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自己在咖啡厅吃过,但是她好像真的很想吃的样子……
轰焦冻不动声色地对比了一下自己露在战斗服袖口外的手臂与林原薰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腕,判断她看上去太瘦了,可能是因为吃不饱。可惜刚才她拒绝了面包。
轰焦冻思索着,想起小的时候姐姐轰冬美养小猫的经历。有一次夏天特别热,姐姐的小猫总是恹恹地蹲在阴凉的地方,也不爱吃东西。那时候姐姐是怎么做的呢?
姐姐好像买了一些新鲜的小鱼小虾,蒸得腥气四溢,活生生把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小猫给招来了,奶声奶气地喵喵叫着求投喂……
轰焦冻这样想着,咬着面包腾出手,干净利落地“咔”一声掀开了关东煮的盖子。
原本隔着盖子,关东煮的香气就浅浅地萦绕着,如今盖子一掀,还是温热的汤汁便氤氲起一片廉价但却足够鲜香诱人的气味来。盒子里的鸡蛋、白萝卜、鱼豆腐和竹轮等被棕色的汤汁浸润着,泛着滑润喜人的光泽。
即便没有看,轰焦冻也察觉到一旁林原薰的目光被关东煮吸引了。
他拿起一旁分装的竹签,没有吃,而是故意挑了挑盒子里的内容物。上面的鱼豆腐沉下去,下面的海带结和鸡肉浮上来。内容物丰富多彩得让他有点惊讶。
买得这么用心,自己却不舍得吃也要给他。想到这里,轰焦冻不由自主地快速瞥了林原薰一眼。金发姑娘的目光此刻彻彻底底黏在了关东煮上,海蓝色的眼中沉淀着“想吃”和“不好意思”。
轻微的吸气声响起,她的鼻尖还轻轻颤了颤,活像姐姐当初养的那只小猫。
那时候轰焦冻大概是读小学的年纪,自然像所有的孩子一样被小猫吸引了注意力。他在安德瓦出门的时候偷偷和小猫玩。原本他将这件事掩饰得很好,冬天穿毛衣的时候却因为身上沾了几根猫毛而事情败露。
发现后,安德瓦就勒令轰冬美将小猫送了人,并且不让轰焦冻再和姐姐相处了。他斥责轰冬美,认为是她引诱轰焦冻不务正业。轰焦冻记得后来轰冬美抱着小猫的照片偷偷哭过几次,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却总是快速擦干眼泪,顶着红通通的眼眶露出勉强的笑模样来,像是在安慰他“姐姐没有事哦”。
这样想着,轰焦冻看林原薰的目光愈发柔和。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妥,把手收了回去。
林原薰没有注意到轰焦冻的动作与他纷乱的心绪。此刻她只觉得很羞耻。
她没有吃过关东煮。
其实这也不能怪林原薰。从小她吃的就是家里安排的、营养精致的膳食。后来小学的时候,常年忙于事业的父母给她安排了一所封闭式的贵族小学,和老师打了招呼,要求她周末也待在学校。她便只有春假、暑假和寒假能回一趟家——家里还有看着她的保姆。
中学的时候,这种情况延续了下去。林原薰读的依旧是封闭式的贵族学校,而且这学校的名字里还多了“女子”两个字。国中和高中一共六年,她都一直待在女人堆里,直到大学时,她进行了小小的抗争,最后总算读了她喜欢的国立大学。
过去,林原薰一直疑惑林原夫妇这样安排到底出于什么深意。后来她逐渐明白了,她的父母就是图一个省事。二十年下来,原本应该关系亲厚的一家人见面的时候却陌生得很。
林原薰还记得刚进入高中的时候,她已经对林原夫妇的做法以及自己将遭受到的异样眼光麻木了,高中的前两年她几乎是随波逐流地度过的。但在高中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她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父母准备在她大学的时候把她塞去国外读书。
真要说的话,林原薰并非对国外的大学有所排斥。她脑子从小就聪明,即便不怎么重视学习,考试成绩也还不错。但当时她正处于十七岁的中二年纪,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过去被父母忽视、控制的愤忿全部涌上心头。于是林原薰二话不说,全身心投入了学习之中,随后在几个月后参加了几所大学的入学考试,并且全部通过,最终选择了一桥。
理由也很简单:当时林原夫妇看中东大的名头,想让她去读东大。但林原薰更喜欢一桥,以一桥的经济学部不比东大差、学校也更合她眼缘为理由自己办理好了入学手续。直到现在,想起林原爱理得知后愕然的神情,她心里都能泛起几分愉悦。
大学时期,林原薰才稍微得到了一点自由,也坚持让住在家里的保姆、厨师和园丁搬离,选择了定期让他们上门打理的形式。但她与林原夫妇之间的拉锯战依旧以一种潜藏在水面下的形式进行着。她偶尔自己做点简单的东西吃,但出于过去在封闭式学校读书的习惯,大部分时候她习惯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三餐。阴差阳错之下,她大学的这两年多也一直没尝过关东煮是什么味道。
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林原薰就觉得关东煮很香了,但那时候她急着买好东西去找轰焦冻,便没有多想。如今她坐在一盒触手可及的关东煮面前,这种好奇与冲动就显得抑制不住。
对这种廉价但美味的食物的追寻已经被深深刻入人类本能。林原薰目不转睛地盯着被轰焦冻放在一边的关东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
轰焦冻三两口吃掉剩下的小半个面包,看着林原薰扭扭捏捏的样子,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咳,你买的关东煮种类很丰富。”他压抑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
“啊?嗯。”林原薰回过神来,下意识应了一声。
“但是我不喜欢吃海带结,也不喜欢吃白萝卜。”轰焦冻继续说道。
林原薰眨了眨眼睛,一句“那我帮你吃呀”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她神情微变,有些懊恼地咬住了下唇。
“那真是帮大忙了。”轰焦冻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还有鱼豆腐我也不是很想吃。”
他缓缓报出了几样“不想吃的东西”,看着林原薰睁着眼睛愣愣地看他,唇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
“这些能帮我吃吗?”轰焦冻问道。
林原薰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满脸写着“这么挑食怎么长那么高的”。她像是相信了他的话,点了点头,瞥见袋子里只有一根竹签,于是站了起来,转身往另一头走:“我再去拿根竹签来。”
她噔噔噔地走开,很快又拿着一根竹签回来了。
“我吃了哦?”扎了一块白萝卜后,林原薰有点犹豫地抬头问轰焦冻。
“嗯。”轰焦冻点了点头。
他看着林原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被切成大块的白萝卜,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沾着的汤汁,眼睛有点发亮。
“关东煮怎么这么好吃?”她以手掩唇,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轰焦冻愣了愣,心里浮现一个让他也很难相信的猜测。
“你从来没吃过关东煮?”他愕然问道。
“嗯。”林原薰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但注意力还是没能被这个问题转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东煮,下意识又扎了一块鱼豆腐。
轰焦冻怔怔地看着吃得很幸福的林原薰,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她怎么穷得连关东煮都吃不起,看上去怪可怜的。
第06章
那天发生的事情,林原薰后来不怎么想回忆。38看書小說網她只知道反应过来以后大半盒关东煮都进了她的肚子。
意识到自己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吃了半天后,她的动作僵住了,捏着竹签坐在原地。而轰焦冻早就没有再说自己不吃什么了。他见林原薰没有再吃,便看了她一眼。
“吃饱了?”他问道。林原薰觉得他声音温和,像是在和什么小动物说话一样。
她前一天晚上被夜风吹得头疼,今天起床很晚,本来早餐就吃得晚,加上等候的时候还在咖啡厅吃了蛋糕,现在不仅填饱了肚子,甚至有点撑。
“吃饱了。”林原薰轻声说道,“对不起啊,把应该给你的也吃了。”
“没关系。你吃的那些我真的不太喜欢,浪费了也不好,正好你能帮我解决。”轰焦冻见林原薰真的不打算吃了,便拎起盒子,一口一个地将剩下的关东煮都蘸着汤汁吃掉了。
见林原薰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真的不介意。其实这样很有趣,像野餐的时候分享便当一样。”
一边说着,轰焦冻一边观察着林原薰的神情。他发现林原薰在听见“野餐”的时候,尖尖的耳朵动了动。
“大概在小学的时候,母亲让我和同学们一起去踏青,给我准备了便当,里面还有樱花团子。”见林原薰似乎有点感兴趣,轰焦冻继续说道,“当时班里的同学都很羡慕母亲给我做的樱花团子,纷纷挤到我面前想尝一口。最后我的团子全部被分出去了,自己只剩下一个。”
原本只是没话找话,但说着说着,轰焦冻还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那时候我也不介意,心想以后妈妈还会给我做很多樱花团子,所以那些都分给同学也没关系。但是后来我就没有吃到樱花团子过了。”
后来安德瓦因为轰冷私自让他去踏青而大发雷霆。再没过多久,轰冷的状态就彻底失控,被安德瓦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抬起眼,看见林原薰抱着膝盖,蓝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话。
“樱花团子是什么味道?”她突然问道。
轰焦冻回忆了一下,却想不起来了。
“它是粉红色的。上面还有一朵樱花。”他只这样说,“味道不记得了。”
林原薰垂下眼,怔怔地想象着能让一群孩子倾倒的樱花团子到底是怎样地精致美味。
“真好。你的妈妈好温柔,还会给你做樱花团子。”她轻声说,“我就没吃过。也没有去过野餐。”
轰焦冻抿了抿唇。他没有反驳林原薰的话,而是沉声开口,声线如同暗涧之下的淙淙流水:“为什么没有去过?”
林原薰更忧郁了。
“我父母忙着赚钱,不管我。我那时候拿着老师发来的野餐同意回执在家里等父母回来签名,结果等了一个通宵都没等到人。”
“噢。”轰焦冻麻木了。他怎么没想到呢,小孩子想要光鲜像样地参加校园活动也是需要花费的。林原薰的父母大概不舍得钱,所以故意躲着她吧。
“我知道钱很重要,也享受过买东西的乐趣,但有的时候我想到钱就生气。我总觉得我没有钱重要……好像任何人都没有钱重要似的。”林原薰说着,仰头靠上了身后水族箱的玻璃。
“我也很想吃啊……樱花团子。”呓叹般的声音缓缓从她唇缝溜出,随后又在凝固的空气中无影无形地化开了。
浓密的金发散落肩头,绷直的雪白脖颈上几乎能看见淡淡的血管颜色。她先是有点茫然地盯着天花板,随后垂眼,安安静静地睨着他。
在林原薰背后,一只半透明的水母失重般浮起,仅隔着几厘米的玻璃张开了银线般细长的触手,借蓝色水流将身躯撑得饱满。随后,从她单薄的身躯后,水母成群结队的游出了第二只、第三只……
透明小伞一般重重叠叠的水母群和着涌起的泡沫渐渐上升,而背对着水族箱的林原薰却一无所觉。她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昳丽的眉眼便足以入画。轰焦冻看着她,骤然便明白了峰田实那句“精灵”是什么意思。
水母挥动着的触手似乎随时都会卷住她、将她拉进他无法深入的水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在指尖将将触及她面颊的瞬间才回过神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林原薰双眼微微睁大,略微偏头看他的手,浅浅的呼吸一下下撞在他的手腕内侧。
轰焦冻愣了愣,收回了手。
“别紧贴着水缸坐。太凉了。”他移开了眼,解释一样说道。
刚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紧张让他的声线微微沙哑下去,但下一个音节里,他便调整好了状态。
“嗯。”林原薰挺直背,朝前挪了一点。
她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垂眉敛目、规规矩矩地坐在原地的轰焦冻。刚才他是想摸她的脸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轰焦冻忽然又开了口。
“真的想吃的话,我问一下母亲樱花团子是怎么做的。”他快速说道,没有抬头,而是径自收拾起地上的食物盒子与包装袋。
反正以前给那么多小朋友吃过,现在再多她一个也不多。
刚才的那一瞬间,轰焦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碰到了她的脸。指尖的那抹触感似有若无,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过于紧张产生的幻觉。
晚上,轰焦冻回到家后,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焦冻?”电话那头传来轰冷的声音。她看见电话是自己的小儿子打来的,声音中透着喜悦:“回家休息了吗?”
“嗯。”轰焦冻拉开椅子坐下,听见轰冷的声音,眉宇之间逐渐晕开一片柔和来,“母亲,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身体很好哦。”轰冷微笑着问,“你姐姐昨天还跟我一起去下北泽买了一些小摆设放在家里。”
早在轰焦冻高二的时候,轰家的几个孩子就商量着将轰冷从医院里接了出去。他们的行动并没有通知轰炎司,但轰炎司得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回到轰家后,轰焦冻冷眼旁观,却也没再看见过他的父母起过争执。
后来,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但却并未向世人公开。轰炎司偶尔回家时会给轰冷带些花或者盆栽,而轰冷做饭的时候也从未遗漏过轰炎司的份。只是这两个人如今分别住在日式宅院的两头,平时偶尔见面说话也淡淡的,看上去不像夫妻,倒像是普通的同住人。
生活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年。今年的春天,轰焦冻大学毕业,也结束了在安德瓦英雄事务所的实习,决定自己从零开始自立门户。
轰焦冻与轰炎司的关系从未彻底缓和,原本想直接让轰焦冻成为自己的事务所新合伙人的轰炎司得知此事后自然发了脾气。但轰焦冻从未想过要从轰炎司那里接手什么。矛盾发生后,他就连争吵都懒得,直接在第二天收拾好东西,从家里搬了出去。
不过是有父子关系的人之间时常会上演的狗血戏码罢了。
轰焦冻不能要求轰冷跟着他一起离开——毕竟他只有她一个母亲,而她的孩子却不止他一个人。在那之后,他担心轰冷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再次被轰炎司迁怒,一直支持他的姐姐轰冬美便留了心,借着住在家里的便利观察父母的举动,并且通知他。但一段时间过去了,轰冷的情况倒没有因此恶化。她依旧在家里帮忙做家务、料理,大片的闲暇时间被用来侍弄植物和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