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冬梅脸上的笑意少了许多,虽然也是勾着嘴角,但总是有些严肃,看向李米多,目光里释放着催促的信号。
李米多不太懂黄冬梅的意思,那眼神她也看不明白,只能问了一句:“姥姥,你是不是有话说?”
黄冬梅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换了个说法,“你妈要包包子。”
“哦。”李米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低下头又啃了一口西瓜,这一低头,就彻底明白黄冬梅的意思了。
她赶快啃完了剩下的那点,站起身跑向厨房,“妈,我帮你包包子。”
站在厨房门口的李米多朝里面看去,张月英正拿着手掌般大小的一块猪肉在盆子里洗,看见米多过来了,立刻说:“你哪里会包包子啊,不用了,我先弄馅,一会儿你姐来了让她帮忙就行。”
张月英洗完了肉,放在案板上切了起来。
“妈,我会包,让我试试吧。”
李米多自然会包包子。
其实她上辈子生活过的年代,大家都是极少包包子和饺子的,想吃的话饭店里就有卖的,超市也有速冻的,没有人有这个闲工夫又发面又包的,浪费一下午的时间,干什么都有了。
可李米多会包。
她自小生活在向日葵保育院,院长妈妈经常给她们包饺子和包子,整个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坐在一起包,这是她们从小便学会的一向技能,包的次数多了,孰能生巧,李米多后来包的包子,皮薄馅大,包子上的褶又多又细,是向日葵保育院里包的最好的。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事事都要拔尖,就连包包子也不放过。
“就是啊,让她包吧。”黄冬梅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样的闺女,麦多什么都能干,这米多不管干点啥你都不舍得,她都十三了,你也得让她干点活了,否则以后嫁人怎么办?”
“妈。”张月英正在切肉,在里面阻止道,“米多刚好没几天,不能包,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教她。”
黄冬梅不再说话了,气的脸都绿了,抓起一个西瓜便啃了起来。
米多就站在门口,看着她妈,“妈,那我帮你洗菜吧,这个我可以。”
张月英笑了笑,知道不好再推,“行,那你去把大葱洗了,再洗两个洋葱来。”
“好。”李米多笑了笑去洗菜。
洗菜很简单,一会儿就洗完了,李米多便搬了个马扎在院子里剥蒜。
这是黄冬梅吩咐她的,因为她吃包子喜欢就蒜。
张月英在里面拌馅儿,和黄冬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李米多这才听出了她姥姥这次来的目的。
“月英,你给麦多爸说了吗,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把月萍给我弄来。”黄冬梅眉头皱着问。
“说了,你就放心吧。这个时候,麦多估计已经逮住月萍了,强子也去了,她不敢不来。”张月英说着,把切好的猪肉用菜刀收到盆子里,又开始剁姜末葱末。
粉条就在一边的锅里闷着,都泡好了,也等一会儿切了。再加上洋葱,洋葱猪肉粉条,是黄冬梅最爱吃的包子。
“你说这孩子,我和她厂里打过电话,也托人给她捎信儿,让她回家一趟,她就是不回去。这过了年到现在,都大半年了,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一趟趟托人叫她回家,她就没露过脸,也不知道想干啥!”黄冬梅一想到她二闺女张月萍就气的要死。
“妈,你先别急,晚上回来我好好问问她,这也是,强子出车走了几天,麦多又跑去弄什么大串联,这米多也受了伤,我实在没腾出时间去找月萍去。妈,我爸咋没来?”
“我没和你爸说,自己跑来的,你爸如果知道我是要来找月萍,他肯定不让我出门。他在家里天天喝酒,一喝醉就要骂月萍,嫌她连家也不回,人家上门来说亲的,说着说着见月萍不肯回家见面,人家都不来说了。你爸天天嚷着不要这个闺女了,我怎么还敢说来找月萍的。”黄冬梅说着看了李米多一眼,见米多正在专心剥蒜,用手指了指,告诉米多有地方还没弄干净。
“妈,瞧你说的,也太严重了,她肯定是有事儿耽搁了,否则也不会不回家,要不然就是谈了个对象?你说是不是啊妈?”张月英此刻粉条也剁好了,都收进了盆子了,正往里撒盐和酱油,开始拌馅子。
“哼,算了啊,绝对不能自己搞对象,伤风败俗,你爸知道了,要打断她的腿的!还有,自己能找多好的,肯定要我们先点头了行!”黄冬梅哼了起来。
黄冬梅只生了两个女儿,在农村,这叫做绝户,也就是没有儿子,这家到此香火就断了、绝了的意思。
大女儿张月英,人生按部就班,嫁给了李强这个香饽饽,日子过的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黄冬梅心里是满意的。可二女儿就不了,人精一个,已经二十七了,是大家口中的老姑娘,在纺织厂作女工,虽说有个正经工作,可一直没有嫁出去,成了黄冬梅最大的心病。
黄冬梅住在下面的镇子上,不在县里,当初也是看着大女儿已然在县城安了家,这才放心把老二也送了过来,想着两姐妹互相照顾也不错,谁知道这张月萍一来红县,就不怎么回去了,起初还隔三差五的回镇子上,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去见,这半年来,她一次也没回过家,黄冬梅托了人捎信让她回去,她也不回去,黄冬梅这才觉得不对,就怕她这个二闺女擅自做起主,在外面谈个对象回来,到时候哭着闹着结婚,那可还得了。她还指着二闺女招个上门女婿给她和张中华养老呢。
黄冬梅心里不安,她不知道张月萍在厂子里干啥,这是她最忐忑的地方。黄冬梅习惯了掌家,家里的事不管大小,都在她的掌握中她才能舒心,一旦跳出一点不安分的因素,黄冬梅便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当初大女儿出嫁也是,媒人来说亲,说是一个部队上复原来的,人老实又肯吃苦,在等着国家分配工作,清清白白的家世,黄冬梅便同意让张月英去见了。
谁知道两人见了之后感觉不错,虽然当时李强还没有分好工作在家待业,但总归有这个眉目,黄冬梅见他是个过日子的,便让张中华也帮忙使使劲儿,这就分到了镇上的粮所。
粮所是个好单位,整个镇子上最好的工作了。
可是还有更好的。两人结婚后,没几年,县里供销社分来一个大货车,专门运送货物的,可这大货车却找不到人开,那时候谁会开车啊,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而且那么大,县领导正为难呢,有人提了一句,下面镇子上粮所里有个会开车的,以前在部队学过的。
好家伙,当天就被叫到县里,李强便从镇子上到了县供销社,成了唯一一个会开车的司机。
黄冬梅看着心里热乎啊,自己这大闺女有福气,旺夫啊这是。
可到了老二这里,就卡壳了。
张月萍已经二十七岁,一直未婚,愁的黄冬梅眼皮子都抬不起来,这下好了,给她捎信回家相亲,她也不露面,一次次的往后拖,黄冬梅一气之下便来了大闺女家,等着张月萍来了好好审一审她。
第18章
李麦多在家里没事,除了和以前的朋友见见面,偶尔来个大串联,其他的事一点都没有,除了玩就是玩。
本来初中毕业,她是要考高中的,可小学的时候没上过课,初中的时候又没上过课,好时候全让她赶上了,文化知识一点也没学会,高中自然是没考上,这便在家里呆了起来。
初中的同学大部分都应了国家号召下乡去了,李麦多不想去,她爸整天的不在家,家里张月英一个人带着个双胞胎,她不放心,另外她感觉红县更需要她,比起农村那个广阔天地,红县这个红卫兵造反活动的最底层似乎更需要她在,所以,李麦多和李强说了说,自己想留城。
李强手握方向盘,结识的人多自然机会也多,便弄到了留城指标,李麦多彻底留下了,分到了啤酒厂做会计。
可啤酒厂已经停工,李麦多这个会计更没什么事可干的,便在家里浪了起来。
中午睡醒午觉,睁开眼没多大会儿,她姥姥黄冬梅就来了,一来便给李麦多下了死任务,今天一定要把她小姨张月萍给押回来。
李麦多听了,那有什么难的,拿我的军装来!
换上一身绿军装,李麦多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她小姨的工厂。
工厂还没下工,李麦多见工厂门口有个老太顶着大太阳卖冰棍呢,瘦小的身子上挂着一个大白箱子,上面用白棉被捂着,李麦多看她坐在树荫下还不停的出汗,嘴唇发干,看起来都要晒脱水晕过去了,也不舍得吃一根里面的冰棍。李麦多实在看不下去,便走到老太身边,买了个冰棍。
一根冰棍五分钱,老太见她一身的绿军装红袖章,不敢收钱连连摆手,李麦多把一毛钱塞给了老太,从箱子里又取出一根冰棍,说:“我买两根。”
一根她自己吃着,一根剥去了包装纸,塞到老太的手里,“这根给你吃。”
老太愣了许久,看着李麦多,不知道这个女孩在打什么名堂。
李麦多看着老太,见她不肯吃,便一脸严肃:“你吃不吃?”
老太连忙把冰棍塞进嘴里,冰凉的冰棍一进嘴,瞬间解了暑气,舒坦许多。
李麦多看着她吃了下去,笑了笑,咬着自己的冰棍继续在工厂门口站着。
门口的老大爷一直在里面看她,见她也不走,便问:“同志,你找谁?”
说着话,工厂里打起了铃,工人开始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李米多顺手往里一指,对着那看门的老大爷说:“来了!”
张月萍走在人群中,李麦多一眼便看见了她。
其他工人都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深蓝色,唯独她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远远的就看见了,扎眼睛。
张月萍旁边还有一个小伙,年龄看起来和张月萍差不多,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白,和稍微带点黄黑调子的张月萍站在一起,对比的更加明显。
张月萍遗传了她妈的个子,有足足一米六七,在一众女工里,就算不穿的这么扎眼也很出挑,一眼就能看到她。她身边的小伙倒是不太高,原本女人稍微高上那么一两厘米就会显的特别高,男的除非个子很高,一般来说看起来就不显个了。
走在张月萍身边的男人叫关喜东,个头一般,皮肤白净,看起来显得十分干净。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张月萍笑,嘴角扯的老高,就是怎么看张月萍就怎么喜欢,怎么看都不嫌烦的那种,她笑他也喜欢,她皱眉他也喜欢。
两个人不知道说着什么,一边聊一边走到工厂大门。
李麦多的冰棍也吃完了,手里拿着一根冰棍棒,眼睛紧紧盯着张月萍。
张月萍心里只有她身边的关喜东,哪里看得见淹没在人海里的李麦多,直到李麦多冲到她面前,吓的她叫了起来。
“麦多,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张月萍捂着心口问。
李麦多没说话,眼睛倒是看向了关喜东。
关喜东对她笑了笑。
“这是我工友。”张月萍讪讪的介绍了一下,便又问:“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回家吃饭。”李麦多对张月萍说,可眼睛依然看着关喜东。
张月萍给关喜东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关喜东一走,李麦多便笑了。
张月萍看着她:“你笑啥!我不去了,你回去给你妈说一声。”
李麦多刚想说话,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回头,却是她爸李强。
张月英怕李麦多一个人押不来张月萍,就叫李强也来了,李强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喊了李麦多一声。姐夫都来请了,张月萍不得不跟着走。
关喜东快走了几步,走到前面的街口便停了下来,他往街口一站,隐在大树后面等着张月萍。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便往远方看了看,只见张月萍已经往相反方向走了。
关喜东只能作罢,甩了一下手,老老实实的回家吃晚饭。
关家的大门永远都是紧闭的。
关喜东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过来开门的是侄女关双双。
关双双一看是她小叔,惊讶道:“小叔,你不是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吗?”
关喜东丧着一张脸,只低声回了一句:“哦。”
关双双见关喜东不高兴,顺手把大门从里面插上,然后一溜烟跑到她妈那里。
这是一个大院子,一共三大间。
正对着大门、坐北朝南的大间是关喜东的妈妈刘琴和关家二闺女关喜莲住的,东配房给了大儿子关喜杰,关喜东是最小的儿子,住在西配房。
关双双一口气跑进东配房,她妈徐菱和她爸关喜杰正围着炉子吃锅子,这大热天的本来就暑气难消,可关喜杰不知道发哪门子癔症非想吃锅子不可,便把炉子从厨房拉到房里,放在门口,上面架上砂锅,里面扔了几片老姜、葱段,撒了点盐,便就着锅子涮起了蔬菜。
吃了个七七八八,关喜杰吃的差不多了,锅子里扔进去一大把面条,这锅子里煮过很多菜,汤汁无比鲜美,此刻把面条扔进去,每人吃上一碗,尤其舒坦。
关喜杰已经吃的是大汗淋漓,见关双双跑进来,便问:“你小叔回来了?”
“是。”关双双看了一眼她妈,徐菱也吃了一头的汗,正搅着面条。
“我小叔还没吃饭。”关双双说。
“那还愣着干啥,叫你叔来,正好面条能吃了。”关喜杰吩咐着。
关双双又偷瞧了一眼她妈,徐菱没说话。
“行吗,妈?”关双双问。
“那有啥不行啊,还用问?快去!”关喜杰瞪了眼关双双。
关双双跑去喊她叔,徐菱小声嘀咕着:“说了分家分家,都分家了,还在一起吃?他没吃饭,让他去找咱妈啊,那屋里还没吃呢。”
关喜杰不愿意了,筷子拿起来,瞪着徐菱:“一口面条能吃你多少?”
“那该省还得省啊,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咱们还要省着点吃,余粮都要给逸国捎去。”
关逸国是他俩的儿子,关双双的哥哥。
那边关喜东已经和关双双一起出来了,看见门口大哥在吃锅子,便说:“我去买瓶酒?”
关喜杰摇摇头,“算了,别买了,不能喝,晚上还得拉着喜莲扎针去。”
“今天还去啊?”关喜东已经坐下了,拿起个小碗便盛了一下子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