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漪摇头:“早不痛了。只是,我尽管尽我最大的努力了,明明是强项的高低杠,还是拿不到奖牌。”
赵力伟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世上的事哪里能尽善尽美?漪漪已经很好了。”
赵清漪将一块世锦赛金牌挂在他的脖子上,赵力伟却说:“张曼,赵景,你们先出去,我们爷孙聊几句。”
张曼说:“你就省点力气休息吧,清漪已经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力伟说:“休息,有的是时间,你们出去。”
两人见他坚持,只好起身离开病房。
赵力伟看看赵清漪,说:“漪漪,你回来前后加一起有六年了吧。”
赵清漪点点头,赵力伟说:“还想妈妈吗?”
赵清漪感觉无法控制心头一酸,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爸爸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田家,可是当爷爷知道所有的事时已经无力改变你爸爸的两段婚姻,无论是你妈妈还是楚阿姨,总是有一方无法圆满的。”
赵清漪对上老人经历世事变迁而睿智的目光,赵清漪忽然觉得自己的戏被他看穿,明明她是小戏骨。
赵清漪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一方不能圆满,爷爷会支持哪一方呢?去纵容背信弃义和无耻无德主动做恶伤人之徒吗?看到自己的错误不去改正,看到自己亲人的错误不加引导,那爷爷年轻时有什么资格去革别人的命?如果只为了守身边的三亩地的收成,只为了你们一家和光同尘、藏污纳垢,爷爷为什么打那么多仗呢?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赵力伟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呀!你还年轻……”
赵清漪摇了摇头,说:“不能完全‘断’,但也不会一点都不能‘断’。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想做,我都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为爷爷变了,在爷爷眼里利益比信义更重要了。你理解奶奶和爸爸,默许了。也不奇怪,升官、发财、死老婆,官场男人的人生三大幸事,自古如此,没让我妈妈直接死了,是不是要感谢‘人民当家做主’呢?”
赵力伟却没有生气,不禁莞尔,说:“你和别人不同,是因为你站在高处,你有你出众的才华做依仗,可世人都是凡人呐!”
赵清漪摇了摇头:“我也是凡人,我真的只是一个凡人。可我愿意脚踏实地的拼,会守住基本的底线。人要是没有底线,与禽兽有何分别?”
经理人就是一个凡人,她爱财,她也遇上过只要损害无辜之人就能利己的诱惑,她从来没有动摇底线,所以她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赵力伟说:“过去的事不能忘吗?”
赵清漪说:“一个善良无辜的女人的一生,这是一条命,只是一件需要忘记的东西吗?我无法要求别人,甚至我的身上流着赵家的血,但我会当个人的。”
赵力伟叹道:“如果你处于别人的位置呢?”
赵清漪说:“不可能。我永远不可能对别人的丈夫感兴趣。不会为了利益去抢男人,我妈教过我。”
“看来你也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停止。”
“我有做过什么吗?”
“……”
赵力伟叹道:“爷爷是怕你活在过去,自己不开心。”
他怕自己因为一身的暗伤,年纪大了,哪天突然就去了,有些事他并不想看到。对他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赵清漪轻笑:“爷爷,你看着吧,我会比谁都开心。你出于想和光同尘而希望我成为忘记过去的人。可我因为记得妈妈悲剧我才明白现在的每一分钟的昂贵,我不会浪费此生的。以后大家会看到,楚盈盈有爹,我妈妈有我!”
赵力伟看着倔强的少女,她美丽清澈的眼睛掠如一抹如锋的凌厉,她开始破茧成蝶。
赵力伟说:“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
赵清漪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呼吸时痛苦的样子,是他身上的陈年暗伤在消耗他的生命。
赵清漪在他脉上把了一下,看着他的面色,多少世的穿越的经验,她不用别的系统外挂就已经是逆天的外挂了。
赵清漪冷笑道:“赵力伟,你反正想死了,不如让我打死报仇吧!谁让你这老不死的王八蛋娶了张曼那个老婊子贱货!生出赵景这个杂种!”
老爷子身上旧伤暗伤很多,近年多了这个有趣的孙女,他在探究,也一直在惊喜,所以心情明朗有活力,又下意识求生,生命力反而旺盛起来。
这一回旧病复发却是比以往都严重些,最难受时差点死过去,反而靠着一股毅志求生之心又缓了过来。
他到底是陈年宿将,他听着小辈对那往事耿耿于怀他还包容理解,因为是赵家不对,而她也姓赵。
她现在说出的话,却是撩虎须了,他不禁大怒。
看着这忤逆孙女站起来捏着拳头的模样,他忍着巨大痛苦一个挺身坐直,迎面而来的是忤逆孙女的一个拳头。
赵力伟心头气闷难受无比,但是他硬忍着痛也想教训这个小王八羔子,不然倔强的老头死也不甘心。
这时,他胸口一口气似炸开,气息翻涌,逆冲而上,他却咬牙挥起一个巴掌,刚要打到小王八羔子脸上,小王八羔子却闪开了。
同时,小王八羔子一掌打在他胸口,他倒感觉不到疼痛,只觉身体发麻,脑袋嗡嗡响。胸中那翻涌的气随着她的力道又被催化,他一个没有忍住打了个嗝:“咯咯~~”
她却在他胸口连拍数掌,他都叫不出来,却看到小王八羔子得意蔫坏的诡笑,他更加恼怒,只道是:龙困浅渊被虾戏!
赵力伟又咬着牙,他真的要被这不肖孙女打吗?她敢!
他就努力抬起巴掌,但她比他快,他胸口又受了一掌。
他胸间一股无法抗拒的气流涌向喉间,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他哗啦喷出一口腥气四散的夹杂着黑血的污秽之物。
赵力伟捂着胸口又咳又吐,也不顾白色的被子全都弄脏了。赵清漪舒出一口气,在他的背上又轻缓地拍着。
这时赵景和主治医师正推门进来,赵景大急:“爸,你怎么了?”
赵力伟吐完污秽之物,感觉胸中通畅松快无比,不会是呼吸一口气还像是从空中争来似的。
他的暗伤近年越来越严重,几年来就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这一次,本来是他脑袋中有坏弹片引起的头痛头昏,然后数症病发。
脑袋里的弹片位置不好,从前医学技术不过关,到近年他年纪大了,手术成功率就太低了,
所以没有医生敢给他做这个手术。
这回病重,脑袋上的事挺过来了,胸口的暗伤却越来越严重。
这倒不是战场上得的,而是那个年代被殴打留下的隐伤。
这隐伤初时不觉得要命,却沉积下来,近些年越发疼痛沉重,让身体衰弱的老年人消耗生机。
这时胸口畅快了,他都有重新获得生命力之感。
那主治医师王医师也是有见识的,问道:“老爷子这是吐口了淤血污物?这真奇了!”
赵景给老爷子擦了擦嘴,赵力伟却看着给他递来水的“小王八羔子”,最终接了过来漱了口。
赵力伟想了想说:“因为孙女儿得世界冠军了,一激动咳了起来,就突然吐了出来。”
王医师笑道:“真是喜事呀!老爷子气淤之症得到治疗,身体还是能调养好的。”
赵景喜道:“真的吗?”
王医师道:“老爷子胸口旧疾我们只能让他养着。那是因为他受伤在横膈膜上,但是现代的医学没有一种药力能到那地方。倒有医术精深的老中医能以特殊手法引气,将这气淤催出。之前也有李大夫给老爷子试过,却失败了,老爷子只能熬了这么多年。”
李大夫是位老中医,以前倒是治过这种暗伤,有成功案例,可是也不是每次都成功的,在老爷子身上失败了。
赵景到底也曾是高材生,听明白了,喜道:“那爸爸这旧伤是治好了吗?”
王医师说:“让李大夫过来看看,再开方调养。”
毕竟伤了多年,还很虚弱,再说他腿上的旧伤和脑袋里的弹片是没法治的,作为医生,就算大有可能转好,也不能开始说话太满。
第263章 情窦初开
王医师又拿着听诊器给赵力伟检查身体,发现他的呼吸畅通多了。
赵力伟虽然还很虚弱,但是脸色好转了,显然得到了生机。
王医师检查完毕后,说:“老爷子好好休息,吐出淤血,身上通畅,只要头上的病症不会突然复发,暂时就不会有大问题。我通知李大夫过来吧。”
赵景满心欢喜送走大夫后回来,说:“爸,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了,你后福还大着呢!”
赵力伟看看赵清漪,又看看他,说:“你后福才大着。”
赵景满脸的骄傲,说:“漪漪真是个福星,你一来,爷爷就高兴了,然吐出了气淤。”
赵清漪说:“大约是我得冠军了,正吉利着。”
赵力伟看着她却目光复杂,没有说话。张曼却刚好回来,她也遇上王医师,他让她赶紧回来看老爷子。
张曼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却见赵景一脸喜色,不禁相询。于是赵景简单的陈述了一遍,张曼也喜上眉梢。
她能不喜吗?就算年纪大了没有爱情了,亲情还是有的,没有亲情,却有利益。
有丈夫这个功臣老革命在,官场、军界的关系就硬气得多,她也是人人尊敬的退役中将的夫人。
赵清漪并不喜欢亲近张曼,张曼对她同样冷淡,所以赵清漪提出她看过爷爷后要回宿舍了。
赵景舍不得,说:“你再等等,跟爸爸回家吧。”
赵清漪说:“不用了,免得又让爸爸为难。”
“哪里会为难了?”
赵清漪却仍然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也挺为难的。爸爸,我长大了,我为什么不去鲜花和掌声的地方,要去忍受别人的白眼呢?我不傻。”
赵清漪提起背包,还有块金牌在赵力伟的脖子上,他也想摘下来,赵清漪浅浅一笑:“给你了,希望吉利。但不许转赠姓楚的和安然、书凡,不喜欢就当了捐款积功德吧。”
说着,转身离去,赵力伟看着金牌长叹一口气,赵景已经跟着出去了。
张曼说:“你身子这么虚,有什么好看的,床上还一塌糊涂!”
赵力伟是没有多少余力,靠在床上,但眼睛却在打量着张曼。
“对她们母女,你是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张曼不禁一怔,说:“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提这事干嘛?”
赵力伟说:“事情过去了,但不代表你没有做过!当年景儿在乡下成亲的事你都瞒着我!”
他才刚平反,身体也不好,没有精力管那些事了。
赵景考上大学回京,年纪不小了,张曼说要给他介绍对象结婚,还是楚将军的女儿。听她说怎么怎么好,赵力伟也就让她安排了。
赵力伟知道这件事还是田青青被挤怼走后,一次赵晗和楚盈盈口中聊起一个“乡下的贱女人”“孩子”之类的,他才怀疑,后来问了赵景。
赵景也就没有隐瞒,说他在乡下有个对象,摆过酒,已经有个孩子。
赵力伟当时还说做人怎么能这样,让赵景去把女人、孩子接来,就算没有娶人家,总要补偿抚养孩子。
那时赵景还没有买房,一家人一起住在四合院里,楚盈盈听了当场又动了胎气,后来就住院了。
之后楚将军也出面来和赵力伟谈,张曼又说事情已经解决,再节外生枝可能会陷赵景于危险之境,又影响田青青再嫁。如此闹了一通,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赵力伟刚刚平反,那些年动荡他偿到被整的滋味,他对国内局势变化也把握不清,还真怕儿子再被打入那样的境地,于是就做了一个凡人的取舍。
张曼道:“就因为那丫头现在有个冠军头衔了,现在你们就都怪我咯?那谁知道她会出息的?”
赵力伟说:“和她出不出息没有关系,当年那种事儿就不该做!”
张曼道:“我还不是为了儿子!儿子下乡我不心疼?可我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着他去。你不在家那些年,是谁独力撑着?”
赵力伟脑门疼,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他又不禁想着那丫头的话,不是不能断,而是不想断,可是他真的投鼠忌器。
赵力伟不禁想:多少大人物都是后院起火,没有想到自家的后院也是这个样子。
赵力伟精力也不济了,不想和张曼说话。
……
赵清漪猜不出赵力伟如果能看透她,他会怎么做。老头子不像赵景,她从小演戏、心理暗示,已经把赵景塑造成功了,赵景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现在已经十五岁,演小可怜和天真耿直的戏就跟电视上的“丫头教”似的。而老头子又通透精明,这种戏就没意思了。
她不知道赵力伟会不会教育赵景,然后站在楚盈盈那边打压她,人有时很难说的,太复杂了。
赵景还在挽留她:“难得回来,刚比完赛放假,回家住几天吧,爸爸保证不会有事的。”
赵清漪说:“小时候不懂,只是不想离开爸爸,去受一些莫名其妙的气,说句你不高的话,明明是楚阿姨对不起我,害了我妈妈的一生,我去讨好她,她反而一次次伤害我,我也是人呀!我也是人呀!我长大了,才发现她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不喜欢原来可以不理会的。对不起,爸爸,大约我不能因为你爱楚阿姨也敬爱她。你不用为难,我会来看你的。”
赵景说:“我知道,是你委屈了,爸爸一直想补偿你。”
赵清漪说:“没有什么好补偿,爸爸除了不能给我一个家、不能让我的妈妈死而复生,其它的都给了。”
赵景长叹一口气,说:“等爷爷好一些,爸爸给你庆祝。”
……
又过了三天,正是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