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羡慕林诗音,毕竟这个世上能像她一样的人不多。
但也只是羡慕了。
李慎倒不急着搬家,他花了两天时间把他和李恬的藏书从书房里分开, 然后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整理,其余的零碎物件只用了半天时间收拾停当,才带着他那张睡惯的床慢悠悠地搬进了新家。
程家的人早在几天前卖了宅子后就搬离了京城,府内一些不算贵重的桌椅摆设都没算价钱,李慎对这些没什么要求,甚至有些不像富家公子了,他全身上下唯一娇气的地方就是认床,一张床从小睡到大,不知道添了多少料子修修补补,打从进京城那会儿就搬了过来,从外祖家又搬到李恬家,又从李恬家搬到了新家。
李慎对他的新家没什么感觉,我却是最高兴的那个了,倒不是别的,而是每天晚上来找他的时候就不用避着人了。
李慎不大习惯用近仆,几乎所有的仆从都被他安置在外院耳房里,从外面想闯进他的房间至少要跑十五息,说句不好听的,假如这里有补天阁,一个普通杀手就够杀他三个来回,再从容脱身了。
好在这里没有。
在见到王怜花之前,我甚至都怀疑这里有没有江湖,李慎说的江湖,更不是我说的那个江湖,而是真正的江河湖海。
他只是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我总觉得世界和世界之间应当是有一种规则存在的,就像我所出身的那个世界,虽然破碎强者鲜有传闻,但毕竟是有过才会流传下来,我还怀疑过向雨田就是离我最近的一个破碎强者,石之轩更是在我眼前破碎虚空,而其他的那些世界,有的武道传承很多,大宗师不止一两个,却不曾有过什么破碎传闻,有的世界武道传承近乎断绝,武者只是肉身强横,练得出内力练不出内气,更别提我所熟悉的那些功法。
这里则更像是两个极端之间的中和地带,武者有,不算强,但可以练得出内气,像王怜花这样天资优异的武者能理解透彻我的自创轻功,但一定要找出个规律来,我却没有头绪。
我一向不把需要费心思考的事留过夜,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就不再去想。
自从和李家退了婚事,林大人对我的管教放宽了许多,他以前不许我天黑后在外逗留,现在渐渐成了只要和李慎在一起就可以,说到底他也是一片真心为我好,想要让我得偿所愿,又格外相信自家外甥的人品。
我提着两包白糖糕,从屋顶一跃而下,听动静,李慎正在书房里看书。
程家人几乎都是草包,一书房三面书柜的藏书基本上都是买来附庸风雅压根没翻过的,刨去一部分没什么价值的画本话本诗集,一部分李家早就有的藏书,还剩下了不少好书,李慎这几天连他的飞刀都不练了,每天晚上都在书房里看书。
我熟门熟路地进去,见他只点了一盏灯,又找了两根蜡烛来,指尖搓出火苗来点上,书房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李慎微微抬了一下头,眼睛仍盯在书页上,说道:“晃眼,放那边去。”
我把蜡烛放在远处的烛台架子上,然后离他近了一些,见他看的是一部《沈公游记》,顿时失了兴致,说道:“游记有什么好看的?”
李慎说道:“沉下心去看,自然别有景致。”
我问他,“什么景致?”
李慎又翻了一页纸,说道:“锦绣山河,宛如亲眼所见。”
我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年纪对不上号,这里的很多山川河流和我见过的也对不上号,我倒是很想给李慎讲一讲我亲眼见过的锦绣山河。
我把椅子搬到他身边,半靠着他看他翻阅那本在我看来乱糟糟全是字连个画都没有的破游记。
李慎被我靠着的一侧肩膀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任由我靠着他。
我头一次这么干的时候靠了个空,我当时脑子就是一转,连人带椅子摔了一下,第二次的时候,李慎犹豫了一下,就没再避开了。
人的习惯都是养出来的。
人的胃口都是被喂出来的。
我来的时候已经打算好今天一定要再进一步。
亲一下他的脸。
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划定的亲昵范围,毕竟亲吻嘴唇太过敏感,只拉一下手程度太轻,亲一下脸是最好的更进一步的选择,进可攻退可守,就算他反应激烈,好好狡辩的话,明天再见也不尴尬,还可以试探一下他现在的底线。
烛光昏黄,我靠着李慎的肩膀轻轻地蹭了几下,比常人发丝略细的浅黄微卷的头发顿时就有些散了,但和我以前的散不同,以前那是稻草窝窝,现在纯粹是因为头发比较细滑,簪子发带系不紧,这么个容易散。
我从散乱的头发上薅下一根簪子,又薅下一条发带,最后拿下来两个短钗。
李慎从书页上移开视线,看向我,说道:“怎么把头发拆了?”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来的时候重梳过一遍,发带束得太紧,不舒服。”
李慎说道:“看着不像样子,我去给你找个镜子来,你……”
我摇了摇头,又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才小声地说道:“太晚了,不想梳头了,一会儿我都要回去睡了。”
李慎到底不是李恬,虽然眉头蹙了蹙,但没有再多说,任由我靠着。
我又蹭了他几下,发丝蹭到他的脸颊和脖颈上。
李慎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
我假装没有感觉到,靠着他的脑袋朝他偏了偏,然后又靠了上去。
发丝再度袭上李慎的脸和脖颈,这一次他停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出手,用指头梳拢了几下我的发丝,想要将蹭着他的头发拢到另一边去,这个动作可以说是很亲昵了。
虽然是我自己折腾出来的。
我眨了眨眼睛,很是自然地抬了一下头,亲在他的脸颊上。
李慎下意识地朝我侧头,我发誓我没有再往下占便宜的意思,但因为这个侧头的动作,原本我只是亲的脸颊,这下成了结结实实地亲在了他的唇上。
以我的反应能力,其实脑子里已经转了很多圈,但李慎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怔地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向后退。
理智告诉我有什么不对。
李慎的反应时间似乎有些过于长了。
我本来是打算亲一下就跑的。
但我现在忽然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跑。
我思考了一下。
然后理直气壮地看着李慎,说道:“你占了我的便宜。”
李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他惊讶地说道:“我?”
我瞪起眼睛,说道:“当然是你,我只是觉得你摸我头发的动作很温柔,所以情不自禁想要亲一亲你的脸,你又亲了我哪里?你要说是意外吗?整整十息时间,你躲都没有躲!这连扯平都不能算,当然是你占了我的便宜。”
李慎脸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无奈,有些失笑地说道:“好吧,就当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他这么好脾气,我的良心几乎有点发痛。
但也就是因为他这么好说话,我才能确定,他对我的感觉是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
推己及人,哪怕我脾气再好,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无缘无故对我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来,还无耻地倒打一耙,别说承认我占了他的便宜,就是这人什么都不说,我也得废了他三条腿。
为了再次确认,我严肃地看着李慎,说道:“所以你要补偿我。”
李慎没有露出莫名其妙甚至愤怒的表情,他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补偿?”
这样无奈的态度,这样温柔的语气。
假如这个男人不喜欢我,我的戚字倒过来写。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靠近了他一些,慢慢地,慢慢地,试图再亲一下他的脸颊。
我的唇上落了一点温热的触感。
这一下,没有亲空。
第116章 李某某与巨佬表妹(19)
我之前就发现了, 李慎是个非常被动的人。
人的性格大多在童年和少年时期定型, 虽然也有一些经历变故导致性情突变的例子,但毕竟不多。
李慎有今天这样复杂的性格,他爹他娘他大哥缺一不可。一个既任性又暴脾气的爹, 让他惯于隐忍, 事事都藏在心里不说,一个温柔没主见疼他的娘, 让他做事缺乏决断, 瞻前顾后, 一个优秀到吸引大部分人目光的哥,让他逐渐变得沉静安分。
其实这要是换成别人,早被逼成纨绔子弟了。
我倒是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也不急着逼他表态。
相反, 我觉得这样猫捉老鼠一样的相处状态很有趣。
就像精心地去照料一盆花, 从一颗种子开始, 松土施肥浇水,一天天地看着种子发芽抽条长大,再到结出好看的花, 这其中的趣味并不足为外人道。
我明显感觉到, 自从那天晚上的两次亲吻过后, 我和李慎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外人面前他对我的态度倒是没怎么变化,但我和他独处的时间一旦长了,气氛总是会变得微妙起来。
我就喜欢这份微妙。
距离上次亲吻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深秋渐寒,落叶纷飞,天黑得也比平时要早,相应的,李慎送我回家的时间也渐渐比平时提前了,于是我只好来得早一些。
李慎不爱结交官场上的朋友,他毕竟是个年轻人,除了还有些天真的同年,他几乎对每一个官场中人抱有一份天然的疏离,之后他的那些同年一个个互相结交,攀附上官,拉拢朋友,他的不合群渐渐显露出来,也就慢慢地被排挤出了圈子。
李恬劝了几次,知道实在劝不动,也只好叮嘱他哪怕不亲近,至少也别得罪,李家虽然不算什么世家大族,但也有自己的人脉在,只要不把人得罪狠了,一般也没人有那个闲工夫去对付一个还没派上官的小进士。
送走李恬,李慎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他们谈话并没有刻意避开我,我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妥协的,我想你高高兴兴的。”
李慎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说道:“我也这么想,但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忍一忍,其实没什么,只是平日里要当心,不要得罪了人……”
他这明显不是心里话。
眉头都拧起来了。
我离他近了一些,把他的手挪开,伸手精准地替他按了几下穴道,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你又不想留在京城,何必怕得罪了人,要是真的得罪了人,岂不是刚好可以被外放出去做官。”
李慎顿了顿,但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怕,但我和大哥一母同胞,只怕连累他。”
我听出了些别的什么,问道:“翰林院里有人针对你?”
李慎看上去并不想多说,只道:“不算针对,对了,昨日说要和你下棋的,正好天色还早,够下几盘。”
我没见过比这个更烂的转移话题的手法。
但也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个屁,只好点点头,和他下起棋来。
李慎的棋艺比李恬要好上一点点。
但也就是一点点了。
上次很快输给李恬,是因为我懒得再下,这次我认真了,所以李慎输得也很快。
他有些惊讶,显然上次惨败给李恬的那次让他忘记了小时候我连杀他十几局的战绩。
我看着李慎,说道:“只是下棋有什么意思?得有一点彩头,不然不和你下了。”
李慎问道:“什么彩头?”
我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物,我的眼力极好,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除了亵衣之外,一共穿了三层衣物。
我倒是想让他输一局脱一件衣裳。
可惜他应该不会同意。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眨了眨眼睛,说道:“就像上次那样的,我要是赢了你,你就让我亲一下,你要是赢了呢……”
李慎失笑,说道:“总不是你让我亲一下吧?这哪有区别?”
我谴责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要说的明明是你赢了,我送你件东西。”
李慎又笑,这一次却没有和我纠缠,只道:“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说道:“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李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我的玩法。
然后我就探出身子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又飞快地退开。
李慎愣愣地看着我。
我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刚才赢了,这是我的彩头。”
李慎无奈地说道:“你下次提前说一声。”
他看上去非常正经。
如果不是耳朵烧得很红,我差点都信了。
正经人用一种飞快的速度收拾了棋盘,将黑白子收拢进棋盒里,根本没耽误一点时间,就又重开了第二局。
第二局赢的人仍然是我。
李慎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亲他,我看着他,说道:“我的彩头暂时存在你那里。”
李慎顿了顿,点头。
这一次收拾棋子的动作明显没有那么飞快了。
第三局和第四局没有区别,赢的人仍然是我,而且赢得很快。
到第五盘的时候,外间敲了更鼓,林府的人更是来敲了门,说是来接我回家的。
我忽然就比较理解林诗音了。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连下个棋都能忘记时间。
我从棋桌前起身,李慎也站起来,只是他久坐,一时之间起得急了,脚下就有些不稳,我连忙闪身过去扶了他一把,下意识地揽住了他的腰。
这腰有点细。
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李慎被我扶了一把,这一次的反应倒是很快,立刻就站稳了,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把耳朵靠过来。
李慎有些不明所以,我仍旧拉拉他的衣袖,他只好低下头来,将耳朵送到我的嘴边。
我要的又不是耳朵。
我歪起脑袋,端端正正地一口亲在他的嘴唇上。
我把寄存的彩头拿了回来。
李慎送我送到林府门口,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分别前,我才慢慢地开口道:“虽然你今天都是输,但我还是要送你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