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晚眉头紧锁,小声道:“我觉得那是都你的偏见。”
鸣幽闻言,眸子里顷刻燃起怒火。只是那火根本不能发泄在她身上。他只好强自忍下,努力保持理智:“他在应鹿山上与你说的就是这些吗?”
“是。”方未晚铁了心,偏过头倔强道:“他告诉我,小心陆烟波。”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总不能当着陆烟波的面说吧?他告诉我要小心时,也是我差点被恶鬼打到的时候。后来我再问他为什么时,才被你们打断的。”
握紧的拳头陡然松开,鸣幽苦笑:“是我打断了你们吗?”
方未晚才发觉自己用词不当了,却碍于情面无法反驳,只好凝眸不语。
鸣幽微微叹气,眼中的怒火平息了些:“你就没想过,他也许只是见得了陆烟波身上的鬼气,方才叫你远离她。若他发现了你也是鬼,又会如何?”
方未晚一怔。
他说得对。她早已不是活人了,只是这件事她常常会忘却。冷静些许,她终是软下声音来:“你为何就非要带她去冥都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颇为可怕的想法忽然袭上脑海。她飞速抬起头望着鸣幽,朱唇张了张,犹豫半晌,方才道:“鸣幽,是不是因为你认识封印里的人,你……所以你才要包庇她?”
是不是因为,封印是你撕裂的,你也曾帮助过那些反面之界的恶鬼,你才要包庇她。
又或者,如今的你,是不是仍与恶鬼有着什么瓜葛呢。
她不敢再往下说。
然而鸣幽只是望着她沉默,却没有出言否定。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立,不知过了多久,方未晚方才听他喃喃道,“我以为你早已选择信我。”
言罢,他抬手箍住她的肩膀,眸子里的落寞凝成了一池的寒冰:“九百年了,你还要多久才能学会爱?”
他的目光太炽热,又太冰冷。似是要在她的心上狠狠戳个洞出来方才罢休。
夜越来越深了,晚风微凉。烛光又暗了些。
她干脆偏开视线不看他:“许多事情,你不说,我没办法相信。况且你说的九百年,我根本一时一刻都想不起来。我只是方未晚,怕不是你日夜思念的那个鬼差。”
握紧她肩膀的大手明显地加重了力道,可须臾又倏地将她缓缓放开。
方未晚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刹那,眼眶便不争气地红了。
他是不是好人,在她心里早就没那么重要了。现如今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危,以及他要守护的冥都。
其实内心深处,她更怕的是他一步走错,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吧。
身后,鸣幽静静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确定,我要找的就是你。”
我要的就是你。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十足的寒意。方未晚心里一揪,眼泪夺眶而出。
“既是如此,这件事与爱不爱根本无关,跟你找没找错人更是半点干系都没有。若陆烟波只是个寻常农妇,什么陆烟波李浩渺,你爱往冥都带几个,那便带几个,我又何尝会说一个不字?”方未晚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眶□□涩的袖口磨得生疼:“只是你原本就没打算听我的,又何苦来问我的意见?你歇着吧,这件事我不会再插嘴了。”最后这句话已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她转身便往外跑,谁知未到门边,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未晚,未晚。”他伸手抱住她,臂间力道强硬,手指却温柔地插在她发间轻轻摩挲:“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静一静。”
言罢,他松开她,冰凉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
“晚上不要乱跑,安心睡觉。我会叫刀疤鬼爪在门外守着,你若渴了饿了,开门唤他们便好。晚风凉,窗户半掩着,盖好被子。”
他句句叮嘱,生怕漏了些什么。直到把脑子里想的都嘱咐完,方才又叹了口气:“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言罢,他转过身,顿了顿,方才迈开长腿离开。
“若有什么苦衷,为何迟迟不肯与我说呢?”
他修长的手指拉开门板的瞬间,方未晚脑子一热,飞快地问出了口。
鸣幽身形一僵,微微偏头回来看她,却未曾停下仓促的脚步。
将门仔细关好,他仰头叹气:能言说的缘由,又怎能叫苦衷?九百年了,他决不能将自己所背负的那些丑陋再加在她身上。若今日狠不下心,以后怕又要追悔莫及。
夜间,他召来鬼差部署冥都之事。本打算好要回去亲自坐镇,但此时心里纷乱,无论如何亦无法将思绪从她身上移开。
满眼都是她红着眼圈问他为什么的样子。
他纵身一跃,栖在远处的参天大树上,遥望那扇半掩的窗子。
烛光昏暗,刺痛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赶脚好多误会都是想说但不能说造成的
哎呀 忽然矫情起来了。
放心 很快就和好啦 毕竟甜文!
争取十万字之前至少填上大半的小坑坑~
第20章 鬼王大人要抢亲
是夜,方未晚抱着被子面冲墙壁,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春末夏初还未有蝉鸣聒噪,外面一片寂静亦无人打更,辨不得时辰。她想起在冥都时鸣幽给她的那个可以看时间的罗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太阳快上山时,她终于入眠,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被子平平整整地盖在她身上,后背颈窝处掖得刚好。
她坐起身,床边依旧放着一身干净的素白色衣裙,桌上有精致的饭菜,显然并非是陆烟波的手笔。
她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却也没什么胃口,只换好衣服洗漱得当,草草束了个马尾,便想出门去找他。
门外是万里晴空。
许多道士一大早便告辞回山,村长家已不似前两日那样拥挤,穿梭其中的皆是村长亲眷以及丫鬟小厮。方未晚缓步穿过回廊,走出正门,见豹头村恢复了往日宁静的生机。
有妇人拿着粮食出来铺开晒干,村口大树下,几个三四岁的娃娃玩儿着类似跳皮筋儿的游戏,咧着嘴吧笑得欢快。
“方姑娘。”褪下一身道袍的鬼爪此时红妆青衣,轻松地提着一大桶水自井边走来:“你醒了?吃过饭没?”
“没什么胃口。”方未晚耸肩,左右看了看她周围,不见第二个熟人。“鸣幽呢?”
鬼爪听言,偏开目光,转眼间笑得春风和煦:“王上带着刀疤和陆姑娘先回冥都了。他说你昨晚想必睡不好,今早便没吵你。”
方未晚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什么?他们回去了?那我们呢?”
“不清楚,估计要再逗留两日吧。”言罢,鬼爪左右打量了她一番,道:“这发型不适合你。看起来十五六的面容,还是绾双螺好些。”她重新迈开步子,重重的水桶丝毫没影响摇曳生姿:“走吧,回屋等着,我给你煮茶去。”
方未晚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霎时黯淡下来。
亏她还十分可笑地以为,冷静一晚,他会选择听她的。谁承想这一晚过去,人家早有决断了,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愣神的功夫,鬼爪已经走出好远。方未晚打不起精神来,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进了正门穿过回廊,却转头改变方向,朝着十方阁所居的客房走了过去。
本是不大的一件事情,可窝在心里总是越想越气。
闭上眼睛,她就会浮想到陆烟波笑靥如花地靠在他身上,还满面得意洋洋地问她,昨日的饭菜好不好吃。
真是够了。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廷门口。她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抬手敲响了他的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随即,江廷衣冠楚楚地出现在眼帘,见了她便是一怔,继而眼睛里透出了藏不住的喜悦:“方姑娘?你怎么,怎么有空过来?”
方未晚开门见山:“江道长,你还去癸雨榭吗?”
江廷连连点头:“自是要去的,今晨几位师弟已先行回十方山,在下迟一步收拾好行装,这就要出发了。”
方未晚抿唇,抬起头直视着他,小声道:“那能带我一块去吗?”
江廷一愣,眼中的喜悦更深一层:“当然可以。只是——姑娘不必与同门回去吗?”
她鼻尖有些发酸,心想,她再也不要回冥都那鬼地方了。她要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江廷见她眼圈发红,也不说话,心底生出些怜惜来,赶忙安慰道:“姑娘不便言说,在下也不多过问了。待会儿再下在村口等候姑娘,姑娘莫要着急,收拾好细软同行便可。”
“谢谢道长。”方未晚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痛快,又一脸的热情似火,于是点点头,便回屋收拾去了。
那日鸣幽说要回冥都,她其实早把这里看了一个遍。除了他给她的那把小扇子,她什么行李也没有。现在既然决定了要去试试能不能回家,那扇子留着也是堵心。鬼爪依旧没回来,她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叹了口气,打算就这么孑然一身地走了。
可刚出了门,她又觉得就这样走了难免有些不甘心,于是来到那破旧的书桌前,想留个字条给鸣幽。
桌子上倒有笔砚,却不见白纸。
方未晚从一旁随便拿了本书翻过来背面朝上,也不会研墨,就用那干巴巴的笔在茶杯里涮了涮,颜色浅浅地在书的封底上写了两行字。
鸣幽,我要回家了,再也不回来了。
想了想,他也许看不懂这外星简体字。但不写上这一句实在难平心头之愤。她把书放在外间圆桌上显眼处,将那把小扇子压在上面,才关门离开。
村口,江廷背着一个小包裹,拎着佩剑已经在等她。她两步跑过去,回头又望了望那住过几日的屋子,便随着他驾云离开了。
刚刚煎好茶的鬼爪端着食盘望着隐在云中、紧追二人而去的刀疤,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转身回屋,喃喃道:“这丫头,竟然走得这么急,固魂汤还没喝呢,真是可惜了。”
圆桌上,赫然摆着一把小扇子跟一本书,书上还有两行字。她看不太懂那字,便随手翻开了那书。刚扫了一眼,她啪的一声把那书阖上:这方姑娘,简直女中豪杰,可真是不简单。
她端起那碗对鬼差助益极大的固魂汤,仰头一饮而尽,继而抬手轻拭朱唇,携着书与小檀香扇一纵身法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为数不多的几个鬼差才能找到的位置,隐着一座巨大的、恢弘的城。
鬼爪熟练地解开结界,飞快隐匿其中,仰首望去,高高在上的鬼王正独身一人伫立在开阔处,翩翩一袭紫衣猎猎风中,一脸凝重地俯瞰脚下这片土地。
果然,只有那丫头在的时候,他才会更平易近人些。
现下那丫头跑了,她们鬼王大人又变回了原来那副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冻成千年寒冰的模样,严肃而压抑。
也不怪传闻说他青面獠牙嘛。
她飞身而上,落在他身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而后站起身低着头道:“王上,不出您所料,方姑娘离开了。刀疤已经紧追其后。”
“嗯。”鸣幽垂眸,眉宇间露出一丝苦涩来。“固魂汤可给她喝了?”
“没有。属下还没煎好,她就走了。只是……”鬼爪抿了抿唇,用极小的声音道:“她是与十方阁那个姓江的道士一同离开的。”
“什么?”鸣幽大怒:“怎么又是他?”
鬼爪头埋得更低,生怕这位鬼王一个生气,把大家辛辛苦苦筑起来的整个城凿碎了。“大概是往癸雨榭的方向去了。”
“癸雨榭……”薄唇轻启,鸣幽淡淡噙着这个名字,剑眉拧在了一起。
“对了,方姑娘还留下了这个。”鬼爪自怀里掏出方未晚放在桌上的书跟扇子,双手呈给鸣幽。
鸣幽接过那扇子,眸色未动,又瞧了瞧书上的两行小字,心里不由得喜怒交加:好不容易第一次见她拿着笔稚嫩地写下他的名字,后面居然跟着再也不回来了这种残忍的话。
他面色沉了沉,又翻开那书潦潦看了看内容。
于是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可谓万紫千红:方未晚,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正站在小云彩上有些恐高的方未晚瞬间打了个喷嚏。
江廷驾云的功夫很好,小小一朵云托着两个人毫不费力,飞得又快又稳。然而对于方未晚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不恐高也得吓出一身汗了。她抓着江廷的胳膊,莫名开始怀念起每次都稳稳抱着她的鸣幽来。
随后,她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人家已经带着新欢回家了,不要你了,你还想着人家做什么呢。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怯意,江廷将身法放慢了些。他低头似在思量什么,半晌,目光穿透流云,变得复杂起来:“方姑娘,其实你与你那几位同门,并非修道之人吧。你们是冥都的鬼差,对吗?”
方未晚闻言一惊,扯了扯嘴角,道:“你果然都知道啊……”
“姑娘放心,贫道绝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江廷赶忙解释道:“十方阁与其他门派是不同的。九百年前,师尊与冥都联手封印了恶鬼,此事十方阁铭记在心。只是碍于目前局势……”
方未晚见他面露难色,便蹙眉问道:“那鬼爪是你故意打伤的吗?”
“鬼爪?”江廷迟疑一瞬,慌忙摆手:“那日贫道一心想护姑娘安危,并不知伤了姑娘同伴。后来还牵错了人,简直罪该万死!”
“哦。”方未晚颔首,其实现在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江廷自觉越描越黑,有些懊恼,于是反问道:“姑娘急着去癸雨榭,是不想再做鬼差了?”
方未晚不知如何回答,索性长话短说,道出实情:“这……其实我本也不是鬼差。我是从其他的地方来的,但被他们当做了鬼差。你不是说癸雨榭有异世的入口发生震荡嘛,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