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容见这闺女是真的生气了,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心想着饭还得做,就跑碗柜拿一个大碗出来,盛了一大勺玉米面,又盛一小半勺白面,混在一起,拿筷子一边搅一边往里加水。只能自己来了,谁也指望不上。
这一心急,面糊都是疙瘩,王月容心烦,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使劲的搅起来,把疙瘩都搅没了。
锅里开着汤,上面还飘着葱花和辣椒,王月容抓一把粉条子就扔了进去,水瞬间就不滚了,没一会,又滚了起来。
王月容把搅好的面糊放旁边一放,就去切青菜。
一把小油菜洗的干净,正要切,王月容心里还想着外面的李苗,在厨房里就念了起来,“这孩子,啥时候才能懂事,就不能帮一点忙!这些天看她比以前懂事多了,怎么又过回去了。这么大年龄了,也没一个给说媒的,哎……”
王月容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就小声嘟囔着,没成想这李苗在外面早就听见了,冲她妈嚷起来:“怎么了,嫌我吃你家饭了?”
王月容正切着菜,她这个闺女一喊,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气死了要。
可当妈的还能怎么样,再气也得先把饭做喽,粉条煮的差不多熟了,王月容生着气把锅掀开,锅盖哐当一声扔到一边,再把白面和玉米面面糊倒进锅里,拿大勺子赶紧搅起来。
这下是彻底没什么事了,就等着锅里开了,把这糊涂煮的稠稠的,再放上这小油菜,出锅前放盐和酱油,就可以吃了。
王月容这才腾出工夫,走出去就对着李苗喊:“你说你,怎么一回来就找不痛快,到底咋的了?谁又惹你了!”
李苗本来就嫌她妈不管她,回来和她妈说有人跟着她,王月容也不管。后来又听见她妈都嫌弃她了,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合着这全天下就没有一个人心疼她,她在哪里都是多余。正自怨自艾中,听见王月容这么一喊,那眼泪没忍住,哗的流了下来。
正好这个档口,荷花回来了。荷花听见李苗叫她,不想和她一起走,转头回了自己娘家,看见家里的小侄子在吃桃酥,顺手拿了一块儿,想着这一会儿,李苗也该走了,这才一边吃一边回家。走到家门口了,桃酥也吃完了,赶紧抹了抹嘴巴,把嘴上、身上掉下渣渣都给划拉干净,高高兴兴的进了门,就看见李苗正坐在那里哭呢。
荷花本来开开心心的,兴致颇高,这一进家却看见李苗在那里哭,心里骂一句丧门星,就当没看见就往自己房里走。
李苗见荷花回来了,更生气了,嫌刚才那么危险,喊她她不理了,立刻叫一句:“荷花!”
王月容在厨房听的真真儿的,听见自己这个不省事的闺女连嫂子都不喊了,直接叫名字,吓的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
荷花怎么会听不见,在李苗那声喊后,立刻停了下来,倒着往后走一步,然后转过身来,站在自己屋门口和李苗面对面,一脸正色问:“你喊我啥?”
李苗咬咬嘴唇,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咋了,我就喊你名字了!”
“嘿!”荷花觉得好气又好笑,走出门,看着李苗:“你有病吧。”
李苗一点也不怕,想着自己一直受她压着,怎么就不能反抗一次了,也站了起来,直着腰道:“你才有病呢,你不光是有病,你耳朵也聋,你眼睛也瞎。”
王月容心里咯噔一下,拿着勺子在屋里转圈圈,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啊,出去了帮谁啊。可看这样子,再不出去,这两人非打起来不可。平时看着她们,早就剑拔弩张跃跃欲试了,都是碍着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面子,才一直没干起来。
王月容想到这里,立刻走出厨房,劝道:“好了好了,一会儿你爸和你哥都回来了,你俩别吵了。”
李苗听她妈来拉偏架呢,说她爸她哥,那说的就是她,不是荷花了,转头瞪一眼她妈:“你别管!”
荷花可不把她这个婆婆的话放眼里,更往前了一步:“你说谁有病,谁又聋又瞎?”
“你!就是你!”李苗也很强硬。
荷花听着,顿时火冒三丈,想着自己刚回来,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惹着她这个魔王了。这荷花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炸的个性,平时大家都顺着她,尽量不点她,这下好了,李苗直接抱着炸药桶来了。
荷花不想打嘴官司,一身力气使不完,抬手一使劲,用力推一把李苗,“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李苗突然被荷花推了一把,心里更气了,就在那里喊:“你敢推我?你凭啥推我,我来的时候有人一直偷偷跟着我。我害怕,就喊你,可你呢,就当没看见没听见,一转头去你娘家了,你不是又聋又瞎吗?”
荷花气的脸都红了,伸手就往李苗脸上够,骂道:“娘的,看我今天不撕你的嘴!”
王月容一手拿着勺子,一手去拉,“别,别打别打。”
李苗被撕着脸,用力摇起头,也不怕荷花了,同时伸出手抓着荷花的头发就往下拽,死死的往下拽。
荷花嗷了一声,吃疼的往李苗手边歪着头,也不甘示弱,一手拧着李苗的左脸,一手也抓住李苗的头发往下拽。
李苗也疼的叫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李贵听见叫声就往家里跑,这俩人的声音不能再熟悉了,一声声惨叫中就能听出来,一个是他媳妇一个是他妹。
李贵跑进家,就看见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了,可谁也不撒手,越疼越上手撕对方,他妈王月容举着饭勺,死死的拉着两个人,嘴里还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李苗你先放手,荷花你也放。”
李贵跑近了,问王月容:“这是咋了?”
王月容见她儿子回来了,连忙说:“别问了啊,快拉开吧,咱俩一人拉一个。”
那勺子也扔地上了,王月容从后面抱着李苗,李贵就抱紧了荷花,死活往外拽。
这两人被身后两人一用力,双方的头皮感觉都要扯掉了,不能不撒手了,都撒开了手。
两人被拖着,一个拖进厨房,一个被拖进了卧室,分开了,还都在骂着对方。
王月容把李苗拖进去,回头去捡勺子,这一往地上看,作孽啊,两人不知道被拽掉了多少头发,一绺一绺的横在地上,打架的那一块,都满了。
王月容气呼呼的走近厨房,先把饭勺洗了,然后往灶台上一扔,坐在灶台上喘着粗气。
“你说你怎么了这是,你们都多大了还打架,你们就不嫌丢人啊,这隔壁住着人,谁听不见你俩打架,说不准现在整个公社都听说了,你们还要脸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脸了,怎么了?”李苗气哼哼的叫起来。
王月容气的看向李苗,这才发现李苗头发上还一绺一绺的碎发,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嘴角也被荷花拧肿了,更心疼了。
这李贵把荷花拖进了屋,进去就骂,说她一个嫂子怎么能和妹妹打架,就不能让着她一点,她已经够苦命了,什么都没有,连个家都没有。
荷花气死了,叫道:“她怎么就没家了,她不是把这里当她家了,整天耀武扬威的,想找事就找事,以前把大嫂赶走了,这又想干啥,想赶我走?”
荷花越说越来气,就差跳起来骂人了,趁着李贵没拉她的工夫,一下子又跑了出去,这次不是打架去了,是去荷花的卧室了。
一个院子三出屋子,除了中间的那一出,也在东西两边各盖一出。这荷花嫁来晚,就住了西面,东面本来是张月英住的,他们走了之后,荷花还没来得及搬,就被李苗给占领了。
荷花冲进李苗房间,随便拿了一堆的衣服,抱着就扔到了院子里,指着厨房就喊:“李苗你给我出来,该去哪儿去哪去,别在我家待着。”
李苗不肯了,叫了起来:“这是我家,怎么就是你家了,要走也是你走。”
荷花说:“我是你们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我就是这李家的人,你已经嫁人了,为啥还在这里待着,滚你的!”
李苗也很有理:“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有能耐也姓李啊,要不,要不就能生一个姓李的,那我也认了。”
李苗刚说完,王月容立刻喝止:“李苗!”
在李家,说荷花不能生孩子,是荷花的底线,这谁都知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出口过。
荷花听了,在院子里站着,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指着厨房道:“好,好,有你的,李苗,你给我记住了。”
说完,人一转头就走了。
王月容一边追一边喊,“花儿啊,回来,快回来,你去哪儿啊。”
王月容年龄大了,腿脚慢,怎么能追的上荷花,就在那里喊:“李贵,你死了吗,还不快点把你媳妇儿给我追回来!”
李贵早就跑出来,气的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提上鞋就往外跑。
这突然跑出来,一直藏在门口的人赶紧一闪。
李贵只觉得看见一个身影跑远了,也来不及计较,赶快追荷花去了。
*
李金多和米多在堂屋里坐着看自己的书,家里就剩李强自己了,他俩便在家里磨叽,想多待一会儿就多待一会,能多陪一会儿李强,怕他出什么事。
这大门就响了,李金多就坐在门口,往外看一眼,就见麦多气喘吁吁的往家里跑。
“大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金多问道。
可麦多直接跑进了卧室,再出来,一脸的着急。
“你们知道,知道……”麦多脱口就问,可话说了一半,又吞进肚子里。
金多看着他姐:“知道什么啊姐?你倒是说啊。”
麦多摇摇头,一挥手,“算了。”
米多立刻站了起来,把书往桌上一放,就说:“姐,濮阳舅舅走了,去山里了。”
麦多没想到米多竟然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看向米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米多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她没有见到孔宇,便戳了一下金多。
金多不懂:“你戳我干啥?”
米多立刻白他一眼:“孔宇不是来咱家找大姐了吗,不是还和你说了话?”
“哦哦哦。”金多连连点头,然后对麦多说:“他来找你了,看样子是和你约好的,见你没在家,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麦多问。
“他说让我给你说一声,他走了。”金多老老实实的回。
“就这些?”麦多急死了,才知道就留下这一句没用的话。
“就这些。”金多说。
米多拉一下麦多,“姐,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你快点去,说不好能追的上。”
麦多眼睛一亮:“他们刚走?”
“不,也走了一会儿了,不过他们那么多人,一个自行车,我见他们是走着去的,走到车站得多久啊,还有车里坐满了人才会发车,哪里就有那么巧,一去正好满车,所以,姐,你快……”
米多还没说完,就见麦多冲了出去,推上她爸的自行车,对两人喊道:“给咱爸说一声,我把他的车骑走了。”
李麦多是和孔宇约好了,昨天晚上孔宇把她送到门口,最后一句就是他要走了,希望明天中午能见麦多最后一面。
麦多知道孔宇的意思,他在向她发出邀请,在向她表白。
如果她愿意,中午的时候就会和他见最后一面。
如果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麦多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和孔宇在一起相处了快一年的时间,每天几乎都在和他偶遇中,也知道自己身后那灼热的目光都是来自他的,而且在孔宇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消失的时候,麦多都会感觉空落落的。
麦多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他,可知道他是唯一一个,麦多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最丑的那一面的。
也只有在他面前,麦多才能感觉自己会紧张起来。
她做好了决定,今天中午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可一大早上班,麦多就被厂长拉着去了下面的一个公社,麦多眼看着时间要到了,急死了。
没想到这匆忙赶到家,还是没来得及。
麦多的自行车踩的要飞起来了,头发没有扎,跟着秋风一起飞了起来。
一口气骑到车站,麦多推着自行车,一辆一辆的找。
先看一看车前面挂的牌子,看是不是孔宇要坐的车。
停车场停了满满的车,麦多也不知道是那一辆,就那么漫无目的的找了起来。
孔宇低着个脑袋,坐在车里,车要开了,他还是低着头。
麦多没有出现,很明显,她的意思是什么。
还能不死心吗?
司机师傅喊一句:“开车了啊,开车了。”
这车就这么开了起来,孔鸿志在旁边拍一下孔宇:“开车了啊。”
“嗯。”孔宇点点头。
车子平稳的驶出了车站,孔宇知道,他要和自己的心,告别了。
车子开在路上,没一会儿,那司机就在那里说:“这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这么皮,敢追着车骑,我不信你那两轮的,能骑过我这四轮的。”
司机说完,引的一车人哈哈大笑。
孔宇听了,连忙抬起头,这才看见,外面一个人,正骑着自行车,拼了命的踩,一边踩一边想朝他招手。
可手刚腾出来,就被车落下了,她顾不得挥手,就继续拼命的踩。
不是那个大傻子麦多,还能有谁?
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什么,都这么拼命的,也就只有她了。
孔宇差点就哭了出来,连忙打开车窗,朝麦多用力的挥手,叫道:“麦多,李麦多!”
李麦多实在没力气了,又顶着风,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都在打转,实在踩不动了,只能停了下来。
听见孔宇叫她,她连忙朝他挥起了手。
用力的。
孔宇半个身子都出来,整个人激动的都在发抖,探着身子使劲的超麦多挥手,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后面的李麦多喊:“等着我。”
李麦多用力点点头,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对孔宇挥手,大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