?”张月萍对着李苗喊。
按说是亲哥,一定是要去的,可李苗没有钱,也不知道去了之后会是什么情况,便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是不去了,我,我明天回家给我妈说一声,再去。”
“行,那你先回你家报信儿吧,记住走的时候把门锁好喽。”张月萍说着也上了拖拉机,然后对关喜东说:“咱走吧。”
关喜东得令,立刻开了起来。
这夜路不好走,拖拉机也慢,到临县时天已经黑透了。
拖拉机停在人民医院门口,张月萍扶着张月英下了拖拉机。
关喜东自然也跟着,手里拿着张月英带来的包袱,还招呼着两个孩子紧紧跟住。
几个人进了医院,总算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强。
李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缠着纱布,右腿上打了石膏,吊在上面,头上也缠着纱布。
张月英见了,立刻捂着嘴哭了起来。
两个孩子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李强床边哭,但也不敢出声,泪哗哗的流,憋的厉害。
医生见家属终于来了,过来叫张月英。
张月英勉强撑着精神,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连字都不识,平时做家里的事,照顾家是一把好手,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表现的异常坚强,自己硬撑着精神听医生和她说话。
张月萍扶着张月英,米多也跟了出来。
医生大致说了下情况,说李强已经救过来了,算是命大的,车都毁成那样了,没伤到大脑。其他的,还要彻底清醒了才能做检查,就是那个左腿。
张月英听了,立刻问:“左腿怎么了?”
“左腿截肢了。”医生摇摇头说:“保不住了,没办法,只能截肢。”
张月英听完,整个人往后栽了过去。
李米多和张月萍紧紧抱住张月英,张月英缓了好久,才醒转过来。
张月英睁开眼睛,看见李强依然躺在床上。
他下身盖着被子,所以他们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张月英摇晃着走近了,双手颤抖着掀开被子,那左腿只剩了一截,小腿到脚已经完全没有了。
张月英抖着,脸色惨白,突然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米多和金多两个人都看见了那条空荡荡的裤管,李金多的脸色也变了,还不停的往外冒汗,整个人觉得突然发冷,转头就往外跑。
米多跟了过去,见金多站在外面,对着花园子呕吐。
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能吐出什么?
米多一脸的泪,走到金多身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
“米多,你看,你看见了吗,咱爸的腿,腿没了!”金多喊起来。
米多看着金多,拿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我看见了,只要咱爸能好起来,就算是少个腿,也没事。刚刚医生说了,没有伤到大脑,其他地方也没事,只是,只是那条腿。金多,只要咱爸还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金多的大脑已经不在运转了,呆呆的看着米多。
米多定了定神,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此刻,她一定要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才可以。
无论如何,李强保住了一条命,那才是最重要的。
米多看着金多说:“我去问问咱爸要交多少钱,这么多天了,手术费也还没交。”
金多愣了一下,一手抓住米多,“我和你一起去。”
“好。”
米多和金多去问了,护士告诉她缴费的明天才上班,可她大概知道一些,李强已经欠了不少的医药费了。
米多知道她妈来的时候就翻到了十八块钱,她知道这些钱一定是远远不够,可身边又没有能帮忙的。
米多正在为难,就见关喜东走了过来。
这是米多第一次见关喜东,她不知道关喜东是她小姨的男朋友,只是觉得要感谢他,见关喜东来了,便说:“叔叔,谢谢你今天送我们来。”
关喜东走到米多身边,看了看米多,又看了看金多,他以前听张月萍说过,这是一对儿双胞胎,便笑了笑:“你们别难过,医生都说了,能保住这条命就是奇迹,慢慢来,一定会恢复起来的。”
说完又看向米多,从兜里掏出张五十块钱,五张十块的,递给米多:“我给你小姨,她肯定不会要。但你爸现在需要钱,我来的急,没拿多少,这是五十块钱,你先拿着,我刚才听见你问医药费的事了,好孩子,人活着就好,总不能被这医药费为难死,你先拿着这些钱,如果不够,等我回去,再想办法筹点钱来。”
李米多接过那五张十块的,看着关喜东道:“谢谢叔叔,这钱是我借你的,以后我一定会还的。”
不知道为什么,关喜东十分喜欢这两个孩子,看着他们这么懂事,关喜东想说不用还了,可一想,这么说他们才能安心收着钱,便说:“行,就算是借的,拿好了。”
第33章
李米多紧紧攥着那些钱,看着关喜东,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大晚上的开着拖拉机把他们一家子拉过来,人不但出了力,还出钱。这五十块钱够一个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了,他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李米多看着关喜东,只觉得这世上好人多,家里姑姑李苗虽是那个样子,可她小姨是好的,邻居张奶奶是好的,送李强来医院的陌生人是好的,回去托人报信儿的人也是好的,就连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也是好的。
“谢谢叔叔。”李金多在一边说。
“行了,好孩子,进去看看你爸爸吧。”关喜东笑着拍拍金多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月萍和关喜东就回去了,他俩都还要上工,没有打报告请假是不能旷工的,张月萍说她回去打报告去,再回家拿些衣物什么的。米多和金多送了小姨后,就在医院的食堂里打了饭,三根油条和一大瓷缸子的胡辣汤。张月英愁的吃不下,可架不住米多在一旁劝她,也算了喝了点胡辣汤汤。金多则和米多一人吃了一根油条,金多也说不想吃,米多劝着他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撑下去,起码不会再给张月英添麻烦。
三个人刚吃完饭,一个穿着大白褂的人就来了,敲了敲门就推门而入,道:“这屋病人家属来了是吧,走,跟着我去填病历本,这都三天了,连人叫啥都不知道。”
张月英听到叫他们,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看见那一张张的纸就怕。,她不识字,更不会写字,别提填什么病历了。
李米多也走了过去,把病历本拿在手里,说:“妈,我去填吧。”
“行,那你去吧,有不知道的就回来问我。”张月英拍了下米多的肩头。
“我也去吧。”金多说。
“我自己就成。”米多连忙道,然后告诉金多:“你哪里也别去,咱妈一个人在这里不行,得有个人帮着她,万一她有事要出去,病房里还得留个人,给咱爸看着液体,万一他醒了,也能叫医生。”
“好。”金多点头,是这个道理。
米多跟着大白褂往她办公室里走,那大白褂一边走一边看她,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几岁,但处事不惊,刚刚那一通安排就知道她想的也周到,难得。
想到这里,便多和米多说了几句,无非是问了问米多的家庭情况,又提了一句,这几天欠了不少医药费了。
“嗯,我先填完资料,就去看看欠了多少钱了。”米多说。
“行,你坐这里填吧,填完给我放在这里就可以,我还得去别的病房。”白大褂说完就走了。
晚上乱的厉害,把她嫂子一家送走后,李苗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已经半上午了,一看时间,李苗连忙起来,准备回家报信去。
她走到大门口,刚要锁门,又想到什么,然后走进厨房,看了看厨房还有六个鸡蛋,都放在锅里给煮了,又惦记着张月萍昨天来的时候拿着的布袋子,张月萍在的时候她不敢碰,现在张月萍不在,她自然是要去翻一翻里面都是什么。
李苗翻了翻,见张月萍拿来了一些蔬菜,两个苹果,还有一块布料。
李苗把布料翻出来,拿在手里比了比,觉得自己穿着还挺好看,便自言自语道:“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蔬菜不能放,鸡蛋再放也臭了,还有这苹果,我还是都拿家去吧。”
李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煮好的鸡蛋也塞进了布袋里,两只手一手拎了一个布袋子,这大摇大摆的就走了。
她坐上车,中午吃饭前赶到了家。
人还没进门,李苗就听见荷花的声音。
荷花是李苗的二嫂,是她二哥李贵的媳妇儿,这人比较泼辣,和大嫂张月英完全不是一路的。荷花嗓门大,人也五大三粗的,厉害的不得了,她爸是生产队长,所以人仗着她爸,也比较硬气,什么都敢说,什么也不怕,总觉得嫁给李贵是委屈她自己了,天天的在家里闹在家里吵。
李苗就怕她这个二嫂,如果这荷花和她大嫂一样温吞性子,她也不至于离开家去李强那里了。
这还没进家就听见荷花在院子里骂人了,李苗自然是不敢进去,拿着布袋子的手指头被勒的通红,就往地上一放,自己蹲在门口等,等着荷花什么时候消气了,她再进去。
李苗在门口听着她嫂子骂她哥,无非就是嫌弃他哥没出息,话头里就是她娘家怎么怎么样,以前她过的什么日子,这结了婚从天上过到地里去了,没钱没势的,她爸给了李贵一些活他也干不好,憋憋屈屈的一个男人,上不了台面啥的。
李贵这人就是老实,人看上去就是傻傻呆呆的那种,整个人行动做事也傻傻的,什么都不会,又是属驴的,你打一鞭子,他才会动一动,不打就停在那里,傻站着。
李苗不用仔细听,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荷花下句要骂啥,这么多年了,骂她二哥的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李苗都会背了。
蹲在地上的李苗听见荷花的音量慢慢降了下来,这才喘口气,心想可把你能耐的,嫁到我家都多少年了,连个孩子都不会生,这在别人家早就打出去了,你还敢在我家骂我哥!李苗心里嘀咕着,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敢出声,生怕荷花听见了,来撕她的嘴。
“你咋回来了?”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李苗抬眼便看见她妈王月容扛着一个铁锨回家了。
王月容干了一上午的活,这要吃饭了,便扛着铁锨回家。
谁知道还没进家就看见了李苗蹲在门口,看见她吓了一跳。
李苗抬头看见她妈,拿手往里指了指,小声说:“又吵架呢。”
王月容听见了,叹了口气,小声骂道:“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搅家兴啊。”
可声音不敢大,王月容心里有气也只能憋着,谁叫人家爹是生产队长呢。
王月容顺手捞了她闺女一把,看了看那两袋子东西,说:“你这咋回事,才去了几天就被你嫂子赶回来了?”
李苗站起来,撇撇嘴:“她也敢!”
“那你咋回来了?”王月容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
李苗见她妈进去了,连忙去翻那布袋子,来的时候把六个鸡蛋全煮了,路上吃了两个,现在还剩下四个,李苗把鸡蛋掏出来,放进兜里,一边放两个,正好。
她这才往家里走,走进去便说:“妈,我饿了,做饭吧。”
王月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荷花闻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李苗便愣了一下,嘴角往上挑了挑说:“呦,回来了?”
李苗脸上堆着笑,“嗯,回来了。”
王月容洗好了手,把锅掀了个遍,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便从厨房探出头问荷花:“没做饭啊。”
荷花倚在门边子上,不耐烦道:“没做,我也是刚从地里回来,还没来得及做呢。”
王月容气的咬咬牙,心里骂了一万遍,心想还想骗我,你爸给你派了最轻的活儿,我早就看见你自己偷偷溜了,还刚回来?这回来就歇着,也不知道做个饭!老娘累死累活回来还得伺候你们这些王八犊子。
可王月容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啊,这和荷花闹翻了,她爸那个死老头不知道要怎么整他们家呢,肯定最脏最累工分最少的活都派给他们。王月容不敢啊,家里男人李自新腿脚不好,全靠荷花她爸帮衬着,给分了个轻松的活,否则,累也是要累瘫的。
“那想吃啥?”王月容没办法,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不但怕那个生产队长亲家老爷,也忌惮着荷花上面那六个哥哥。这整个公社,就这亲家养了六个儿子,而且一个个年富力强,正当年的时候。王月容就两个儿子,一个在县里住,不在身边;一个老实的跟个猪一样,一脚踹下去连个屁都不敢放。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是靠人口撑面子的,谁家的人口多,谁家孩子多,在人前就什么也不怕,打架都能上手,骂架也能凑嘴。
所以这王月容真心怕这个儿媳妇,这连饭也不做,也不敢说她,还要问她想吃什么,跟个娘娘一样养在家里。
谁知道荷花看了一眼李苗,却说:“妹子回来了,你们一家吃吧,我回我家去吃去。”
王月容见状,连忙拦着:“哪能回你家啊,这都几点了,再回娘家,你嫂子们也该笑话了。”
“我看她们谁敢?”荷花哼了一声。
“是是,不敢,在家吃,在家吃,你想吃什么我做。”王月容就怕荷花回娘家,每次她一回娘家,好家伙,分到她手里的活,立马就变脏变累了。
“苗儿,对了,我见你拿着两个布袋子,拿来,是不是给你嫂子带什么好东西了?”王月容连忙拉了一下李苗。
李苗急忙点头称是,“是,你看,我带来些菜,这里还有两个大苹果,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