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黛黛的目光对上花九箫的双眼,栖在他眼尾处的那只蝴蝶,映在她的眼底,透着靡丽的艳色。
“这次为何不跑了?”花九箫盯着她的眼眸,沉声问道。
曲黛黛不躲不闪,老老实实地回道:“因为黛黛明晰了自己的心意。”
花九箫依旧托着她的下巴,他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在告诉她,他愿意继续听她说下去。
“除了叶大哥,这个世上只有师父肯对黛黛好,给黛黛吃穿,保护黛黛,叶大哥死后,黛黛无处可去,双眼看不见的那段日子,黛黛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蝴蝶谷,回到师父的身边,蝴蝶谷才是黛黛的家,师父才是黛黛的亲人。”曲黛黛这段话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一字一句往外蹦,非常流畅,几乎没有停顿和犹豫。
“原来是靠山没了。”花九箫轻笑一声。
听闻叶翎已死的消息,他的确有些诧异,这些日子他念着蝶园里的曲黛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心谷外的事情了,难怪这个丫头肯回来,是因为能带她走的叶翎不在了。
她倒是看得清楚,没有了叶翎,就算她想跑,也是跑不掉的。
不过,她说到双眼看不见时,花九箫神思微微一动,立时将注意力从叶翎之死转到她的双眼上。
“眼睛看不见是怎么回事?”他的眉头蹙了一下。
“被叶雪幽所伤,现在没事了。”曲黛黛清亮亮的眼睛里漫开笑意,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似乎不愿再提。
曲黛黛轻描淡写地揭过,却令花九箫更加在意。
曲黛黛抓紧时机,又道:“请师父让黛黛留在蝴蝶谷,黛黛愿意为青凰师姐提供药血,只求……”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花九箫一眼,“只求师父能留下黛黛一条小命。”
先活下来,再留在他身边,慢慢地突破,哪怕是损失一点药血,也是没关系的。曲黛黛怕的就是,花九箫再将她丢回蝶园。
花九箫松开她的下巴,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淡声道:“起来吧。”
“师父这是答应啦?!”曲黛黛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多谢师父!”
花九箫背对着她,睫毛微垂,敛去眼底神色,没有说话。
曲黛黛偷偷瞧了花九箫一眼,趁他不注意,伸直双腿,在床上坐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跪得太久,有些酸痛。
揉完了膝盖,又察觉到额头有些不舒服。方才她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花九箫的身上,此刻一放松下来,才发现脑袋磕出来的地方又痒又痛,也不知道肿了没有。伸手就要去摸时,凭空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花九箫蹙眉,将一支瓷瓶丢进她怀里:“消肿。”
曲黛黛额头伤处肿了起来,红瑛替她抹药时,她痛得嗷嗷叫,声音传到花九箫的耳中,花九箫冷脸折断了手中的笔,将沈流云唤进书房。
“谷主。”沈流云抱拳。
“那几个恶仆处置得如何了?”
沈流云微惊,这还是花九箫头一回问起后续,以往这种处置犯错的下人之事,多半交给他后,花九箫就不再关心了,恐怕这次又是为了曲黛黛。
“已经照谷主的吩咐,按照谷中规矩惩治。”沈流云老实地回道。
花九箫点了点头,取出一支崭新的笔,添了墨,继续批阅密信,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安置好黛黛。”
曲黛黛从前是住在寒星院的,后来搬进了清风阁,只是现在清风阁的那位小主子正在被关禁闭,不可能让曲黛黛再住进清风阁,更不可能再让曲黛黛搬回寒星院。沈流云正要问如何安置,却见花九箫眉头蹙起,满脸的不耐烦,不知道又是谁招惹了他。
沈流云连忙噤声,花九箫明显心烦意乱,他再问下去,恐遭迁怒。
“属下告退。”沈流云说完这句话,退出花九箫的书房。
“我当然是住在芳华小筑了。”沈流云将花九箫的话转达后,曲黛黛无耻地回道。
沈流云不解:“黛黛小姐的意思是……”
“师父已经允我贴身侍奉,既然是贴身侍奉,当然要住在芳华小筑里。”曲黛黛一脸的理所当然,“要不然师父找不到我,会生气的。”
芳华小筑里的房间很多,随便一间屋子曲黛黛都能住,从现在起,她就是一颗牛皮糖,不管如何,都要牢牢地黏住花九箫。
而且,住在芳华小筑里,会方便曲黛黛行事。
沈流云一脸为难。让曲黛黛住进芳华小筑,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
曲黛黛连忙道:“此事沈大哥不用操心,我来同师父说,若师父责罚下来,我一个人承担,绝不牵连沈大哥。”
曲黛黛既然这样承诺,沈流云便不好再纠结,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花九箫对曲黛黛的态度在一点点地改变。
到底如何,就看她的造化吧。
第45章 千钧一发的自救
曲黛黛能留在芳华小筑, 红瑛却不能留在芳华小筑,她被沈流云安排到其他地方当差,不过有沈流云这个大靠山,她在哪里都不会再被人为难。
曲黛黛挑了个离花九箫住处最近的屋子, 打扫了一下, 当晚就住了下来。
得知曲黛黛留在芳华小筑, 花九箫并未说什么,也没有追究沈流云的责任, 显然是默许的态度。曲黛黛松了口气, 白天装透明人, 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进了这芳华小筑, 她还想试一试,能不能在不欺骗感情的前提下, 将“弱水”拿到手。
江湖中人人都想要“弱水”,曲黛黛推测, 这么珍贵的东西,要么藏在星辰阁,要么藏在芳华小筑。
她初遇叶翎, 便是在星辰阁。那个时候他是带着任务进蝴蝶谷的, 叶雪幽给他的任务是刺杀花九箫,盗取“弱水”。
但这两项任务他都失败了,还因为不死之身, 被花九箫留下当试验品。如此可证明, “弱水”并不在星辰阁, 看来,还是芳华小筑的几率更大一点。
如今负责花九箫生活起居的,共有八名侍女,不过花九箫天生有洁癖,不喜与其他人有过多接触,能进他屋子侍奉的也只有两个,分别名为明珠和琉璃。
花九箫每晚有两个时辰会去月华台练武,这个时候明珠和琉璃也不会进他的屋子,是最好的时机。
曲黛黛静静等明月升起,终于又到花九箫练武的时辰,花九箫如往常一般,带着他的那把蝴蝶弯刀,离开了芳华小筑。
花九箫一走,曲黛黛便有了动手的时机。她偷偷摸摸地进了花九箫的院子,院子里的灯笼随风摇曳,在地上映下一片幽暗的影子。
曲黛黛站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靠近花九箫的屋子,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轻响,如惊雷敲击在曲黛黛的心尖上。大半夜的做此等亏心事,她自然是紧张地不得了。
曲黛黛屏息凝神,抬步踏入屋内。屋子里点着琉璃灯,雪色一般的月光从雕花的窗户流泻进来,将屋内的陈设照得一清二楚。
花九箫的屋子很大,隔了里外两间,中间坠着锦绣珠帘,风吹进来的时候,珠帘哗啦啦地响。
曲黛黛拂开珠帘,直接进了里屋。一般来说,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床头,伸手可及,说不定花九箫的床头有什么暗格机关。
当然,衣柜、抽屉之类的,她也不会放过。她先是在床头摸了一遍,并没有摸到机关,这才罢手,去衣柜、抽屉搜了一遍。
如她所料,衣柜、抽屉搜不出来什么东西,看来,东西还是在床榻上。
曲黛黛叉着腰,蹙眉看着花九箫的床榻。他的床很大,并肩躺四个成年人绰绰有余,周围坠着雾一般的轻纱,榻上铺着柔软的被褥,被褥的面料一看就十分华贵。
他用的这些东西,只怕是晋王宫里的那些皇孙贵族也不能及。这个蝴蝶谷,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银珠宝、天下奇珍。
现在不是曲黛黛研究这些奇珍的时候,尽管她看到屋子里的那些摆件,早就两眼放光。
她朝着床榻走去,决定再搜一遍。刚才她担心弄脏床榻,被花九箫察觉,只是搜了外周,这次她决定脱掉鞋子,爬到里边看看有没有机关。
曲黛黛蹬掉鞋子,双膝跪在床榻上一点点地蹭过去,蹭到里边后,她伸出手往大床的内侧摸去,果然摸到了凸出的一物,约莫是个莲花状的旋转按钮。
曲黛黛心中大喜,看来这床内果然暗含机关。可惜曲黛黛胳膊太短,力气又太小,根本转不动。
她将身体往前蹭了蹭,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大床上,伸直了胳膊,握住那旋转按钮,铆足力气转动。
直到她出了一身大汗,那东西还是纹丝不动。
一定还是她的力气不够。曲黛黛抹着额头上的汗想。
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进来,拂动着珠帘,敲击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曲黛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连忙从床榻上下来,穿好鞋,再将榻上的东西一点点地还原,抚着床单,连一丝皱褶都不留下。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的面色僵了一瞬,接着,她若无其事地转回身体,俯身从枕头上拈起一根细长的发丝。
那根发丝柔软黑亮,大概是花九箫睡觉时自然脱落的,花九箫有一头如缎的长发,曲黛黛依稀记得握住那缕发丝的触感,温凉又细腻。
她指尖捏着发丝,从袖中掏出一面帕子,将这根发丝珍重地放在帕子里包好。
然后,做贼一般从花九箫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合上屋门,悄悄离开他的院子。
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人突然跳出来阻拦她,曲黛黛舒了口气,心脏砰砰直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曲黛黛离开后,一道红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跟上她。
曲黛黛一路奔回自己的屋子,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皮木盒,又从脖子上掏出一把用红绳串着的小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盒子上的锁。
她将包着发丝的帕子从袖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再将盖子合上,只是帕子被盒子夹住了一角,露出一小截在外边。
曲黛黛仿佛没有发现,盒子被重新套上锁,塞回她的床底。
收好盒子后,曲黛黛在床上躺下,深呼吸一口气,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一缕幽香悄无声息地飘入屋内,曲黛黛的意识渐渐模糊,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双目。
花九箫推门而入,随着他的走动,红色衣摆微微拂动着,脚步踏在地面上,却没有一丝声响。
花九箫走到床前,垂眸看着曲黛黛,他的脸色冷得吓人,一双眼睛里都是厉色。他静静地看了曲黛黛一会儿,伸出手,取下她脖间的小钥匙,从床底摸出铁皮木盒。
钥匙捅开铜锁,盒盖打开的瞬间,他冷冽的表情似乎裂了一下。
除了她刚才偷偷放进去的帕子,这个盒子里还有很多不起眼的玩意,比如折断的笔、用过的酒盏、揉皱了的画、穿旧的衣裳……
这些东西很熟悉,因为花九箫一眼就认出,这些都是他用过的东西。
他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曲黛黛,忽然想起,当日出谷他在马车里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她将桂花糕收在锦囊里,直到桂花糕长毛也没舍得扔掉。还有他随手扔掉的那颗珠子,不值几个钱,却被她当宝贝攥在手心里。
……这是什么奇怪的收集癖?
他竟不知才短短数日,她居然收集了那么多他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他随手丢的,她到底是从哪个角落捡回来的。
花九箫蹙起眉头,打开帕子,帕子里包着一根他的发丝。
他今日照例去月华台练武,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折了回来,刚踏入院子,便察觉有人进了他的屋子。
芳华小筑是花九箫的住处,这里守卫森严,外人不可能进来,至于里面侍奉的人,没有花九箫的允许,更是不敢随意踏进他的屋子。他倒要瞧瞧,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私闯他的禁地。
这一瞧,正好将曲黛黛逮个正着。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竟蹬掉鞋子,在他的床上打滚。花九箫顿时气血上涌,正欲上前将这个丫头揪下来,这个丫头自己跳下了床,然后鬼迷心窍一般,从他的枕头上悄悄捡起一根发丝,用帕子包住了。
花九箫脚步一顿,打消了揪她的心思,他想看看,这个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这样顺藤摸瓜,摸出了这么一个秘密。
花九箫心情复杂地盯着一盒子东西,这些都是他随手丢掉的破烂,却被曲黛黛当做宝贝一样锁着。
花九箫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什么给浇灭了,不知为何,竟还有些洋洋得意,像是有人往他的心底悄无声息地倒了一罐子蜜,甜甜的滋味一点点地漫开。
花九箫忽然有些高兴,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将盒子重新锁上,钥匙挂回曲黛黛的脖子上。他想,既然曲黛黛喜欢他的那些破烂,赶明儿他就多丢一些。
花九箫也想试试,去宠一回曲黛黛,就像宠虞青凰一样。虽然曲黛黛和虞青凰有点不大一样,虞青凰是只乖顺的小狗,而曲黛黛总是张牙舞爪,看似乖巧,实则暗藏叛逆之心。
不过,他连小狼都能驯服,曲黛黛这只小猫,迟早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曲黛黛一觉睡到大天亮。天光投射进来,照在她的面颊上。
曲黛黛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伸手摸脖子上的钥匙。
钥匙还在,她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她将钥匙塞回胸口,揉着眉心,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她是怎么睡着的。
虽然这一趟没有找到“弱水”,但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她确定,花九箫的床榻上的确有机关。
曲黛黛决定,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接近花九箫的床。
曲黛黛下了床,弯身将床底的铁皮木盒拖出来,打开的瞬间,她面色微变,浑身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沁出一股寒意。
花九箫来过了,而且打开过这个盒子。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她将盒子合起的时候,故意将帕子的一角夹在了盒盖的缝隙之间。铁皮盒子一定被打开过,要不然,帕子不会回到原地。
曲黛黛瞪着这个铁皮木盒,心尖一阵发凉,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看来,她昨晚的直觉是对的。
她昨晚从花九箫的床上下来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窗外一闪而逝的红影,不管是不是错觉,仅仅只有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立即做了个自救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