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金九龄不知是不是察觉了我的意思, 他很快收敛了殷勤的态度,公事公办地处理起了案子。
大金鹏王的人很快被六扇门带走,我这才知道, 原来是真有金鹏王国这么个地方,只是已经被灭了很多年,上官飞燕和上官雪儿也不是什么大金鹏王的嫡系后代,这一切很可能是针对当初几个旧臣的阴谋,因为他们现在过得都挺好,还很有钱。
我同情地看了看陆小凤,拍他的肩膀,“所以上官飞燕当初假装公主去找你,是想让你做打手替她骗钱,不,是抢钱也说不定。”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说道:“幸好我这个人一向运气很好。”
我觉得他是心态好。
上官雪儿对这件事大部分不知情,她唯一犯的错就是利用上官飞燕留下的人手控制住了花满楼,威胁陆小凤救她姐姐未遂,她又是个小孩子,花满楼也不想追究她,所以最后应该不会判得很重。
到此金鹏王朝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准备回京城去。
花满楼准备跟我一起走,除了向兄长报平安之外,还要去给上官雪儿陈情,如果我没见过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人简直没事找事,但我已经见过他,于是不光不觉得他滥充好人,甚至还挺喜欢他。
这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瞎子。
也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浑身上下透着最质朴不过的纯真和善良。
西门吹雪没有留客,也没有送客,但他命人给我送了一匹西域宝马,一盒南海珍珠,两匹银雪贡绸,还有京城一处宅院的地契,别的不论,光是那份地契就价值好几千金。
惹得陆小凤一路上都在用瞧稀奇的眼神看着我,还旁敲侧击,问我西门吹雪是不是要铁树开花。
我知道这是他谢我指点的礼物,毕竟一个土豪是不会喜欢欠别人人情的。
我对这门生意十分满意,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是为了钱,只是见猎心喜。毕竟以西门吹雪的年纪,能够练出这样的剑道已经十分难得,倘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的成就不可限量。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约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把人拐到手好好教导,以期养出一个绝世的高手,但我现在已经明白,有人命中注定是另一个人的对手,我能看透别人,别人却无法窥探到我的内心,这不叫武道知己,只是武道凌驾。
回京的路程比我抓住陆小凤一路轻功飞过去要迟了足足五天,京城不允许骑马,到了城门口就得下马,我牵着西门吹雪送的那匹西域宝马,花满楼走在我的身边,我把他护在朝内的一侧,注意不让他被京城挤挤挨挨的人群撞到。
陆小凤在进城前溜了,理由是不敢去面对花郎中的冷脸。
花满楼的步子很稳当,他微微侧着脸朝向我的方向,这是他这些天养成的习惯,也许是我的动作比一般人要轻,即便现在刻意弄出正常的响动来,他侧脸朝着我的习惯也已经养成了。
我问他道,“耳朵还好吗?这里声音挺吵的。”
花满楼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来,说道:“我喜欢人多的地方,越是吵闹,越让我觉得活在人间。”
我理解地点点头,说道:“我有一段时间避世,很不喜欢见人,但后来慢慢地才知道,人是不能一个人活下去的。”
花满楼说道:“听上去很寂寞。”
我忽然就笑了,对他说道:“花公子,我那儿还有个心意不明的小公子,一会儿我去找他问清楚,他要是愿意和我处一处呢,你就当今天没听过我这话,要是我理解错了,他其实并不喜欢我,我想问问你,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追求你?”
花满楼怔了一下,随即也跟着我一起笑了,他说道:“好啊。”
我有一点高兴。
我到家的时候刚刚过了中午,何厨子没有让我吃剩菜,而是重新开火做了几个菜,等菜的时间里,我问红红翠翠,“那个李堂公子这些天来过没有?”
翠翠还在努力思考的时候,红红已经不假思索地说道:“来过,来了好几次呢,我告诉他小姐要过一阵子才回来,他还很不放心,又问小姐去哪儿了,还说等小姐回来了,一定要去福康侯府通知他呢。”
我点了点头,对红红说道:“那你就去吧,让他一会儿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想问他。”
红红连忙去了。
我本以为红红去这一趟会很快带着高棠回来,结果红红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有些委屈地红着眼睛。
我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
红红生气地说道:“我一开始让他们去通报,但是门房说没有叫李堂的公子,我就准备回来了,结果又遇到一个什么三公子的,他问了情况说让我等等,又去叫了一个四公子,两个人就进去了,过了好久才有个姐姐来说,堂公子晚上过来。”
红红很是不平地说道:“知道他们家高门大户,但也没有这么摆架子的呀!我一个丫鬟也就算了,小姐这么好的脾气,要是嫁过去……”
我很是莫名地摸了摸鼻子,不知红红从哪里得出我好脾气的结论。
我安慰了红红几句,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
门房说没有叫李堂的公子,很有可能李堂是个假名字,毕竟高棠才是他当时脱口说出的名字,但高棠提起福康侯府时的亲近语气又做不了假,我推测他大概是那种身份有点问题的外室子一类,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官宦勋贵子弟的浮躁气质,且对那个皇帝表哥十分尊崇。
我对高棠的身份不是很在意,毕竟我看重的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高棠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上门,穿的是一身鹅黄衣衫配柳叶青腰带,靴子和袖口也都配了柳叶青的绣纹,脸颊微微发红,还泛着热气,双眼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湿润明亮。
他一看到我就笑了起来,“戚姑娘!”
我抬抬手让红红翠翠都出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才道:“坐。”
高棠不明所以,但还是坐了下来。
我点点头,一点都没有废话,对他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明确告诉我,你对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然后再也不要上门,二……”
我话还没说完,高棠很是惊讶委屈地站起身,说道:“我不同意!”
我瞥他一眼,继续说道:“二是你现在承认,你喜欢我,想跟我继续相处,我不管你口是心非还是别的什么,我很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总提什么选秀的事情,我也不会进宫选秀,惹人笑话。”
高棠一时之间像是怔住了,不多时,面部表情回笼,呈现出一种……悲喜交加的状态,他走到我的面前,有些踌躇。
我眨了眨眼睛,告诉他,“我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高棠呐呐地说道:“我、我喜欢你,可是……你真的觉得选秀是一件惹人笑话的事情吗?”
我莫名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点怪异,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为了一个男人,和一群秀女扎堆站着等人来选,和头上插根草标自卖自身有什么区别?”
高棠的声音更低了,头也跟着低了下来,他小声地说道:“可是本朝的皇后都是这么选的。”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问他,“我不管皇后怎么选,我问你的心意。”
高棠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喜欢你,我想要你,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我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女人。”
我满意了。
我忽然起身,把脸红红的少年一把抱进……抱不了,他比我高一截。
我眼神阴鸷地抬起脑袋,看着他的下巴。
脸红红的少年伸出手,慢慢地把我抱进怀里。
第49章 卿本佳人(8)
高棠一直留到天黑才走。
我这段新的感情很有一种顺其自然的意思, 毕竟只是喜欢一个人, 对我来说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高棠大约是今天刺激太过, 也没有对我的想法提出异议。
总体来说, 我很满意。
我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我每到一个世界, 身边总要有个人陪着,结论很多,但归根究底只是寂寞, 朋友无法填补我的寂寞,在无数个安静到冰冷的夜晚,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如果没有一个温热的胸膛, 我会感到一种发疯般的恐惧。
普通人恐惧未知,恐惧死亡, 而我恐惧的是寂寞。
之所以是高棠,很有可能是他身上单纯热烈的少年气息感染了我, 他实在年轻得过分,一眼望去, 便和死别是个不相关的词。
隔天高棠没有来, 反倒是陆小凤找到了我, 他说他预备离开京城了, 最近又有一桩麻烦的事情找到了他。
我仍然问他,“报官了吗?”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苦笑道:“戚姑娘啊, 总有一些事情是官府解决不了,而我可以做到的吧?”
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竟然是那个刚刚办完金鹏王朝的案子,还没来得及回京述职的金九龄遇到的麻烦事,他先前就和陆小凤提过,没想到就这么个办案的时间,临近塞北的地方又发生了一起同类型案件。
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名为绣花大盗的盗匪,据说是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男人,每次抢劫前都要坐在人家的必经之路上绣花,绣得还挺好,而且喜欢扎瞎受害者的眼睛。
我有些古怪地说道:“胡子把脸都挡住了,你怎么知道绣花大盗一定是个男人?”
陆小凤点点头,“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而且他的绣作……”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好了,让我打人杀人容易,跟我谈案子实在是难为我了,你去查案吧,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就说,我收你一半报酬。”
陆小凤苦笑着走了。
我觉得他一点都不为难,他明明就很喜欢这些事情。
又是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上官雪儿的事情在一个月后解决,由于花满楼的陈情,加上小姑娘确实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她被判吃半年牢饭,然后就可以释放,据说花满楼已经为她找好了愿意收养她的人家,还是富商,一出狱就可以认爹娘。
相比之下,上官飞燕要可怜得多,她在刑部的时候就已经扛不住审讯招认了杀死大金鹏王真正的后人丹凤公主的事实,她手里还有一些别的人命,加起来也有十来条,按照大宁的律法,斩首都是轻的,后来到了诏狱更是被严刑拷打,锦衣卫对于江湖人是很警惕的,进去就得勾断琵琶骨废武功,因为上官飞燕练过不需内力的针法,又被额外挑了手筋,其他的刑罚花郎中没有多说,但我也能猜到一些。
高棠大约是有做锦衣卫的朋友,偶然听我提了一句,就兴奋地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这才知道诏狱诏狱,是皇帝下诏才能下的狱,关的全是犯了大罪的高官显贵,之前的先帝贵妃齐家满门在还没有判决的时候,就是被关在诏狱里,也是因为这个,花郎中才会以为他的朋友在劫难逃。
进了诏狱的人通常是不会被放出来的,运气好的可以很快死在锦衣卫的手下,运气不好的就得被关到死,而一般案子过去之后,锦衣卫不会再额外折腾人,但诏狱是个黑狱,常年不见阳光,没有声音,潮湿而封闭,一天只有一餐,蛇虫鼠蚁横行,夏天会热死人,冬天会冻死人,真正意义上的热死冻死,大部分的犯人都活不了几年。
之所以说上官飞燕可怜,是因为诏狱里的犯人大部分是因为通敌叛国,欺君之罪,大型贪污等等罪行进去的,像她这样只是杀了几个人的罪,基本上到刑部已经顶天,她只是托了青衣楼的福,才有幸在诏狱里度过余生。
高棠的重点不在诏狱,而是齐贵妃一家。
他一边偷瞧我的表情,一边说道:“齐贵妃当初在闺阁时为了救落水的先帝受寒,导致不能生育,先帝因此爱重齐贵妃,纵容她在宫里横行无忌,害死许多宫妃皇子,天子是当初皇后向先帝下药所生,整整十六年,中宫成冷宫……天子和先帝之间并无父子之情,齐家又实在犯了重罪,所以天子才下手狠了些。”
我感到奇怪,“你为什么总向着皇帝说话?”
高棠呐呐地说道:“我是怕你误会……”
我更奇怪了,“误会什么?误会皇帝不够英明?齐家的事情明明做得够好了,既惩处了犯事之人,又没有牵连无辜,一定要说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话,皇帝登基两年,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办齐家?”
高棠连忙解释道,“齐家树大根深,仗着先帝信重在朝中安插了许多要职,天子一早便查明齐家诸多罪责,但是保险起见只能徐徐图之,这两年间天子借由吏部官员变动,将齐家扶持的人手从重要位置逐个拔离,这才下定决心动手,由锦衣卫打头阵,趁齐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将他们一网捞尽,更不是故意牵扯无辜,只是当时怕有漏网之鱼。”
听起来更像个明君了。
但我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捧着半边西瓜,挖最中间的瓤吃。
我以前吃的都是香瓜一类的瓜,汁水不多,也不够甜,西瓜别称青门瓜,绿皮红瓤,一口下去清甜可口,汁水丰沛,和架子床一样,我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再也不想吃别的瓜了。
宋朝那会儿也有西瓜,只是要从辽国运过来,会种的人也不多,我见过,但因为对我来说长相有点奇怪,并没有吃。
这会儿差不多快要入夏,按理来说西瓜的时令还没有到,不过高棠说他的庄子上已经有熟瓜了,每次来都要给我带一两个,不会多,怕我放坏。
我吃西瓜只吃里面最中间的一块,因为那个最甜,也没有籽,我懒得吐籽。
高棠起初还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吃,等知道我的理由之后也无奈了,于是我每次吃完中间瓤,他都会接过瓜继续吃。
非常节俭的一个小孩。
这也是我猜测他很有可能身份不像自己说得那么高,甚至有可能是外室私生庶子一类的原因,穿得好,出手大方,很有可能是他最近比较受宠,也许正是因为他总挂在嘴边的皇帝表哥开始给他机会了,少年人有自尊,我非常体贴地没有追根究底。
入夏之后,宫里选秀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了。
虽然宫里还没有消息,不过按照去年议定的流程,最多一个月,肯定就要选秀了。
大宁的选秀和我所知的选秀不一样,本朝高祖吸取了前人经验,怕外戚篡权,所以留下遗训,大宁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必须从平民百姓家中遴选。各地府衙筛选一轮,基本上一个地方只能选上一两个,美人多的地方就多选几个,然后凑个百十来个进宫选秀,说起来先帝齐贵妃出身不低,能入宫纯属撞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