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口的,终究是不够爱吧。
岑沅沅定了定神,收起了自己心里无谓的期待:“顾言时,你这么不爱说话,可要小心了。”
顾言时怔了片刻:“小心什么?”
“有些话,一旦错过不说,有朝一日可能就再也说不出口啦。”岑沅沅笑嘻嘻地道。
顾言时心头一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带来一阵刺痛。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睡吧,今天晚上我有事,等你睡着,我先走了。”
“好的。”岑沅沅打了个哈欠,顺从地躺了下来。
顾言时替她掖了掖被角,关了顶灯:“明天林叔会来接你出院,路上小心点。”
“嗯。”岑沅沅应了一声,睡意袭来。
“你的脚虽然是骨裂,暂时也不能做什么剧烈运动。”
“顾言时,你今晚话有点多呢……”岑沅沅迷迷糊糊地应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浅绵长的呼吸声响了起来,岑沅沅睡着了。
昏黄的台灯把她的脸颊晕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秀气小巧的鼻尖、柔润温软的唇珠分外诱人,耳根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
顾言时的目光从上而下、一分一分地描摹着这张脸庞的轮廓,仿佛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刻进脑海里。
停顿了片刻,他又掏出了手机,拍了一张岑沅沅睡着的照片:病床上的女人,和往常一样,睡姿嚣张,四肢肆无忌惮地舒展着。
纵然有再多不舍,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又看了岑沅沅半晌,喃喃地道:“沅沅……我……爱你,以后……你要好好的。”
病床上的岑沅沅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翻了个身。
顾言时屏息看了片刻,眼中露出痛苦之色,终于转头离开了病房。
深夜的马路上没什么人,汽车一路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顾言时的脑子浑浑噩噩的,停好车开门进了房间。
这是一套很普通的两室两厅,空间有些逼仄。顾言时驾轻就熟地进了书房,从柜子里找出一瓶酒来开了,倒了一杯灌进了喉咙里。
辛辣的液体滑入食管,从上而下,立刻,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他盯着空酒杯看了片刻,忽然无声地笑了。
这大半年来甜蜜的生活,就好像是一场美梦,这场车祸,终于让他从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做了这么多努力、抱了那么多期待,他盼着能破除命运的恶咒,和岑沅沅能永远这样甜蜜地相处下去,然而,事实告诉他,他错了。
又倒了一杯酒,他踉跄着到了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一张批命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一些术语,顾言时不用看,也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最后一行赫然写着,“此子命中带煞,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亲,慎之。”
第35章
顾言时拿起这张纸,定定地看了片刻。
第一次见到这张纸时, 他才刚刚上高中, 在父亲书房翻找一本废弃已久的金融书籍时,偶然在书的夹层里看到了这张纸。
上面写着的, 是他的生辰八字。
当时他嗤之以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不到两年, 他就真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在精神几近崩溃的那一段时间里, 是岑沅沅强行进入了他的生活,将他从阴暗中拽了出来, 给了他灿烂的阳光。
享受过的温暖,再要舍弃就太难了。
岑沅沅开玩笑一样提出要做顾太太的时候, 他欣喜如狂,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才克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而是用最淡然的表情顺水推舟,将岑沅沅纳入了他的生活范畴。
他一度很自信。
这些年来,他在四面楚歌中接掌瑞银, 以雷霆之势排除异己、竖立威望, 将瑞银发展成为一艘巨型商业航母,他相信, 以他的能力, 必定能够化解这张薄薄的批命纸所带来的的恶意。
毕竟父母出意外时, 他年纪还小, 无法掌控,而现在,他有能力保护他最心爱的人。
然而,领证的当天,岑沅沅就因为淋雨感冒,当时谁都没把这场感冒当回事情,最终,感冒导致肺炎,又并发了心肌炎,岑沅沅几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好不容易病愈回到学校后,岑沅沅又在一次体育活动时从横箱上摔下,崴了脚,当时也没当回事,结果过了几天后脚踝那里还是红肿未退,拍了片说是骨折,打了两个月的石膏。
后来的倒霉事接二连三,回老宅吃饭后拉肚子虚脱叫了救护车、逛街丢了手机和小偷打了起来差点出事……
最后让他彻底死了心的,是顾言壑被绑架。
整整五天,他和警局一起来回奔波,做了无数个噩梦,梦见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被他克死了,一个人无助地倒在了血泊里。
或者,那张批命纸一旦落笔,就是再也无法解除的咒语了。
他注定是要孤独终生的。
这三年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胸口几近滚烫的爱意,用繁重的工作来压抑自己,却还在心底抱有那么一丝侥幸心理,自私地用婚姻绑住了岑沅沅,想要留住她的一颦一笑,就算是在远处窥视也好。
可笑的是,在岑沅沅提出离婚的时候,他还不肯放手,痴心妄想地再要留住她一年,甚至在这些日子里偷偷憧憬,憧憬这三年的冷落和慢待,已经蒙蔽了冥冥之中的那双眼睛,这样,他就能享受这偷来的甜蜜生活了。
这场车祸,把一切都叫醒了。
他的自私,终有一天会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在岑沅沅离开这个世界和他失去岑沅沅两个选项里,如果非要选择一个,那只能是后者。
他失去了岑沅沅没关系,最起码,两个人还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一仰脖,顾言时把手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
火辣的液体游走在身体里,仿佛在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命中注定,他要和岑沅沅成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么,为什么要让他们俩认识呢?享受过的甜蜜一下子被彻底剜去,和从来没有遇见过温暖,两者相比,到底是哪一种更为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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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岑沅沅睡得很不好。
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整晚都在做噩梦,不是被猛兽追着咬,就是打电话拨不准号码,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总是按错,急得她从梦里醒了过来。
心脏跳得又快又急,好像在预警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她躺在床上深吸了几口气,胸口处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她暗笑自己疑神疑鬼的。
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顾言壑已经开始渐渐恢复健康,家里的亲人都身体倍儿棒,车祸的伤口也差不多快愈合了,就是脚处的骨裂还需要再上两三个星期的夹板,以免恢复不好。
天很快就亮了,快九点的时候,林叔到了病房,和特护一起陪着她做了各项检查,办好出院手续回了家。
家里一切如常,花匠正在花园里修枝,围墙边上的迎春花已经爆出了小小的花苞;二楼的卧室里,佣人们正例行在顾言时的卧室清扫、换床单,一支折下的白梅摆在床头柜上,浅香盈盈。
为了替岑沅沅去晦气,于嫂还特意找来了柳枝和艾草,进门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朝着她身上掸着,口中念念有词,把岑沅沅都逗笑了。
“太太,你可别不信,”于嫂煞有介事的,“小心点总没错,怎么就这么倒霉出车祸了?”
“好好好。”岑沅沅只好配合着让她多掸了两下。
林叔放下心来,喜滋滋地问:“太太,晚上想吃点什么?在医院里素了这么久了,今天我们庆祝一下。”
因为伤口的关系,住院这两天需要忌口,岑沅沅早就憋坏了,一连报出了几个菜名。
“都红烧、酱爆吗?”林叔有点为难了,“先生说了,这阵子不能给你吃带酱油的菜,伤口要留疤的。”
“他怎么什么都要管?”岑沅沅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晚上他会过来吗?不过来的话我们偷偷吃。”
“还能不过来?以后先生肯定天天回家,缠着太太你不放了,”林叔开心得很,“那天我跟着先生一起过去的,一定不知道先生有多紧张你。你晕过去了,他抱着你不肯撒手,脸白得跟鬼似的,一个劲儿地叫着你的名字。我就说先生是爱你的吧?这要是心里没你,我……我把头割下来给他!”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响了。
林叔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顿时变了:“什么?秦特助,这不太可能吧……好的,我知道了,先生呢?要不要和太太……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林叔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一脸的茫然。
“怎么了?”岑沅沅奇怪地问。
“秦特助说……先生他……”林叔的神情尴尬,“他要出差,过年前都不会回来了。”
岑沅沅愣住了。
“一定是工作太忙了。”林叔急急地解释。
岑沅沅没有说话,翘着腿往楼上走去。
林叔跟在她身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挖空心思替顾言时找着借口:“你看他这么忙都陪着你住院,所以事情都积压在一起了。其实出差也没什么,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过年总能见到了。太太,不如我去向秦特助打听一下,看先生去了哪里,然后我们也飞过去……”
“别,千万别。”岑沅沅打断了他的话,自嘲地笑了笑,“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迟早是要适应一个人的日子的。”
楼梯口,佣人们抱着被单出来了,顾言时卧室的门大开着,岑沅沅可以清晰地看到,房间里一片整洁的白色,清冷得仿佛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息,就和顾言时这个人一样。
不知怎么,岑沅沅仿佛有了一种预感。
顾言时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一眨眼,农历春节到了。
和岑沅沅预料的一样,顾言时忽然就恢复了从前那种冷漠疏离的状态,所有的行程都是通过林叔和特助交代的,每天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年三十那一天,岑沅沅放了林叔他们的假,自己则回了父母家吃了一顿年夜饭。
以往的年夜饭,顾言时还会来露一下脸,今年他就打了个电话过来,向岳父岳母致歉,说是还在国外赶不回来了,礼物倒是一件件都贵重得很。
但这又有什么用?没有人的心意,礼物再贵重也是死的。
苏玉蘅看着那些昂贵的化妆品和时装包,越看越恼火:“沅沅,要是真过不下去,就别过了,我们也不稀罕他有钱。”
“言时是忙于事业,也不一定是有什么坏心眼,”岑海在一旁劝说,“我看言时不像是个见异思迁……”
苏玉蘅更恼火了:“你还说,都怪你!当初我就不同意他们俩的闪婚,就你非得说顾言时看起来沉稳可靠,不会对沅沅差的,现在倒好,这不是守活寡吗?”
岑海只好认错:“好好好,错的都是我,对的都是你,好了吧?”
苏玉蘅还要再乘胜追击埋汰丈夫几句,岑沅沅赶紧拽住了她:“妈,那你是没意见了吧?我和他离婚?”
苏玉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真的要离婚?”
“不是你说的嘛,”岑沅沅撒娇,“过不下去就不过了。”
苏玉蘅语塞,好半天才恨恨地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当初敢一声不吭就跟他顾言时领了证,现在离婚还知道要知会我一声,算是眼里有我这个妈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
她甩手扔下岑沅沅去卧室生闷气了,剩下父女俩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岑海这才神色凝重地问:“真过不下去了?”
这一瞬间,岑沅沅有些茫然。
她几乎可以肯定,顾言时是爱她的,不论是她看到听到的弹幕和BGM,还是两个人这大半年来的日常相处,她能感受到顾言时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那一份爱。
可是她不明白,顾言时为什么会对她忽冷忽热、喜怒无常。
这样太累了,她不喜欢猜来猜去地强求,更不希望,两个人的感情需要靠那虚无的弹幕和BGM来维持。
就让这一切提前结束吧,再拖下去,她怕要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嗯。”她点了点头,摆出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早离早超生。”
岑海欲言又止,最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既然做了决定,爸就会支持你,放心吧,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气太久的。”
岑沅沅很庆幸,她有一对开明且恩爱的父母。
岑海有着际城男人的特质,爱老婆、怕老婆,性格绵软,关键时刻却很有担当;苏玉蘅强势、干练,偶尔也会有女性的温柔,两人一内一外、性格互补,给了岑沅沅无尽的爱,所以才会养成她现在这样洒脱乐观的性格。
晚上陪着父母看了电视,快十一点的时候,岑沅沅给顾言时打了一个电话。
手机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顾言时低哑的声音从听筒那头响起:“有事?”
“新年快乐。”岑沅沅轻声道。
听筒里沉默了半晌,顾言时的声音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仿佛喉咙被卡住了似的:“新年快乐。”
“你初七能从国外回来了吗?”
“能,不过……”
岑沅沅打断了他的话:“就浪费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想,我们俩那一年的协议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不如提前把正式的手续办了吧。”
听筒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
“你看看,协议里有没有什么资产你需要收回的,毕竟是我要求提前了一个月。”
“不用。”
“那好,初七见。”
初七那天,天气很好,天空中密布了一个春节的阴霾一扫而空,阳光从朵朵白云中透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