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漪俊目闪着寒芒,说:“李业已死,他那些罪过,朝廷早就证据确凿。不信你们问问杨将军,本大人去年就来过西北,朝廷要是没有拿到证据,李业之罪罄竹难书,朝廷素来待下宽仁,如何会直接将其斩首?其亲族自会押解回京,交三司再审,昭告天下。”
几个西北营的高级将领这时才感到害怕,不知何去何从。
赵清漪道:“你们跟着李业有没有什么犯大忌,此时本官也不知晓。还得押解李家族人进京,又将诸多证据证人抽丝剥茧才能真相大白。你们想要忠于李业,不管自尽追随于他或者……向朝廷和圣上为李业复仇,也是你们的自由。”
听到“向圣上为李业复仇”,在场武将这时哪里还有时间愤愤不平,连忙半跪于地,道:“末将不敢!”
李业死都死了,此时还有何话可说的?就算当初提拔过自己,此时他被定为朝廷罪人,他们哪里能自杀追随,或者什么向圣上复仇。那样不是陷九族于死境吗?
赵清漪说:“皇上有多么厚待李业,别人不知,你们不知吗?”
“知……我们知道。”
“皇上是仁圣之君。”
“皇上还让李业之女当太子妃,自是待之极好的,是李业有负圣恩。”
一个个都附和起来,连忙表明立场。
赵清漪道:“看来你们是明白的,圣上若不宽仁之极,李业能在西北专权跋扈十几年?实在是李业失了为人臣子之本份,在西北建国中之国也就罢了,欺凌百姓如猪如狗,这是气数使然。当年他虽有驱逐胡人之功,圣上论功行赏,破格提拔,但是这十几年的作恶也把自己的气数耗尽了。”
有人附和:“是!正是如此!”
有人道:“李业他气数已尽,我等又不姓李,与他不是一路。”
余者皆都附议。
赵清漪又道:“本朝养士几十年,不缺能当官的人。你们要是觉得心寒呀心灰呀,觉得朝廷不公呀,所以想要辞官,本官就可以给你们做主,本官回京再去吏部给你们消了官籍就是。”
在场武官一个个面露为难之色,他们职位也是不低了,这天下人能当官的就没有想回去当老百姓的。
有一人求道:“大人,我等如何能有此念头?我也不姓李,忠勇侯,不,李业罪孽深重,我等岂能附逆?可是当时……军令如山,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明鉴呀!”
一个个听了连忙再表忠心,再求赵清漪明辨是非。
范子良暗想:千军万马不敌赵子净一张嘴呀!都说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大约就是如此吧。
赵清漪长长叹了口气,又揉揉太阳穴,说:“本官和将士们都忙了一天一夜了,此时脑子也不甚清楚,想要休息一天。你们下去想清楚,自己跟着李业时有没有做过什么要命的事的,此时首恶已诛,坦白从宽,要是交三司追究你们时,那就回天乏力了。还有那种心寒要辞官的,也下去想清楚,本官可代朝廷接受任何人的辞官。都先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赵清漪吩咐进帐来的吴亮,说:“吴亮呀,我饿得紧,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吴亮心头一喜,道:“是。”
大家都退出营帐,那些高层心思纷乱,吴亮去准备赵清漪的膳良,也要令炊事班给神卫军的人准备吃的。
那些将领不禁拉住看着和赵季青有交情的杨武讨主意,也顾不得他们中的部分人职位比他高了。
杨武说:“我看……赵大人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老杨,你和赵大人熟,大家都是多年兄弟,也要拉兄弟一把呀!”一个武将语重心长地说,其他人也连声附议。
这些中高级武将就算有不服的,没有李业为主心骨,他们中要另立旗帜与朝廷对抗,谁都没有这个火候,这时被赵清漪这么敲打却留有余地的操作后,个个想保全身家职位。
……
赵清漪和将士们还是得到了食物和休息,此时大营中除了个别人心里头想想之外,没有人来当出头鸟来反抗赵清漪。
接着,赵清漪在营中数日,得到营中将领基本上可称得上争先恐后的表态宣誓宣忠朝廷。
赵清漪学后世的思想教育和政治教育,给这些投效表态的将领开茶话会,举行批评与自我批评,批评改正还是同志,不,是朝廷的官,而不是李忠的家奴。
从前和李业有较深关系的,只要没有涉及无辜的人的命案的人,按警告、罚款、记过、留职查看、降职处理,有又立功的可以撤消处分,才无碍升官。
之后夏州的营中将士归心,西北军和神卫军联谊,还有文艺下乡活动,把原侯府的艺人带来奏乐,也有玄贞派的装逼乐队演奏,一派和乐。
而另一边的郭延铠也是接纳了一部分文官,文官为求活命、撇清关系有所攀咬,郭延铠却还要留人处理政事并控制衙门的差使维持地方秩序,收暂赦了没有大罪的文官下去戴罪立功。
去参加宴会的武将其实比留在营中的更得李业的心,现在没有杀,却也没有轻易放人。
夏州商会的人暂时因为私贩铁器、里通外国而下狱抄家,因其多靠与李业勾结私吞户部粮饷军械发家,所以其产业登籍在册将收归国有。
李氏集团的贪银陆续被神卫军的人查出来,也全都登籍造册,先收的府库之中。
等局面稍定,赵清漪派夏州营中的想要戴罪立功的将领联通石州、银州、宥州等地驻军。这些地方将军本就受李业节制,以他马首是瞻,此时也皆归附,表态只效忠朝廷和当今。
赵清漪和郭延铠又在西北呆了近两个月,清理李业留下的弊政,维持西北的稳定,一直到了十月,朝廷果然再派了郭延铠的舅舅潘允前来做夏州节度使并节制西北军路各地驻军。
赵清漪、郭延铠与潘允交接了军政要务,李业、夏州商会以及数名涉世较深的官员的财产抄没下来,加在一起足有五千多万两银钱,这是他们近二十年的贪拿朝廷的戍边银和刮皮收敛的财产。还有一些珍奇宝物,无法轻易估值。
他们给西北留下了两千万两用作未来数年的西北军饷,还有其它宝物连同李家家眷和其他要犯全都运回京都。
第519章 诚王的无奈
郭、赵二人离开前,还有许多只有处分留职的武官对赵清漪十分巴结,一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二怕是相处几个月,也处出点感情来了。
这回运银是让王晋联系了西北的六大镖局出动所有镖师和车马,加上官府自己准备的车马,足有六千多辆大车。装了一千多万两的银子,六百多万贯的铜钱,一百多万两的金子,珠宝、古玩、字画难以计数。
因为带着这么多的东西,所以一数行走极慢,到了长安等地,官员皆心中畏惧,原来大贪官不仅仅是大贪官。
赵清漪还有点纠结,说要不要把她之前贪的银子给那些官员送回去,从这些银子中均出九牛一毛来。
郭延铠此时却成熟许多,说:“这天下的官员,你不拿他们的,他们就不贪百姓的了吗?水至清则无鱼,你也和我说过。”
赵清漪看着一路青山隐隐、流水迢迢,叹道:“江湖朝堂,身难由己,江山如画,春秋兴亡,何日百姓不苦。”
郭延铠看看她,觉得她是个阎罗菩萨,他越发难懂像她一样的女子。
郭延铠想了想,说:“将来,你当一个好好的……”
赵清漪却摇了摇头说:“那能做什么?自古以来,那样的女人会少吗?”
郭延铠说:“自古便是如此,儒家厚古薄今,推崇三代之治,依我看来,那也只是放着彩虹屁当香粉贴了面。你想那么多,自己心累罢了。”
赵清漪呵呵一笑,忽听前方有些声响,赵清漪打马过去,却见是小杜氏抱着李业的小儿子李灏哭叫。
十一月的西北已然天气转冷,他们这些犯官家眷坐在囚车之中,衣衫单薄,小孩子先受不住得风寒也是寻常。
赵清漪打马走近囚车,想了想叫人去军需处去拿几件棉衣过来。虽然说这个时代的犯官家眷受株连再合理不过了,但是在现代贪官入狱是没有儿女一起获罪的,尽管他们享受了贪官父母给他们的一切好处。
这是说不清的东西,但赵清漪还是有些现代人的同情。
李芊芊如今落魄又削瘦,早也没有了曾经的少女期盼。
“赵大人。你要送我们去京都问斩吗?”
赵清漪转头看了一眼无助的小姑娘,说:“三司如何定罪,我并不确定。但是你是女子,令弟还未成丁,也许不至于要问斩。”
他们当了恶人,皇帝也许要装一下宽仁,反正李业已死,而他其势力也土崩瓦解。
“赵大人为何不杀了我。”
赵清漪说:“小姑娘,你还年轻,好死不如烂活着。”
“你让我活着,你不怕哪一日我来找你复仇?”
赵清漪一怔,道:“你要为你父亲复仇找我就找错人了。”
“你也有份。”
“我也只是一把刀而己。”
“你是说,你是皇帝的刀?”
“我是朝廷的刀,而朝廷是大周天下的刀,大周天下是百姓生存的人世,令尊所作所为已不容于人间。有多少人因为他连你们现在的苟活机会都没有。”
李芊芊心性纯良,也自知父亲不是好人,瞬息间她的世界崩溃,生活幻灭,包括少女的梦也一起破灭了。
少女闺中梦里人却是毁了她的一切的刀。
人寻死自杀是不容易的,她还做不到,小杜氏也做不到。
赵清漪叹道:“好好活下去吧,只为自己活。”
……
赵清漪也并不能帮多少,立场对立着,倒是姚荣偷偷和她说:“李业的女儿也是个罕见的美人。”
赵清漪奇道:“你喜欢?”
姚荣也已娶妻,但是好色是男人的天性。
“李业的女儿我可不敢碰。”姚荣自认为自己和她关系不一般,赵季青不是收过他送的女人吗?
这样糙男人的话题被郭延铠听了去,打马前来,警告两人不要因为美色栽跟头,然后打发姚荣去后头看看。
姚荣走后,郭延铠才轻声说:“嫂子,你快到京都了,你好歹收敛一点呀!”
“我没有干啥呀!”
郭延铠叹道:“你这身份,也不能荤素不忌呀,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太子哥哥耳中,你们生分了,于你没有好处。”
赵清漪看少年成熟不少,淡笑不语。
……
郭、赵领着运财大军回京,太子出城三十里迎接,此中细则不提。
郭永崎对郭、赵二人的差事完成度十分满意,这六千将士皆受赏赐,另有近百人牺牲,交由郭延铠厚重抚恤。姚荣、范子良、卓昱、王晋等重要武官,官阶都升一级。
而崆峒派道士下山助赵清漪平叛,皇帝下旨封赏,给崆峒派题匾,又给三子加了真人封号。
西北的案子交给三司审理,李业也已伏诛,但是朝廷还是要明光正道的正本清源。在账册和诸多污点证人的作证之下,三司定了李业三十条罪状,昭告天下。
而其姻亲杜家也是关联勾结的家族,皆都下狱,成丁者皆斩,但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株连。
李业的案子审完后,魏肃作为枢密使还是受到一些嫌疑,但是官员们就算知道什么事也不敢现在攀咬他,那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吴涯也在诚王府也都得到了李业案的消息,当时开审时,甚至每天等消息。
诚王之前出京办事还不知赵季青被封官和老八去西北之事,此时是知道了。
对于父皇居然用后妃女扮男装做此等大事,也是百般滋味。
吴涯想了想,却道:“魏家怕是要不好了。”
诚王心中一喜,眼神也有几分不同,问道:“何以见得?”
吴涯叹道:“因为皇上宁用太子妃也不用魏家一派的人。”
诚王说:“就算太子妃武艺高强,朝廷中难道除了一个女人之外便没有人可用了?”
吴涯道:“皇上用此女一是看她的才干,二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人。”
诚王震惊地看着表情恢复平静的吴涯,心中有个不成形的答案。
吴涯说:“李业本是前太子妃的娘家,是太子妻族,前太子妃做的一些事,其实让太子妻族尽废,也只余一赵季青独秀于林。西北屏障安稳,关乎社稷,皇上必要派知兵之人,现在潘允接替了西北。”
“那为何早前不派老八和他舅舅潘允去呢?”
“我说过,是太子妃有这才干还是太子的人,皇上是要让太子有能力触及西北的,不会让八皇子独吞掉。魏肃是枢相,魏家不乏知兵之人,不派魏家人去,是因为魏家大约要不好了。太子没有嫡系武将可代掌兵权了,皇上只能派才干武艺绝顶的太子妃。”
诚王不是蠢人,这时明白了,说:“父皇宁愿做这样的事,也要保下太子。就算魏家出事,也要千方百计护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偏心,诚王没有说出口。想想之前借顾如意暗算太子,那几个兄弟都惨招父皇打脸。原本之前父皇派了几位成年皇子出京去巡盐的巡盐,巡察河道的巡察河道,还有巡案探访民情的,诚王还以为他们是因为那件事被父皇惩罚。
原来,父皇是要将他们全调开才能提拔“赵季青”,以防让针对太子的兄弟们把这件事能捅破,坏了西北之谋。
吴涯此时大仇因为赵清漪所谋而得报,原本对太子的迁怒散了七八分。
见到有赵清漪这样的奇才辅佐、皇帝偏宠的太子,他所幻想的皇帝疑心太子,诸王争位,诚王渔利的攻略越发没有谱了。
当年刘玄德桃园结义,有了三分天下的资本,可是诚王现在难有资本打破这一切了。他在登基前能用的人本不多,现在全都失控。
范子良已经投效了赵季青,而姚荣也与她交好,除非是锦上添花的时候,要他们背离圣上和太子拥立诚王,他已然没有这股志气。
赵季青让他们服气,然后潜移默化改变了他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