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毕竟与历代傀儡皇帝不同,她还是他的心上人。
这样一个身份,他给了她,还不够她安心的么?
迟聿薄唇冷抿。
商姒道:“当初怕玉玺落入你们手中,我便将玉玺交给了沈恪,今日便是去将玉玺要回,有了玉玺,才是真正地有了正统之名,往后也方便许多。”她说完,见迟聿面上并无一丝愉悦之色,心口一跳,问道:“世子不喜欢么?”
迟聿伸手将她勾入怀中,俯身在她耳边道:“一个石头而已,比起玉玺,我还是对用玉玺的人更感兴趣。”
商姒身子一僵,因为他的手已经钻入了她的衣领。
她霎时吸了一口气,身子瘫软在了他的怀里。
迟聿的动作顿住,淡淡道:“退下。”
一边候着蓝衣和姣月,其余宫人俱是亲信,闻声连忙退下。
姣月看着商姒被这般欺负,咬了咬唇,有些不愿意走,直到蓝衣回头警告似地瞧了她一眼,才紧紧咬着下唇,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商姒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殿门轰然闭合的声音,整个大殿都变得幽静无比,刹那间天旋地转,她被他脱了外袍抱了起来,头上金冠被随手掷在金砖地面上,长发垂落在胸前,遮住她大半脸颊。
迟聿将她平放在软榻上,俯身细密地亲着她的五官轮廓,柔声道:“相应的,陛下若是处心积虑取悦我,与其给些身外之物,不如将你自己交出来。”
商姒眯着眼,看着逆光的他许久,压抑着身子泛起的阵阵情潮,终是偏过头去。
姣月站在外面,看着蓝衣屏退外面守门的众人,连崔公公都教她支了开,不一会儿,隔门便传来女子压抑着声音的低哼声,似痛苦,似欢愉,一声比一声急促,直听得姣月脸红。
姣月抓着裙摆的手紧了又松,苦涩地低下头去。
明明陛下不该是这样的。
她当是热烈招摇,百无禁忌,喝最美的烈酒,穿最华丽的衣裳,笑着与身边的人说笑,却高高在上,尊贵无瑕。
可这样一个人,她的骄傲,终究是被打破了。
姣月莫名想哭,伸手揉了揉眼睛。
蓝衣转身,淡淡扫了一眼姣月,讽刺地笑了笑,又收回目光,转过身去。
这些人,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包括商姒,也眼前包括这单纯的丫头。
蓝衣曾经是伺候在迟聿身边的宫人。
昭国王宫之中,她伺候王后最为得力,小小年纪便得重用,便又被指派到迟聿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那粉雕玉琢的男孩儿一步步强大,一步步手握权柄,长成少年,长成青年,声威赫赫,权势滔天。
迟聿从不纳妾,从不靠近任何女人。不管王后塞给他多少美人,也不管那些兄弟们安排的细作们,如何用尽手段去爬他的床。
那时王后一度忧心迟聿是否天生无情,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暗托她暗中观察,却毫无所获。
蓝衣却记得,有一天晚上,迟聿有所不同了。
那一日,她守在屋外,正为昏迷不醒的迟聿忧心不已,王宫内斗争不断,这位小世子已经昏迷多日。
却忽然听见一阵清响,蓝衣唯恐出事,连忙推门冲了进去。
却见迟聿一身雪白单衣,淡淡站在窗边。
听见动静,少年转过身来,眸子漆黑无比,像深渊,随时可以将人吞噬进去。
蓝衣听见他用前所未有的沉凝语气问道:“蓝衣,我如今多少岁了?”
蓝衣一头雾水,迟疑道:“世子您刚刚十二……”
“十二岁。”少年沉吟片刻,忽然微微笑了。
“这么说,那个人还没有死。”
从此以后,蓝衣平日除却伺候迟聿外,多了一门功课。
她要学会如何照顾女子,从各方各面。
准备多年,直到遇见商姒,蓝衣才知道,世子这么多年是在等谁。
其实心意早已展露无遗,只是是否敢相信,都是商姒自己的问题。
或许早年经历如此,身份如此,确实难以相信旁人。
蓝衣暗暗一叹。
可再这般防备,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一场欢爱过后,商姒在迟聿怀中躺着,全然脱力,昏昏沉沉。
迟聿搂着怀中的女子,给她掖好被角,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她睁开眼瞧了瞧他,又沉默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了,那模样真真如一只打盹儿的猫儿,连动都懒得动上一下。
迟聿笑了一声,抬手拢去她额上细发,低头亲了亲她唇瓣,温柔虔诚至极,也没有深入,只是单纯地碰一碰,蹭一蹭。可她迟迟不睁眼,也看不到他眸底的疼惜。
迟聿起身,慢慢穿好衣裳,才起身推门出去。
门口的蓝衣连忙上前,“殿下。”
迟聿淡淡道:“让陛下好好歇息,待她醒了便伺候她沐浴更衣,你日后多注意些,莫让阿陵再如此行事。”
蓝衣笑道:“四公子虽脾气不好,却也是明事理的,想来也不会真的对陛下如何。”
“他自然没这个胆子。”迟聿冷笑,目光在一边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姣月身上一转,蓦地回忆起什么来,问道:“你是姣月?”
他不甚将这等小人物放在心上,忘了便忘了,姣月连忙跪下道:“奴婢正是姣月。”
迟聿忽然想起来,前世,姣月陪商姒到了最后一刻,然后在她死去之后,自请去守墓。
“难为她在意你,你也忠心待她。”迟聿道:“你日后跟在蓝衣身边,好好照顾陛下,她待谁都有防备之心,对你应不会有,你便慢慢告诉她,让她莫要担心,我待她是真心的。”
说到真心与否,迟聿也很头疼。
不知商姒为何会这般缺乏安全感,哪怕他说了很多次,她都还是不能全身心地信他。
他还能如何自证呢?难不成要替她挨刀子?
这或许与她当初经历有关,看来当年发生什么,是时候好好查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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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姒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晃着双脚坐在一个秋千上,身处荒僻院落,落叶撒了满院,院门被铁锁紧紧关着,她仰头百无聊赖地望着天,却见姣月端着药碗走了出来。
姣月笑道:“公子,您不要在外面吹风了,还是进去坐的好。”
眼前的姣月,像她记忆中十六岁的模样,却又截然不同。
十六岁的姣月是个小姑娘,性子怯懦却善良,眼前的女子温柔沉稳,带着时光沉淀下的淡然。
她唤她“公子”,而不是“陛下”。
见商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姣月微微一笑,将碗放到她跟前的石桌上,柔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今日老盯着奴婢发愣,奴婢是有什么不妥么?”
……
这场梦极短,商姒从一片混沌之中挣扎醒来的时候,又和很多次一样,仍旧是困于这四方宫殿之中。
她稍稍缓了口气,方才那梦并无甚独特,可细细一想,又有感觉有几分细思极恐。
很多奇怪的小细节,仿佛隐隐在暗示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商姒深吸一口冷气,勉强定了定神,才坐起身来,哑着嗓子唤道:“来人。”
姣月率先进来,看到她衣乱鬓散的模样,倒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陛下。”
“帮我把衣裳穿好。”商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须臾。
“陛下,大将军方才吩咐过,让您先去沐浴。”姣月红着脸,有些迟疑地从袖中拿出药膏来,结结巴巴道:“……陛、陛下,您需要这个吗?这要是蓝衣送来的……”
姣月这副模样,与梦里截然不同,显然那梦也是无稽之谈了。
商姒先是安心,才将目光投注到那药膏上,皱了皱眉,拂袖道:“拿走。”
姣月连忙将药膏收回去,又站起来,要主动搀着商姒去浴池去,商姒赤脚踩在地砖上,双腿有些发软,却还是拒绝了姣月的搀扶——她本能地,不希望自己显得太过柔弱无力。
商姒走近浴池,很快将身子洗了干净,换上一身干净的天子玄袍,自己倒了一杯茶慢饮几口,再唤蓝衣进来,状似无意道:“迟陵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蓝衣答道:“迟将军去了廷尉府,挨了几板子后昏迷不醒,此刻已被抬回府邸了。”
商姒有些意外,“他当真是去领罚了?”
“他性子倔,但说到做到,向来如此。”蓝衣叹了一声,看商姒神情,便问道:“陛下于心不忍么?”
商姒偏过头去,“他僭越在先,饶是非恶意,这一顿也当让他长长记性,想必世子也是如此以为的。”
蓝衣浅浅一笑,“是啊,只是这到底是世子的亲弟弟,以奴婢对殿下的了解,许不到天黑,便会亲自去探望一番。陛下也可以去看看,奴婢觉得,这或许是冰释前嫌的好机会。”
冰释前嫌?
商姒淡淡一笑,拂袖坐在了一边,懒洋洋地问道:“蓝衣,你可还记得朕昨日抹的活血化瘀的药?那药据说极为尊贵,可不要弄丢了。”
蓝衣立刻领会了其中意思,笑着应道:“奴婢已经收好了。”
第33章 薛翕
天黑之后,蓝衣便去找了君乙将军一趟。
她托君乙转告迟聿,说陛下还是想与小公子和好,迟聿也知这二人并无什么暗通款曲,从头至尾不过是那小子举止放肆,不将礼法放在前面,便也应允了。
彼时他正站在迟陵房门外,听着大夫说迟陵的伤势,原本想亲自进去看看这个弟弟,想了想,又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翌日早朝之后,商姒便堂而皇之地来瞧了迟陵。
与其如蓝衣所言是来讨好,不如更有三分看好戏的心思,商姒走下马车,迟陵府中的下人纷纷出来跪迎,商姒问道:“迟陵在哪?”
管家躬身道:“我家公子在卧房里歇着养伤,请陛下随老奴过来。”
商姒颔首,一路随着管家走近后院,来到一间雅致卧房外,管家便停了下来,商姒屏退众人,抓紧了袖中药瓶,推门进去。
屋中昏暗,床头点着一盏油灯,隐隐可见一人伏在榻上,长发不束,锦衾半遮,一动不动。
听见木门开阖的声音,少年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不是说了不要进来烦我吗?”
商姒笑道:“将军这么大的脾气。”
少年身子一僵,猛地转头,便对上她盈着笑意的眸光。
迟陵大怒道:“你来做什么?”
商姒笑道:“朕过来看看,将军伤得如何,毕竟是将军是一员猛将,又是子承的一母同胞,朕怎么忍心不闻不问呢?”她在迟陵身边坐下,慢慢拢起袖子,露出一对雪白的柔荑,右手握着洁白的瓷瓶,衬得五指干净纤细,指甲粉嫩。
迟陵扫了一眼她的手,又撇过头去,闷声道:“你以为这样,我便能与你冰释前嫌?”
“将军不接受我,无非是觉得我居心叵测,觉得我在你哥哥心中过于重要,怕将来我蛊惑他,或者影响他的志向,而我重新为帝,正是坐实了你的揣测。”商姒缓声道:“可我若说,我并不打算做皇帝呢?”
迟陵心念微动,不信地挑眉,“不打算?”
“信不信在你。”
商姒瞧迟陵脸色并不苍白,想必这少年身体底子好,哪怕挨了打,也恢复得很快,就又与他坐得近了些,耐心地和他打算盘,“你这般不待见我,又有什么用呢?你想想,横竖你嫂嫂都是我了,我跑不掉,你也拆不开,既然如此,何必互相为难呢?你也不想因为我,与你二哥关系生疏起来罢?不如我们好好相处,互相理解……”
少年病恹恹的,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不理她。
商姒柔声诱哄:“之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仗着你哥哥的纵容,便故意与你作对,可你想啊,你我之间的旧忿若是从此一笔勾销,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我现在毕竟还是天子,你若是对我不敬,还想挨罚么?”
“花言巧语。”
“我是诚心的。”
迟陵冷哼一声。
商姒无奈,把瓷瓶放到床榻边的桌面上,“这药甚为稀少,在活血化瘀上有奇效,我之前遇袭,抹了不过一日便好了许多,我把它放在桌上,你……你记得自己上药,记得我今日的话,我不欲与你作对。”
少年头也不抬,仍旧不理她。
商姒最后道了一句“好好上药”,便推门出去了。
房门阖上的声音轻轻一响,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迟陵趴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床头的瓷瓶,又转头扫了一眼紧闭的门,不屑地冷笑一声。
屁.股还是火辣辣地疼。
……
商姒出来之后,还未出府回宫,刚刚跨出花园的拱门,便看见另一个方向,薛翕跟在下人身后往迟陵卧房走去,这才想起薛翕早就投靠了迟陵。
她不禁冷笑一声。
跟在身后的蓝衣诧异道:“陛下笑什么?”
“你看那人,名唤薛翕,曾经是我身边的一条狗,后来是王赟的狗,到如今,又成了迟陵的狗,你说可不可笑?”商姒吩咐道:“去,把他叫来,朕要问他话。”
蓝衣迟疑了一下,便亲自去了。
薛翕正想着迟陵的事情,他原以为这位四公子足够依附,可曾想,为了商姒,世子居然连这个亲弟弟都能揍,那么以他曾经与商姒的恩怨,将来商姒若在世子身边吹吹枕边风,他岂不是连命都得交代出去?
万万不可,还需好好谋划,看看是继续为迟陵效忠,还是另找靠山。
正在沉思见,迎面却见一衣着非比寻常的女子走了来,不像贵人,亦不像普通的奴仆,那女子见了他略一福身,道:“薛大人,陛下有请。”
薛翕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
蓝衣微微一笑,“陛下正在这里,请薛大人前往谈话。”
薛翕心底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