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微弯腰，从巨大三明治的下方钻了出来。原本束在脑后的金发被模型边缘刮了一下，陡然散落下来，流水般在她肩背上铺陈开，令他呼吸一滞。
波洛的员工休息室里有供店员午休用的折叠床。将模型扔到一边后，轰焦冻拽下林原薰身上薄薄的白色长袍，二话不说便把她拉到床边，拽起被子将她包裹了起来。
林原薰下意识地拽紧了身上的被子一角，坐在床上蜷起了僵硬的双腿。她看见轰焦冻站在她面前沉默了一阵后，在床边半蹲下来，细细地打量着她。
“好点了吗？还冷不冷？”他问，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林原薰的手。她的手凉得像冰块，手指上还残留着长时间拉琴导致的红痕——唯有有红痕的那块地方被磨得发烫。
“好点了。”林原薰点了点头，脸上的油彩分外扎眼。
“手帕在哪里？”他问。
林原薰从轰焦冻掌心抽回手，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轰焦冻接过手帕，在一旁的水龙头下蘸了一点温水后重新走了回来。他挨着林原薰坐定，软软的床垫因着他的动作凹陷些许。
“脸转过来。”轰焦冻轻声说，用拇指和食指关节托着林原薰的下颌，另一只手用蘸着温水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油彩。她的皮肤冰凉，陡然接触温热的水，被擦拭过的地方肉眼可见地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林原薰乖乖地任由轰焦冻折腾，只是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睫垂下遮挡住蓝眼睛，就是不抬眼看他。
等脸上的油彩被清理干净后，林原薰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像是撒娇一样软绵绵的，还带着一点鼻音，“打工的事情，我一直瞒着你……”
轰焦冻坐在床沿，看着他的女朋友。两人的距离很近，他就连她的睫毛都能数清，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内心隐隐涌动着的不安。
他是知道的。知道他的女朋友一直担心着家庭支出、但却不敢给他压力，害怕他在英雄活动中过于拼命从而受伤。过去每当两人的话题稍微往这方向靠近一些，她就总是像现在这样，企图靠撒娇蒙混过关。
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他怎么可能还舍得斥责她呢？
青年抬起大掌，轻轻地放在林原薰的头顶，顺着浓密的金发缓缓抚摸，尽可能安抚着她。
“我没有生气。”他低声说，“只是……心疼你。不想让你为了钱这么辛苦。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
“没关系的哦。”掌下的金发脑袋动了动，林原薰抬起了头，轻声说道，“想起你，我就不觉得苦了。”
轰焦冻沉默了片刻，抓住了林原薰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抱紧，用个性熨暖她的身体。
“薰，不要再找这种打工了。”他问道，“如果真的想要增加收入的话，你不如在课余时间到我的事务所来帮忙吧？”
林原薰闻言愣住了。她一直觉得职业英雄事务所的工作距离普通人很遥远，就连自己都没有考虑过要去轰焦冻的事务所工作的选项。
“这样子真的可以吗？”她犹豫着仰头问道，“我对你的具体工作细节不太清楚，也没有在这方面经历过培训……”
“我觉得可以。”轰焦冻认真地点了点头，举起空着的左手，屈折手指一条条列举起理由来，“虽然你没有培训过，也没有执业证书，不能当职业英雄经纪人，但事务所助手倒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硬性要求，所以你可以来当我的助手。现在整个事务所里只有我一个人，暂时没有多余资金雇佣职业经纪人和助理，所以从事前的选择接受任务到事后的总结经验、编写需要提交的报告文件等工作全部都由我一个人处理，这些零碎工作会占用很多本来可以用于执行任务的时间。如果你来我的事务所当助理的话，我的工作效率应该会大幅提高，同样的时间内能多接一些任务，收入也能因此增加……”
林原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男友总结了五六条她去当助理能带来的好处。最后他放下手，温柔地看着她，问：“所以，要来我的事务所工作吗，薰？”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点了头，看着轰焦冻的蓝眼睛亮晶晶的。
***
直到身体暖洋洋地从员工休息室走出来，林原薰依旧没有自己能成为职业英雄男友的助理的实感。
这就像是她从孩童时期就一直渴望着一个玩具或者一顿美餐，却总是无法得到，直到当初那种火焰一般的激情逐渐退却、自己也不再肖想的时候，当初渴望的东西却以一种她前所未料的方式一下子降临在她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一般。
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安室透给她准备了鸡茸玉米汤和海鲜意面垫垫肚子。温热的食物下肚，原本难受的胃也停止了抱怨。林原薰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吃完午餐后又拿起大提琴，在店内进行演奏。而轰焦冻就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点了一杯咖啡，安静地倾听。
就在林原薰拉到圣桑的《天鹅》时，咖啡厅一角的卡座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在女性低低的惊叫声中，年轻男子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戒指盒打开，向他的女友求婚。
女孩先是一脸震惊，随后捂住双唇，眼中涌起了泪花。
“我愿意……”她先是低低啜泣一声，随后连声回答，“我愿意！”
在悠扬的乐声中，安室透最先收起惊讶，带头鼓起了掌。顾客们纷纷应和，在潮水般的掌声与祝贺声中，年轻男子站起身来，将小小的指环套在女友的左手无名指上，高兴得面颊泛红。
“我们是在波洛认识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在这里。”他一边感谢着萍水相逢的客人们的善意，一边红着眼眶说，“一定还会有更多一同来过这里的情侣最后能幸福地在一起……”
林原薰那双就连寒风也无法扰乱的、拉琴的手，速度略微慢下一些。她下意识地回头去找轰焦冻，一眼便看见她的男友坐在吧台前，目光没有投向卡座那对订婚成功的情侣，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溢温柔。
暖意逐渐膨胀，最终在她胸口充溢奔流。
***
咖啡厅正对着的街角处，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此刻，蒙着遮光膜的车窗缓缓摇起，轿车里安静稳坐的中年男人收回了视线。
“你也看到了吧。”广濑爱理目光闪烁，低声说，“薰她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见一旁的男人没有说话，她顿了顿，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直也。”
即便两人已经离婚，但过去的情分仍在，工作伙伴的关系也不会改变。广濑爱理坦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或许等这件事发生还要很久，但我打算把我的股份都留给薰。我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
林原直也垂眼盯着指间已经自动熄灭的雪茄。过了一会儿，他应了一声：“嗯。”
广濑爱理内心始终对林原薰的行为不太赞成，这次回国硬是把林原直也也拽了回来，没想到回国没多久，他们就看见了过去那个在他们眼中吃不得苦、又显得叛逆的女儿独自坐在寒风中拉琴的模样。
林原薰在波洛门口拉了多久的琴，两人就坐在车里看了多久。
“那个孩子是安德瓦的儿子，实力很强的年轻英雄。”林原直也将雪茄放进盒中，声线略微沙哑，“薰她……也变了。”
“未必不是件好事。再观察一下看看吧。”他低声说道。
黑色轿车缓缓启动，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后。
***
林原薰数着安室透交给她的、信封里的薪水。
八小时工作，固定薪水一共是三万六千日元，外加提成四万日元左右，加起来她一天赚了差不多八万日元。而一般上班族月薪也只有二三十万日元。
这次的薪水比普通打工多不少。圣诞节给小黑猫做检查和买的宠物用品的钱算是赚回来了，还有不少盈余。
余光瞥到一旁卖烤红薯的小车，林原薰从信封里倒出一枚五百日元硬币，顺手把信封塞给了一旁的轰焦冻。
“先帮我拿着。”她叮嘱道，转身朝着小车跑去。
卖烤红薯的小车虽小，装饰却显得像模像样——小车顶棚垂下的浅葱色布条上用白色墨水写着烤红薯，顶棚一角还垂下一个小号的椭圆形红色纸灯笼，在寒冬中化开一片令人心动的暖意。
“请给我两个烤红薯。”林原薰站在小车前，冲着卖烤红薯的大叔说道。
“好嘞。”大叔抬头看了林原薰一眼，又瞄了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轰焦冻，笑着拿了两个分量十足的红薯装进塑料袋里递给她，“和男朋友出来约会吗？”
“嗯……”林原薰一手拿着袋子，一手将五百日元硬币交给他，脸被烤红薯的蒸汽熏得有点发红，“谢谢您。”
她提着红薯快步走了回去，又摘下手套，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分给轰焦冻：“给你。”
轰焦冻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钱的信封放好，接过林原薰手里的烤红薯。刚刚出锅的红薯烫得很，但对能够燃起高温火焰的他而言却完全不够看。
剥开红薯皮，垂头咬了一口，软糯甘甜的口感便在舌尖弥漫开来。走在冬天傍晚时分的寒冷街道上，手里再捧上一个暖和的烤红薯，这种时候看到的橘红色夕阳别有一番味道。
轰焦冻品味着口中的红薯，回头看了林原薰一眼。金发少女直到这时还没把红薯皮剥开，捧着发烫的红薯不停换着手，口中轻轻吸气，指尖都被烫得有些发红。
“你先拿着这个。”轰焦冻把手里已经凉了一点的红薯递给了林原薰，从她手里接过她的那个，仔细剥开暗棕色的皮。
已经剥开的红薯凉得很快。林原薰捧着轰焦冻吃过的那个温度合宜的红薯，也没有嫌弃，就着他吃过的地方咬下一口。
“好甜……”她含糊地说，垂着睫毛咀嚼，眉眼被夕阳染上大片温暖的光影，“下次再来这里买吧。”
“嗯。”轰焦冻闻言，回头看了他的女友一眼，温柔地笑了。
***
回到家、简单地吃完晚饭后，林原薰洗完澡就一头钻进了卧室，把轰焦冻关在了门外。
“先不要进来哦。”关门前，她靠在门缝里，认认真真地叮嘱他，“等下我会出去的。”
“好。”轰焦冻有些不解，但也乖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
确定轰焦冻不会突然进来后，林原薰这才打开衣柜，在自己带来的衣服里翻找了起来。她找出一件设计简洁的白衬衫放到床上，又翻出了一条准备面试的时候使用的黑色及膝一步裙。
按照轰焦冻的说法，林原薰随时都可以去他的事务所帮忙，而距离下一学期开学还有一周，这也意味着她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现在没有配套的套装，但如果要去轰焦冻的事务所当助理的话，穿成这样……应该合适吧？林原薰坐在床沿，歪着头这样想着，过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直扔在角落里吃灰的平光防辐射眼镜。
林原薰站起身来，抓着身上的睡裙掀起脱下，又换上了找出来的白衬衫和黑裙子，套上了形状纤瘦的细高跟鞋。抚平裙边的褶皱后，她站在墙边的全身镜前，仔细看了看穿着，最终点了点头。
拿起扎头发的皮筋噙在唇边，林原薰仔细将鬓边的碎发拢了拢，将一半金色长发在脑后扎成发辫挽起，另一半整理好垂在肩头。再戴上黑色细框的平光眼镜，“咔哒”一声扣紧摇晃着的银色耳环，镜子里出现的便活生生是一个冷静、成熟的职业女性……
努力收起显得有些出戏的笑容，林原薰努力板起脸，深吸一口气后抓住卧室门的把手，缓缓拧开了门。
原本想努力维持冷静的模样，但开门之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两三步就走到了在沙发上安静等待的男朋友面前。
“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比较专业了？我明天这样去上班好不好？”葱白的手指捻着黑色裙角，撞色鲜明而动人。林原薰理了理金发，微微弯下腰。眼镜顺着她秀美挺直的鼻梁滑下一些来，眸中生动而雀跃的情绪便再也遮掩不住。
轰焦冻看着穿成OL模样的林原薰，有些愣怔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沉默了几秒后，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很期待吗？”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问道。
“嗯。”林原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没想到一下竟然挣不开。青年的手无意识地收得很紧，掌心炙热，带着微湿的汗。
她愣了愣，刚想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鼻梁上的眼镜却被轰焦冻捏住。他的手指顺着眼镜一角轻轻摩挲了几下。
“平时没有见过你戴眼镜……”他声线微沉，有些好奇、又像是在克制什么似的摘下那副黑框眼镜，拿在手中把玩，握住她手腕的手倒还是没有松，“薰，我记得你的视力很好？”
“这个是防辐射眼镜，看电脑的时候用的。只是我平时不太习惯戴它。”林原薰下意识回答道。她看着轰焦冻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眼镜腿，将它架在脸上，转眸看了她一眼。
即便已经二十多岁，轰焦冻的面部线条依旧柔和，眼尾上挑、睫毛浓密的干净双眼仿佛幼猫，看上去少年感十足。但戴上眼镜后，他那双清秀的眉眼便被镜片遮去些许，配合上标致的鼻梁和紧抿着的唇，无形之中便多了几分成年男性逼人的俊俏。
目光对上的瞬间，林原薰的心脏似乎停摆。她怔怔地看着轰焦冻唇角微弯，摘下眼镜朝着她垂下头来。
“你这样穿，很好看。腰很细。”他低声说，扶着她的腰，将她提到自己腿上，“我很喜欢。以后可以多穿几次……”
“但是工作还是从后天开始好了。”轰焦冻贴着林原薰的耳廓，喉结滚动了一下，声线喑哑，“明天你要在家休息一下。另外，衣服一晚上可能也干不了……”
***
第二天早上，林原薰揉着酸痛的身体爬了起来，找了另一件衬衫，搭配阔腿裤和高跟鞋穿上。看见睡前洗好的白衬衫和黑色短裙依旧挂在阳台上，湿|漉|漉沉甸甸地坠在衣架上，她不由得有些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