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做出受到惊吓,慌不择路的逃跑样子,一路跑一路叫,居然平安的把那十个日兵引至了二哥他们隐蔽的地方。
“来了!”躲在废墟后头的二哥众人看见池槿秋跑过来,所有人握紧手中的军匕分散在四处,等那十个日兵一个又一个的跑过来,确定没有其他日兵再过来。众人颇有默契的两两配合,摸到日军身后,一个捂嘴,摁身体,一个拿刀割喉咙。
这本该是件轻松的事情,但有个不到十六岁的新兵从未杀过人,要他近距离杀人放血,他手抖的要命。
他拿着军匕,看着那个因为被死死捂住嘴巴,从而涨红脸皮的日兵,睁着一双细小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活像下一刻会跳起来将他生吞活剥的神情。他脑袋一片空白,闭上眼睛一刺——很狗血的刺中了,摁住那日兵的万金山胳膊!
万金山被刺中,下意识的松了些力道,那日兵趁机摆脱他的束缚,扯起嗓子,用日语朝着不远处那个古宅大吼起来!
“糟!”池槿秋顿觉不妙,赶过去抽出怀中的刺刀一刀结果了那日兵。
到底他们已经暴露了行踪,因为她的精神异能,已经捕捉到在古宅剩下的四十个日兵,已经拎着枪朝他们奔来。
所有人脸色大变,有个脾气爆的老兵,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了狠拍那新兵脑袋一下,怒骂:“个怂蛋,叫你杀个鬼子你杀自己人,刚才的熊心豹子胆被狗吃了?就你这胆小如鼠的样子,甭跟着咱们了!左右不是拖后腿,就是被日军弄死!”
“行了!别说了!”他说的话实在太难听,那个新兵被说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万金山看不过去,一边让池槿秋给他打个绷带,一边问池二少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二十个士兵中,池二少其实不是最大的官,在他们之中有个叫老黑的军官,级别是副营长。
但老黑不太爱说话,人也一直处于低气压不愿意搭理人,所以万金山一遇到情况,总是会先请示池二少的意见。
这会儿池二少还没开口,那个浑身血污,脸蛋被血、泥土、硝烟混和抹黑,看起来名副其实的老黑,从他弄死的小鬼子身上摸出一把短的枪,对万金山道:“能怎么办,鬼子都追到跟前了,我们再没有退缩的理由。”
又转头看一眼躲在断壁后,全都满脸黑灰盯着他看的其他士兵,眼神忽然凶狠起来,对着所有士兵大声道:“谁都不许退!畏战者,就地枪决!”
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石磨过一样,听得人及其难受,一听就是长时间大吼所导致。万金山几个老兵听在耳朵里,竟然和前天守在下关的36师督战队所重叠!
几人情不自禁的抖了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他,“你是督战队的?你怎么没有坐船逃走?”
“不是所有督战队都是铁石心肠,跑得比谁都快!”老黑把子弹上膛,逡巡在场所有人一眼,冷冷道:“我们第五督战队一直遵循命令,督战到最后,战死到最后!现在全队死得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绝不允许,我面前的士兵做第二次逃兵!都给我上!以军人的荣誉!战死在属于你们的战场!”
万金山几个没想到跟自己一起跑得人,居然还有督战队的人!明知道他们可能打不过那些日兵,可在这个督战队副营长的迫战指挥下,他们竟然忘记了害怕,记起自己身为军人的职责,拎上刀枪就嗷嗷叫着,与奔过来的日兵厮杀在一起。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也不能转移,他们的面前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条血路,就算日军持着枪疯狂扫射,他们的表情依旧僵硬麻木,像行尸走肉,疼也不会怕,死也不会倒。在敌我武器悬殊的情况下,老黑率先冒着枪林弹雨,用自己的身躯拉响一个雷,炸死七个日兵!而紧随在他身后,拉响另一个手/雷的,是先前那个拿刀刺中万金山的新兵。他用死,告诉先前那个骂他的老兵,他不是怂货,他年纪虽小,但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如此惨烈地战况,亲眼见到同胞倒在身边时,剩余的士兵眼里都能炸出血光来,所有人都在拼命,所有人都怒吼!
这里已经是个小型战役,不管敌我双方,都杀声震天!日语的,中文的,最终都只剩下了人类最原始的呼声。
很快,在万金山他们不要命,不怕死的攻势下,原本胜卷在握的日本兵,居然被他们的气势吓倒,出现配合不给力,军心渐渐动摇的状态。池槿秋几人抓住机会,一阵猛追砍杀,几番回合后,日军尽数杀死!而这只二十个人的队伍,活到最后的,只剩下三人。
腹部中弹的池二少,腿部被刀刺断腿筋的万金山,肋骨同样被枪射中的池槿秋。
他们虽然都活着,但都受了重伤,且刚刚经过一番大战,三人精神不济,加上失血过多。竟然没有一个人撑得住向人求救,全都倒在血泊里,渐渐失去直觉,沉入黑暗。
等池槿秋再次醒来,时间大约是清晨五点多,或者更早些。她不是被突然的枪炮声惊醒的,而是被一阵又一阵的哭声给惊醒。
她一下爬起身,却疼得龇牙咧嘴,这才发觉她中弹的部位,已经被人包扎好伤口。而她似乎在一间狭窄的西式建筑风格的房间里,睡在一张铺有棉被的柔软地铺上。在她的铺位左边,排开四张地铺,隔着一条过道,又是五张地铺。
每个铺位上都睡了人,借着天边微曦的光亮,她看见她睡的这排地铺。加她正好是五个女人睡成一排,另外五个男人睡成一排。
此时听到外面的哭声,所有人都醒了过来。睡在她对立位置的,是池二少和万金山,两人醒过来都是一副懵逼,又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三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而后无声的笑了笑,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之中。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对那群死去的士兵淡淡得悲哀和愧疚感。
那惊醒众人的哭声还在继续,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万金山已经从睡在他们身边的男女,打听到了他们如何被救的过程。
原来他们三人昏厥后,是那被日军强/奸的六个女人中活着的四个救了他们,这四个女人,都是那个古宅里主人的姨太太,年纪在二十到四十岁左右。
她们的老爷在日军破城之时,就带着她们和细软,准备搭乘去浦口的轮渡。但她们赶到江边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那时候的渡口,全是士兵和逃亡的平民百姓。负责驻守在渡口的士兵,未接到撤退令,于是把撤退大军当逃兵,用机/枪扫,用小钢炮/轰,用刀砍。
撤退大军在撤离战壕前已遵守命令销毁了重武器,此刻在驻守部队的枪口前,成了一堆肉靶子。
等到双方解除了误会,撤退部队已经伤亡几百,平民百姓还死了好几十个。驻守军出于内疚,疯了一样为吃了他们子弹的伤号在江边抢船。这群姨太太和她们的老爷,就这样失去了他们的轮渡机会。
他们不得已再次回到古宅,却在第二天,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被那五十个人的日军小队搜索出来。老爷被当场砍杀,她们六个女人,也惨遭地狱侮辱。
那群日兵死后,她们费力的挣开绳索,打算去安全区逃命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于是把他们带了安全区。
这会儿他们躲在“西门子”难民收容所,既拉贝租住的院子里,这里收留了600多个附近的居民和难民。
为防止他们五个军人和五个女人们,被每天进院搜索的日兵枪毙侮辱,拉贝便把他们安排进他放杂货的小阁楼里。并嘱咐她们,没事别下楼。
“楼下一个昨天刚住进来的年轻姑娘被糟蹋死了。”跟他们一起住在阁楼的另一个陌生受伤士兵,已经打探了消息回来,“昨天晚上有个日兵趁大家熟睡翻墙进来,把一个出去上如厕的十五岁姑娘给糟蹋了。他还用刀把那姑娘下/身割烂,捅死在茅坑旁。那姑娘的母亲今早睡醒发现她不在,四处寻找,找到了她的尸体,正一边大哭,一边请爱得培先生替她女儿做主。”
爱得培先生,是难民们对拉贝的亲称,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拉贝是南京国际安全区的主席,只是听别人这么叫他,他们也就这么叫了。
这会儿楼下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池槿秋想见见这位传奇大善人,便赤着脚,走过阁楼冰凉的木质地板,半蹲在阁楼有三扇扁长形窗户前,扒开都挂着防空袭的黑窗帘和米子纸条,从那小窗可以勉强看到后院和一角边门。
她把左脸挤在窗框上,看到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大声哭泣,在她的旁边有个赤身果体,死相恐怖的年轻女孩儿尸体,她们周围围了一圈神色复杂的难民们。
而在这群难民中,有个穿着西装革履,带着金丝框圆眼镜的洋人,正手拿着一顶圆帽,神情颇为遗憾的跟那个哭喊的妇女说着什么。
他头上没有头发,光溜溜的一片,但长相颇为英俊,脸上留了德国人最爱留的八字胡,安抚好那个妇女后,他便叫来几个人,把那小姑娘的尸体抬到后院去埋葬。他自己则开着自己的老爷车,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爱得培先生这是去找汉森、麦考伦、魏特琳女士……他们去了。”另一个被日军刺刀刺瞎一只眼睛,用纱布蒙住受伤部队的中年士兵,蹲在池槿秋旁的另一扇窗户,跟大家解释:“爱得培先生每次遇到这种让人伤心的事情,都会叫上其他洋大人一起去跟小鬼子交涉。但是安全区太大了,有25个庇佑所,这种事情每天每时都在发生,爱得培先生管不过来啊!”
池槿秋恍然,拉贝和其他安全区创始人说到底都只是普通人,却要管理近25万难民,还要不断和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的残暴日军周旋,这其中的难度,她光想想都觉得心累。
不过既然她和二哥被幸运的藏在了拉贝的院子里,这就比其他难民所要安全的许多。
今天已经是日军完全占领南京的第三天,根据她所看得历史书,今天日本会大规模的劝降和枪毙搜索到的中国士兵。二哥暂时安全,但余从濂音讯全无,她想在日军搜索到他之前,找到他。
自从日军完全占城后,南京市民大半都住进了难民区寻求庇佑,但不乏有人舍不得自己的家,或者其他原因,依旧留在安全区外。
余从濂来南京是来护卫他的首长的,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把他首长送出了南京城,但池槿秋可以肯定,军区医院绝对被日军占领了。而余从濂,一定在南京城里,到处寻找她的下落。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池槿秋觉得,他在25个安全区里逐渐寻找她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她决定将养两天,先把伤稍微养好点,原地等他两天再说。如果两天后他还没来,到时候就换她去找他了。
早上发生的悲剧,致使整个西门拉贝后院的600多个难民们气氛低迷。不过再怎么低迷,日子总算要过的。
拉贝走后,负责给难民做食物的,是拉贝的三十个雇佣和职员员工。他们把做的黑漆漆的巴掌大馒头,沿着后院到处铺满了卧单席子,或站在屋檐走廊下,垂头丧气,衣衫褴褛,沉默不语的难民,一一分发一个馒头,半勺稀粥。
装稀粥的容器都是难民自备的,碗、杯、盆、锅……甚至尿壶,各种容器应有尽有。如果实在没有容器接粥,大家就和附近的人商议,轮流用个碗什么的。
大家同是落难同胞,这个时候也没有嫌弃对方脏的道理,因为大家都好几天没洗漱过了。
自从日军占领南京城,并且在第二天将次序稳固后,日兵就整天在占据南京主城十分之一面积的25个难民收留所里,不断搜索、屠杀、抢劫,霸女、燃烧建筑。
可以说,在南京被日军占领期间,日军大部分的罢女案,都是发生在难民区里。因为女人都逃难聚集在了这里,难民区还有个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里面收容了大量的女子和学生,日本兵霸女案,几乎随时都在发生,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有这样一个并不安全的‘安全区’所在,这些难民根本没那个胆子勇气出去找水。
于是难民所严重缺水,全靠拉贝这三十个佣人职员,冒着生命危险,去一里地外的一家老旧院子里的古井里打水回来。
这会儿看见食物,难民们麻木迷茫的表情都活了起来,到处都是稀里哗啦的吃粥、啃馒头的声音。夹杂着不少孩子饥饿得哇哇叫的哭声,以及当父母的,苦苦哀求职员们多施舍点,多舀半勺子稀粥给孩子们吃的哀求声。
但那群职员,无论他们怎么哀求,都不肯多给一点。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拉贝不在,由他代管难民们,人称孟秘书的中年男人,手持滴着稀汤的勺子,对那些父母道:“爱得培先生心善,这才收容了你们这么多的难民住在他家里,庇护你们不被日军绞杀。你们要感恩戴德,不能得寸进尺!他一个人,每天要去很多的地方筹集钱买粮,买卖药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已经够累了,晚上经常腰酸背痛的睡不实,身体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整个安全区有那么多的难民,今天要是给你们多添半勺粥,明天大家就得少吃半勺,拉贝先生又得多跑几趟,到处求人费尽力气买粮食。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就别给爱得陪先生增添负担了!”
他说完这话,就拎着装稀粥的木桶离开,留下一脸无奈叹息的父母,以及饿得嗷嗷哭叫的孩子。
但作为住在类似于VIP阁楼的伤员,池槿秋十人,一人多分到了半勺稀粥。
那个长得有些富态的孟秘书对他们说:“不要圣母心泛滥,把你们的吃食拿给下面的那群难民吃。爱得培先生是出于仁德道义,和冒着被日军搜索出你们的危险,这才接收了你们这群伤员住在这里。你们要识好歹,不要因为一时心善,引来不必要的暴动,给爱得陪先生增加麻烦。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没事不要乱跑!”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盒药和一卷绷带给池槿秋几人,“这是爱得培先生昨天晚上在鼓楼医院,好不容易拿来的消炎药,你们自己上药,如果发现伤口恶化化脓就跟我们说。我们上报爱得培先生,到时候叫威尔逊医生过来给你们医治。”
威尔逊医生是美国人,是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唯一的外科医生。自从国际安全成立伊始,他便一直在鼓楼医院和难民所来回奔波,给难民们医治疾病。
但出于日军方面紧盯他行踪的态度,为避免给自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不得不向日军保证,他只给平民治疗,不会医治中国军人,这才得以自保。
不过就算这样,威尔逊每次外出医治都被日军跟踪管控。这次给池槿秋几人开刀取弹,都是看在拉贝恳求的面子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到拉贝这里给他们做得手术。至于术后的复原和伤口问题,基本就靠他们自己听天由命了。
池槿秋一听孟秘书提起威尔逊医生,心中忽得一动,压低声音向她询问,“鼓楼医院是否还有个美国外科医生叫查理斯?”
“没有。”孟秘书想了想,很肯定的摇头,“鼓楼医院的外科医生有好几个,但美国人医生,只有威尔逊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