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的实力不算太弱,但也不是很强,在我看来属于先天高手里的杂鱼档次,之所以一时僵持下来,是因为他拼了命。而他拼命,是为了让另外一个年轻点的男子趁机攻击宗师高手。
外人来看是很无耻的行为,但我经历过太多次,已经不觉得如何。
宗师高手果然也不觉得如何,他专心致志地和白衣男子对拼内力,还顺手接下年轻男子一连十一招,那年轻男子似乎也有后招,正犹豫要不要出掌。
我正看到兴头上,就听那宗师高手的心上人叱道:“王少侠,不可妇人之仁!”
我愣了一下,那被称为王少侠的年轻男子已然出手,宗师高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心上人准备杀自己,硬生生挨下一掌,却将受到的掌力猛然一推,推到正和他相持的白衣男子身上,白衣男子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年轻男子立刻拔刀。
先天高手虽然只和宗师隔了一线,但这一线之间便是云泥之别,两名男子勉强撑过几招,就再也受不住,齐齐收了招。
但他们仍有后手。
一个比宗师高手还要瘦削的身影带着极快的刀影闪入人群之中,一刀架在了宗师高手的脖颈上。
这是偷袭。
可是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我什么都忘了。
那是一个非常瘦的年轻男人,满脸病容,一手握刀,正在咳嗽。
他的眉和我一样,泛黄而极淡,他的眼睛形状也和我很相似,只是我的眼睛黯淡又死气,他的眼睛里却像是烧着两朵寒焰,森冷孤寒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鼻子比我的要高,嘴唇也泛着青白的色泽。
他长得真像我爹。
也许本来只有六七成像,但他的病让他变得十分憔悴,于是那憔悴的样子又和我爹多像了两成,我爹是个骄傲的男人,可乱世就是个打碎人傲骨的地方,家国之间,他选择了保家,所以他一直很憔悴,我记忆里的我爹几乎没有笑过,他常常会在夜里喝酒,喝完就哭。
我本以为童年时的记忆都快要被遗忘干净了,可见到这张脸的一瞬间,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并没有忘。
怎么能忘?
我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我枉受生养大恩却不能尽孝,无敌天下却找不齐一伙山贼,就连想迁怒昏君,都只能对着早已埋下的棺椁,时间仅仅能让我以为已经遗忘,并不能平复心底的创伤。
我听见有人低低地叫这人:“苏梦枕。”
苏梦枕慢慢地说道:“我不能这样杀了你。”
他说完,就放下了手里的刀,宗师高手十分诧异,问他为什么,苏梦枕说道:“因为那一刀是暗算才能得手。”
宗师高手说什么,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定定地看着苏梦枕,这人不光长得像我爹,就连性格也那么相似,一样的骄傲,一样的磊落,或许是前世今生,或许只是缘分,但我已然决定要认识他。
我从半塌的楼顶一跃而下,此时宗师高手和苏梦枕再度交手起来,他想要带走自己的心上人,但苏梦枕不让,我只犹豫了不到分秒,便要出手制住一手已经按在他心上人肩膀上的宗师高手。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苏梦枕一刀砍向宗师高手,他的刀太快,而我伸出去的手已经来不及收回,正好挡在他刀下。
“叮”地一声,那把很薄的刀直直砍在我的手背上,被我出手时下意识带起的罡气震碎成两截。
我听见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当即判断出苏梦枕的刀应该很贵。
气氛一时之间凝滞起来。
但宗师高手并不凝滞,他就像个傻子一样,抱起心上人就要走,苏梦枕当即弃刀拦截,我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我的心已然有了偏向。
我按住宗师高手的肩膀,对他说道:“那边有人埋伏你,你带着这个姑娘走不掉的。”
我已经看出来了,宗师高手的心上人并不喜欢他,那两名围攻他的男子和这个名叫苏梦枕的刀客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姑娘才动手,而那边埋伏着的人,才是真的要杀他。
至于被重重保护着的,这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就厉害了,她也想杀了这个宗师高手。
我从来没见过兔子谋划着杀老虎。
情况有些乱,但并不妨碍我做出推断,这群人聚集在一起,埋伏着的人和这个姑娘一起设了局准备搞死这个宗师高手,但埋伏的人并没有必胜把握,于是用这个姑娘牵制宗师高手,还引来一二三个先天高手护花,等这边消磨掉宗师高手的一波精力,那边再出手把握就会更大。
完美的局。
如果这个局没有牵扯上这个长得这么像我爹的苏梦枕就更好了。
我按住宗师高手,目光却只看着苏梦枕,问他说道:“你身上除了病气和血气,还有剧毒的味道,需不需要帮忙?”
苏梦枕轻咳一声,用一种非常审慎的眼神看着我,微微摇头,又道:“这位姑娘,你认识关七?”
我摇头。
别说关七,我连关一都不认得。
我立刻明白过来,苏梦枕指的是我手里的这个宗师高手,他叫关七。
关七半疯半傻间,好像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沉思起来,但他仍然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心上人,我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位姑娘不愿意和你走,你把她放下,我放你走。”
街巷尽头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属于一个枯瘦的老人,“姑娘何苦要管闲事?”
老人和一名低着头的青年从街巷内走了出来,正是先前埋伏在暗处的人。
我不理解,问他:“你们可以杀人,我当然也可以救人,还是你们要和我讲道理?”
老人说道:“是!关七杀人如麻,恶贯满盈,如何当救?”
我差点没笑出来,指着他说道:“他走火入魔至少二十年了,走火入魔之前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当时的武功应当还没有那边两个杂鱼高,不说一个走火入魔的人如何恶贯满盈,二十年前他有什么本事行凶犯案?”
两个被我点名的杂鱼齐齐愣了一下,王少侠低头不语,算是默认,白衣男子却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似乎觉得我很可笑。
我相当不喜欢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白衣男子,就算他长得不算难看,而我一直相信我的直觉。
老人无法说服我,他的脸色冷了下来,然而我根本不管他,我把关七的手从他心上人的肩膀上拿开,在他发疯之前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喝道:“快走!”
一掌八成功力的《醉梦法》,半梦半醒的关七浑浑噩噩地走了。
老人想拦,但他自己才是个半步宗师,我只是稍稍拦了他几招,关七就消失在了蒙蒙的雨雾之中。
我拍拍老人的肩膀,诚恳地建议他,“真想杀关七,多找几个厉害的高手,围攻是不管用的。”
老人的面皮抽搐起来,我又问他,“我第一天来,在你们这里,像关七一样,或者比他厉害的有多少?”
老人身侧的青年忽而开口道:“诸葛神侯,元十三限,方歌吟。”
我这才注意到这名一直低着头的青年,意识到他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当即有些惊喜。
关七的实力已经达到半步大宗师的水准,比他强的这三个人里至少也得有一个大宗师吧?
当真是高手如云,高手如云啊。
第23章 铁骨铮铮方侯爷(2)
我感到非常喜悦。
外人说我是武痴,我自己不觉得,但我是真的一直在寻觅对手,我年轻时杀过很多人,到后来步入宗师之境后却几乎再没动过手,倘若我那时能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突破大宗师应当就不会那么困难,我一直觉得自己最后能破碎虚空完全是运气,毕竟没有哪个破碎虚空的武者甚至没和大宗师交过手。
当初没有的,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我当即问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青年,“他们都住在哪里,最近的是哪一个?最强的是哪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没想到我最后一个问题会问他自己,低着头的青年微微怔愣一下,然后笑了,他长得非常好看,是在场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温文而俊秀,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太黑太沉,我对他的好感会更多一些。
低着头的青年笑完,用同样温文的语气说道:“诸葛神侯就在汴京,是官家封赐的神侯,座下四大名捕,也都实力卓绝,元十三限正在闭关修炼,他的弟子“六合青龙”大半也已来了汴京,在蔡相爷处任职,至于巨侠方歌吟,大约是三人中最强的一位,行踪难觅,不过他有一位义子也在汴京,名叫方应看,承袭神通侯爵位,外号神枪血剑小侯爷……在下狄飞惊,这位是六分半堂的雷损雷老总。”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然后礼貌地问道:“狄飞惊,你们这里杀人犯不犯法?”
狄飞惊又怔了怔,随即笑道:“不犯法。”
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明悟,不是杀人不犯法,而是武者平均水平太高,官府已经管不了,还有他口中的六分半堂,显然是个类似魔门的武林机构。
我回过头来。
先前围攻关七的护花高手一二三四五都在看着我,被护的花也在看着我,我的目光在苏梦枕身上流连了一下,随后落到他身后的白衣男子身上,我又问苏梦枕,“那个穿白衣服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苏梦枕冷淡地看着我,口中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的兄弟!”
我试图和他打商量,很小心地问:“他对我有很强烈的敌意,我以后要是杀他,你会生气吗?”
苏梦枕的手里已经没有刀,但他仍旧挡在白衣男子的身前,看我的眼神也越发冷淡,我觉得有点难过,我以前从来不会为了陌生人难过,可他怎么就这么像我爹?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我不动他。”
我问苏梦枕,“苏梦枕,你住在哪儿?我以后要去哪里找你?”
苏梦枕没有开口,我身后的狄飞惊说话了,他的语气里仍然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苏公子是金风细雨楼之主,自然住在天泉山。”
我记住了地址,然后准备走,我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苏梦枕,他腿上的毒气实在太深,可他不要我的帮助,我只能等他回家之后找机会偷偷给他治。
我临走之前又问了问一直在回答我问题的狄飞惊,“你的颈骨断了好几年了,再有两三年就完全不能治了,还有眼睛,二十年内不废功,一定会瞎,你怎么练得全是毁坏身体的武功?你要不要治?”
那边的王少侠吃惊道:“你不治颈骨,是因为武功?等等!狄飞惊居然会武?”
狄飞惊仍旧是笑了笑,然后拒绝了我的好意。
我只能理解他一半,对江湖人来说武功当然重要,但这种要付出健康作为代价的邪异武功,基本上都是当时练了很厉害,熬过身体巅峰期的十几二十年就不行了,等到那个时候,再后悔都来不及。
但他已然拒绝了我,除非他自己后悔,我也不会再多言。
我离开了下着雨的长街。
关七走得很快,他身上有我的掌力留下的气息印记,我仍能循着印记找到他,但我并没有去找他。
我想去找狄飞惊说的巨侠方歌吟的义子方应看,问问他义父的下落。
汴京城的区域划分很严格,想找神通侯府一点都不困难,我甚至不需要问路,就能知道大致的方位。
然后我发现关七的逃离路线似乎和我是一致的。
然后我在神通府看到了被囚禁住的关七,好几个人哄着他骗着他,叫他七圣主,喂他喝了一碗药,让他戴上了镣铐,又把人关在特制的重铁笼子里。
原来关七受神通侯府的控制。
我对他的境况很是唏嘘,毕竟也是一个宗师级的高手了,只是因为走火入魔,就被人哄骗着做了打手,平时的待遇还这么差。
我摸到小侯爷的房间里。
他放出关七差点被人埋伏杀死,自己倒是睡得很早。
我借着夜色看清了这人的面目,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方小侯爷很年轻,甚至有些少年人的感觉,修眉凤眼,高鼻菱唇,俊中带俏,容貌如画。
平心而论,长得非常好看。
但我毫无怜惜之情,我只喜欢剑眉星目的男人。
我把他从被褥里拎起来。
小侯爷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毫无睡意,但又分明带着水汽,显然是个十分警惕的人。
我的手按在他的后脖颈上,提醒他,“别叫,你是方应看吧?我只是想问你点事。”
方应看嘴角扯了一下,苦笑道:“姑娘入侯府如进自家后院,想来那些废物叫来也没用,有什么问题,姑娘就问吧。”
我有些惊讶这人的识时务,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道你义父的行踪?放心,我不是要对他不利,只是想向他请教几招。”
方应看顿了顿,问道:“义父义母常年在外,我实在不知他们近来又去了哪里。”
他言语之间带着些落寞的意思,话已说完,却好似还带着未竟之语,我立刻想起狄飞惊说过的话,这个方应看,他是个义子,并不是亲儿子,虽然继承了义父的爵位,但显然他义父并不看重这些。
我按着他脖颈的手松开,方应看顿时长出一口气,他声音低弱道:“姑娘……”
我已经准备走了,毕竟狄飞惊说隔壁诸葛神侯也是个比关七还要厉害的高手,但方应看叫我,我就回了一下头。
迎面一阵细如春雨的弩针。
我第一次夜袭别人,自己遇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很快地移开一步避开弩针,这时脚下又有机关被触动,方应看手里连按下床头几个机关枢纽,用一种很快的速度朝着窗口飞掠过去。
箭如雨,毒烟弥漫,刀光自床下飞出。
这一定是个做了很多亏心事的人。
要是换成别人,这满屋子的机关还要招架一段时间,足够十个方应看跑路,但我不光刀枪不入,还百毒不侵,我一脚踹烂离我最近的机关,在方应看翻出窗户的同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拎着他离开房间。
然后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大把暗器。
我叹为观止,问道:“睡觉不咯得慌吗?自己起夜不怕触动机关吗?你犯什么事了心虚成这样?”
我没从方应看的身上感受到一丝血气,除了他的武功也在先天高手一档之外,他看上去太正常太友善了,是以连我都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