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耳朵有点红，神态却很认真。他垂着眼看着掌中林原薰的手，浓密黑亮的睫毛上挂上了什么白色的东西。
“咦？”林原薰下意识地靠近，想看他睫毛上的是什么。少年似乎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开，又硬生生顿住。她的呼吸浅浅吹拂在他的脸上，让他面颊发烫。
“什么……”轰焦冻低低问。
林原薰眨了眨眼睛，喃喃说：“雪……”
她从轰焦冻掌心抽出一只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扫过他的睫毛，拂落那一小片尚未融化的雪花，余光却瞥到天地之间，有什么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屑正在空气中漂浮着落下。
“下雪了！”林原薰兴奋地拽了拽轰焦冻的手，指向天空。黑沉的夜幕中，雪花缓缓飘落，一开始只是细小的雪屑，后来逐渐变成了更大的雪片。
“雪人……”林原薰强打着精神还想玩雪，话刚出口，就被轰焦冻打断。少年一脸郑重地制止了她：“想堆雪人以后还有机会，你今天很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哦。”林原薰听了他的话，顿时觉得原本就沉重的上下眼皮再次打起架来。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从他掌中抽出已经变得热乎乎的手，走向地铁站。
雪越下越急，少女的金发被雪色映出一片幽亮的光泽。走了几步，轰焦冻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到了林原薰头上。
她下意识地抓着外套边缘，有些惊讶地回头看时，他目光闪烁，轻声说：“不挡一下的话，雪融化了会感冒的。”
“今天……多谢你了。”沉默了片刻，轰焦冻说。
“没关系。”林原薰撑着他的外套，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看到你和阿姨能互相说一些真心话，我很为你开心。”
一路走到地铁站后，林原薰站在站台入口的屋檐下，抓着男式外套的边缘用力抖了抖。即便两人没走多少路，但雪水已经渗进了衣服。她“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去看轰焦冻：“衣服湿了，你也没法穿回去了……等下到家的时候我找把伞给你，这件衣服我拿回去洗一洗，下次见面再还给你吧？”
下次见面。
或许是因为困倦阻碍了思维，也或许是她已经将他划归为熟悉范畴，林原薰将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轰焦冻将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微微恍神。
“好。”他说，“正好这次的事情冲掉了原本做蛋糕的计划，下次就一起做蛋糕吧。或者去做些别的什么也行……算是给你的补偿。”
林原薰怔住了，抬眼去看轰焦冻的表情——少年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面颊有些发红。
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觉得有些脸热，过了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找出手机翻看日程：“那……下周末？”
“好。”轰焦冻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投向林原薰手里的手机屏幕，却在看清日程内容时一滞。
——日程表上，原定要一起做糕点的今天的格子下，有简单的备注。
~约会~
林原薰累得有点迷糊，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日程表已经暴露。她快速在下一周的周末圈定了时间后，带着点鼻音轻声说：“记得到时候打电话给我哦。”
“好。”轰焦冻像是被烫了一下般移开视线，下意识地将手放进了裤兜里。
——那时的两人，都以为几天后的见面是理所当然的，也不曾预想过突如其来的变化。
***
“……还是不要再去甜点教室了。游乐园也不行。短期内连续两次去一样的地方会觉得无聊的。”轰冬美否决了弟弟的想法。她睁大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道：“焦冻，小薰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不是。”轰焦冻摇了摇头，想了几秒又补充道，“现在还不是。”
“诶？”轰冬美愈发不解。但很快，她看见轰焦冻浅浅地笑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在他脸上几乎没有见过的笑意。
“她……喜欢我。”少年笃定地说，将放在膝盖上的杂志又翻过一页，阅读着上面的约会地指南。
看着轰焦冻自信的模样，轰冬美也放下了心来。她跟着将目光移到轰焦冻膝盖上摊开的杂志内页，忽然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地点。
“这个恐龙化石展览不错，选这个吧！”轰冬美建议。
轰焦冻仔细将介绍内容阅读了一遍，最终点了点头：“好，就选这个。”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原薰的电话号码，将手机举在了耳边。过了一会儿，少年的神色却忽然微微一变。
“空号？”他蹙紧眉，重新拨打了一遍，却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提示音。
轰焦冻顿时坐不住了。在轰冬美惊愕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套上外出的外套，踩上鞋子，转身就出了门。
——等他站在林原薰家的别墅门口将门铃按了七八遍，却始终没有等到人时，少年后退一步，抬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别墅，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冬日寒凉的空气中凝结成冰。
“骗子。”他低声说道。
第95章 if线12
林原薰背着书包经过冗长的走廊，与一群棕肤黑发的土耳其学生擦肩而过。她找到自己的置物柜, 将包里的书放进去, 再取出里面的便当盒。
走出校舍大门, 迎面而来的寒风将最后的一点温度从衣服缝隙中间筛走，金发少女不由自主地拢紧了外套，微微垂下头，用金发遮挡住耳廓。
她低着头, 怀里抱着便当盒，慢吞吞地走到学校中央的一片草地上，面对着前方楼宇外墙上五彩斑斓的喷画, 抚平裙摆坐下。
冬天的草尖端泛着白，一坐下去便倒下柔软的一片。林原薰将便当盒放在膝盖上, 掀开盖子, 露出里面的日式午餐来。
来慕尼黑交换已经四个多月了。
林原集团在德国设有酒店, 她如今就住在学校附近的林原酒店里，午餐则是由酒店里的厨子做的。虽然厨师会做日式料理，但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这些料理比起她过去吃的, 似乎差了一点味道。
金发少女将筷子取出，夹在双手虎口间，低声说道：“我开动了”, 随后轻轻挟起一块米饭放入口中。她一边吃饭, 一边拿出手机, 随手点开ZDF电视台的午间新闻, 漫无目的地盯着屏幕。
“接下来是一则临时新闻：日本当地时间下午3时，雄英高中的USJ训练场遭到当地自称‘敌联盟’的敌人集团入侵。”屏幕上的午间新闻主持人一边整理着手里的发言稿，一边神色严肃地说，“本台驻当地记者得到消息，‘敌联盟’中持有传送类个性的成员打开传送通道入侵校内USJ场馆，企图对该校发动恐怖袭击，并计划杀害于今年春天赴雄英高中担任教师的欧尔麦特。但‘敌联盟’的计划最终在近日入驻该校的欧尔麦特与其余职业英雄教师的反击中破产。据悉，事发时场馆内共有20名英雄科高一学生，他们在拖延‘敌联盟’入侵、协助职业英雄重挫敌方阴谋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林原薰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怔怔地睁大海蓝色的眼睛，盯着闪烁的屏幕。凭借着抵达德国后学习的德语以及主持人提到的专有日语名词，她将新闻内容听了个大概。而就在此刻，屏幕上画面一转，开始播放记者在USJ场馆外拍摄的照片。
除了雄英的职业英雄教师组外，还有不少照片是关于当时身处场馆内的二十名高一学生的。林原薰眼睛已经被高亮度屏幕晃得酸涩，却一瞬不瞬，唯恐遗漏了什么画面。很快，她就从一张照片中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是轰焦冻。他原来真的在那里。
照片一闪而逝，但林原薰还是看清了照片里的轰焦冻。他身穿一身藏青色英雄战斗服，神态镇定。根据报道，二十名高一新生中只有一名学生因为使用个性不够熟练而受伤。
轰焦冻……林原薰闭上眼，视网膜里却仍旧残留着少年那张熟悉的俊秀面庞。她启唇，口中喃喃吐出他的名字。
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和他见面了，他果然入学雄英，还进入了顶尖的英雄科。
……
四个月前。
前一天和轰焦冻陪着轰冷在游乐园待了一整天，回家时身上又沾了点雪，即便到家后立刻洗了热水澡睡觉，林原薰还是在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头晕脑胀慢慢苏醒。
她盯着头顶花纹繁复的帐幔看了很久，意识才逐渐回笼。金发少女抬起手，慢吞吞地摸了摸额头，发现手下有点发烫。
还是感冒了。
又躺了一会儿，林原薰觉得空荡荡的胃部翻滚得难受。她从柔软的床垫上爬了起来，赤着脚走过雪白的羊毛地毯，拧开了卧室的门。
一般在这种时候，家里的佣人正忙着打扫，但此刻别墅内却陷入一片寂静。林原薰套上拖鞋，沿着旋转阶梯缓缓走下，内心涌起一阵不解来。
很快，这份不解便在她看清楼下餐厅里坐着的人时消失了。听见她的叫声，坐在餐桌一头的人抬起头来看她。佣人端正地站在餐厅一侧，安静无声。
“薰。”林原爱理叫了怔怔站在阶梯上的女孩一声，“你起来了。”
……
“学校的老师反映你三番四次旷课，正好我这段时间要为了年末清算回总部一趟，索性一起把你的这个问题解决了。”林原爱理捏着桌上咖啡杯的雪白握柄，指腹摩挲着杯口，眼睛没有看林原薰，“离开学校做什么？”
林原薰坐在林原爱理的对面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调味饭。她因为感冒有点头重脚轻，其实更想喝点热粥，但比起这个，她更不想和自己的母亲提起或许会引起争执的话题，也不想让她发现她的行踪。
“不想在学校待。”将口中的饭粒吞下去后，林原薰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学校里的那些女孩子，她们会欺负我，刻意孤立我，有的时候会往我的课桌里塞垃圾，或者偷偷把我的笔藏起来，趁我去洗手间的时候把我关在隔间里，往我的运动服上泼水……”
妆容精致的女人蹙了蹙眉。
“我会向学校发律师函……”她张口说。
“没有用的，青少年保护法。”林原薰轻声反驳，“她们是知道……”
知道林原夫妇平时一直不着家，遇到这种事情只会给学校发律师函，实际上根本无法惩罚到她们，所以才会持续玩这种算不上违法犯罪、但却令人膈应的小把戏。
林原薰在那群女孩的眼里就是没有父母保护的绵羊。所以她才会被她们选作用于戏弄的对象。孩子的恶意失去成年人的那份圆滑遮掩，显得愈发天真而残忍。
“但是你也不能旷课。”林原爱理打断了女儿的话，语调听起来甚至有点冷漠，“中学时期的出勤记录对于你将来就读高中有影响。你偷偷从学校里离开的时候都去做了什么？”
林原薰微微收紧了捏着勺柄的手。
“我的成绩没有下降。”她避开问题，强调道，“就算没有上课也没关系，那些东西看一下就会了。”
林原爱理抬眼注视着她，最终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说道：“薰，收拾一下东西，晚上我带你上飞机。手续已经办好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要到慕尼黑的一所中学当交换生。那里的一些课程对于你的履历很有帮助。而且暂时换一个新环境，或许能让你在远离那些同学的时候，想到应对她们的方法。林原集团的下一代必须要学会靠自己解决这些问题。”
林原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晚上就走？”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征求我的同意……”
“你旷课了。”林原爱理打断了她的话。女人的语气温和，内容却不容置疑：“快点吃饭吧。吃完以后，我和你一起收拾东西，等下直接上车走。晚饭就在机场附近的餐厅吃。”
“怎么？妈妈要帮你收拾东西，你不高兴吗？”林原爱理问道，“你不是一直因为爸爸妈妈没有时间陪你而不满吗？”
……
那时候她被林原爱理盯着收拾东西，就连跟轰焦冻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塞进了前往德国的飞机，连原本用的手机都落在了国内。后来她才得知，林原爱理索性注销了她的旧手机号，以免她一门心思想着和日本的熟人联系，荒废了课程。
林原薰从手机里调出日程表，计算着日子。
距离交换结束，只剩下两周了。
***
重新置身于东京羽田机场时，林原薰抓着拉杆箱，心头升起恍若隔世之感。
金发少女回过神，拉着箱子，快速地朝着机场出口走，经过大屏幕时却忽然听见了“雄英”二字。她驻足，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雄英高中的体育祭实时直播。担任雄英教师的声音英雄布雷森特·麦克的大嗓门透过音响响彻候机大厅，引起不少等待中的旅客抬头观看。
“让我们马上来看看骑马战排名前四的小队吧！第一名——轰小队！”
林原薰怔怔地站在大屏幕前方，解析度清晰的屏幕忠实地将上面的四名身穿雄英高中运动服的少年少女的影像映入她眼帘。其中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银红发色少年尤为引人注目。
轰焦冻。
大屏幕里的轰焦冻看上去似乎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镜头扫过时，他正回头，听着自己的同伴说着什么——在他身后，一个容貌端庄美丽的黑发女孩正和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着眼镜的、外表古板的男生交谈，旁边还有一个神情呆滞、眉眼松懈的少年。
十来岁的少年无时无刻不在长个子，几个月过去，轰焦冻的身形似乎比过去更加修长了些。仔细看，他的外表却似乎没什么变化，就连头发长度都保持着她离开前看见的样子。
想要见到他。现在就想要见到他。
林原薰抿了抿唇，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转身朝着出口快步走去，沉重的拉杆箱摩擦着大理石地面，轮子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响声，一如她此刻怦怦跳动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