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晚一路跟着跑堂到了传说中的“天字一号房”,才觉得大概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这样一间房屋,到处可见金玉,白日里还点着琉璃彩灯,映得更是蓬荜生辉。
江水滔滔之声已在耳畔,她迫不及待地走到窗边,抬腿跪坐在太师椅上,伸手推开窗子,湿润的江水味道旋即便扑面而来。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江面上乘风破浪,离开浅滩,十分壮观。目光扫过水平面落在楼下的夹板上,她忽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观景亭中抚琴的那位小哥,一袭白衣嘴角微挑,不正是那日癸雨榭被承影拉走痛打了几十大板的瘦子小鬼?
如今换了副装束,不再是粗布麻衣的书生打扮,道真像个款款公子了。
方未晚指着他支支吾吾半晌,对鸣幽说道:“你看,那人他不是死了入轮回去了?怎么会回了青都,还能进得了城?”
鸣幽凝眸俯瞰,片刻,道:“怕是故意追着我们过来的。莫要管他故弄玄虚,先喝口水坐下歇歇。”
他为她斟了一盏茶,温柔地吹了吹,递到她手里,顺势将那窗户掩了一扇,刚好把那小瘦子挡上。
方未晚只觉那日他带了如此多女鬼过来实是蹊跷,却也未再多言,从善如流地啜了口茶:“我说鸣幽小哥,一出手便把这承包了,也太高调了吧?这次为何又不玩儿假装道士的把戏了?”
“青州那位父母官花了大价钱请来许多道士,尽数都住在他府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道士们日日要轮班去守城门,我怎可让你吃那苦头?干脆做一回风流公子,倒也闲在。”他坐在与她一桌相隔的地方,望着她因新鲜而闪着亮光的大眼睛,不禁弯了唇角。
鬼王这一身份,叫他一背便是千年。不喝不睡守在那片毫无阳光的土地,他与住在其间的每个鬼差都不相同。
那些凡人化成的灵鬼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欲/念。生前的憾事总会缭绕心间,百年不去。可他却心如死水,全然不能体会。因而不觉为王一遭,竟鲜少有人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串足迹。
唯有与他共生的她,兜兜转转成了最难舍的牵绊。
而如今,她的点点滴滴竟都可以拨动他心弦,那汪死水也跟着起了涟漪。
方才他的答话她好像丝毫没听进耳朵,还在一个劲儿地往窗户外头看。他也不急不恼,又悠然开口道:“况且,你不是一直说要让我教你如何控制体内的力量?这里临江较为偏远,又有涛声掩盖,再合适不过。”
“那可倒好,我就能帮你们打僵尸了!”她忽地回头,翩然一笑,阳光打在她小巧的鼻子,绘出一道金灿灿的光。
本以为自己只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能得她的回应,他颇感惊喜,站起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转了个身又撂回椅子上,让她方方正正地坐好:“跪了一会儿,膝盖不觉得麻吗?”
他并不嫌脏,单膝跪在地上,长指来到她膝/间,轻柔地捻着。方未晚皱了皱鼻子,果不其然,有痒痒麻麻的刺痛感传来。
可望着他清心寡欲又无比认真的侧颜,她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阵阵暖流翻涌。
长睫微垂,他……是又俊了些?
大概存着些想多看他一会儿的私心,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你说,青都东郊现了缺口,应会有不少恶鬼僵尸在附近盘桓。这不正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嘛?怎么那些道士天天只围着青都城转,不主动出击呢?”
“你可还记得应鹿山中斩云布下的阵法?”他将她的小腿抬起,架在自己膝上:“那阵法只有鬼族可看破,凡人若进,须得道法高深。那些道士不清楚浓雾中的情状,不肯贸然接近,只在此坐以待毙,等着有人愿出来打这个头阵。”
“原来如此。”方未晚轻轻点着头,看着他将自己的左腿揉开,又将右腿提了起来。
她只坐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此番又是双手撑在凳子边缘,离他并不远。一阵卷着氤氲水汽的风袭进屋子,吹散了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将那轮廓深邃的侧颜掩了一半。
她一时神使鬼差,伸出小手便替他拂去。皓腕在空中顿了顿,她又以指节缓缓摩挲过他的眉眼。
他的脊背明显一僵,飞快地便将她的手捉住,唇间宛若蜻蜓点水般啄过她的指尖,而后又抬起头,将目光肆无忌惮地凝在她眉心。
她心中一痒,呼吸都跟着黏腻起来。滚滚江水东去之声仿佛瞬间离她远去。四目相接处,脑子里的某跟弦便忽地绷紧,她慌乱地跟他对视着,却又难逃那双星夜般的眸子,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凝眸间,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鸣幽收回视线,又在她膝盖处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方才放下她,站起身子以掌风将门带开。
气氛微妙,鬼爪一进门就见方未晚低垂个头,脸红彤彤的。可一想到她便是那位可救青涛于水火的鬼王凝绝,她便不敢再多望她,只与鸣幽行礼道:“属下已将此处里里外外搜查完毕,未发现异状。”
鸣幽面无波澜:“可看到窗外抚琴那个书生?”
“属下绕到后面时,正见他携琴离去。”
“嗯。”鸣幽负手而立,思忖半晌,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道:“今晚你去趟癸雨榭,将此物交予承影。”
鬼爪听闻,整个人仿佛都亮了起来。她有些难以相信地接过信封,一时间竟不知该将它放置何处。
“另外,叫刀疤在东郊浓雾外找个僻静之地,布些桌椅笔墨。不日我们便要招些新的鬼差。”言罢,他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信步走回方未晚身旁。
“是。”饶是一贯沉着的鬼爪,此时也难免地欣喜若狂。她重重地又行一礼,方才定了定心神,出门将门板轻轻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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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晋/江首发,请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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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未晚看着鬼爪的神色变化, 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鸣幽跟她果然没有站同一对cp啊。她站了“鬼刀”, 而他站了“鬼影”!
腹诽片刻,她又觉得不对劲,于是问他道:“承影一个人在癸雨榭呆了九百多年, 你都没让鬼爪去看过他, 这会儿怎么突然改注意了?”
“承影那小子, 给他也找点难缠的事情, 省得他日日惦记——”话说一半,他斜眼瞟了瞟她,把话咽了回去。
那小子九百年前看她那眼神就不对,那天更趁他不在一个劲儿和她套近乎。亏得她反应迟钝,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他自然也不能先开口引导她。
“惦记什么了?”方未晚不明就里,也不想深究。她现下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就不怕鬼爪去了,承影告诉她——”
话说一半,她也停住, 还是没勇气把这件事情挑明。
上次在癸雨榭, 鸣幽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却没有提扯开封印的真相。她亦未主动问他, 心底大约是信他的,又或者,信他会在更恰当的时机跟她表明。
因而无论如何,他若不说,她不应先捅破这层窗纸。
鸣幽面色黯淡下来, 眉宇间笼上一抹愁色,只坐回太师椅上继续品茶。
想必茶早凉了,只剩清苦。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方未晚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更是为自己的心直口快懊恼。幸亏没过多久,店小二就来送热水与茶点,打破了僵局。
她打着哈哈接过来,故意放大了动作挨盘尝了一个,最后捏着个桂花小豆馅儿的酥饼,弯下身子递到他嘴边:“这个最好吃,鸣幽你尝尝呀?”
他低垂的眉眼闪过一丝光芒,并未料到她非但没出言责怪,反而主动来向他示好。他抬起头正对上她水灵灵会说话的大眼睛,几乎看得痴了。
如此近距离相视,她仍有些羞怯,但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挑着眉峰道:“等吃完了你就从我这取点鬼气走。”
鸣幽接过那酥饼,也没有吃,又放回盘子里:“好吃的便留给你。”
他站起身,抬手挥袖,褪去身上华美的锦服,换回在冥都常穿的紫色长袍。淡紫色光芒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划过屋梁、掩住门窗,化为一个薄薄的光球将整个屋子包裹其中。
肉眼可视的真气丝丝缕缕流泻在空气中,暴露在日光下,更是如梦如幻。
方未晚还在仰着头赞叹如此绝美的景致,右手便被他牵了起来。继而,自他指尖传来一缕冰冰凉凉的真气,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淌过五脏六腑。很神奇地,她体内那股力量也被调动了起来,却是没有似先前一般猛烈地爆发,反而如一泓清泉泄在心头,将她体内所有穴道脉络都舒展了一遍。
神识愈加清明,她挑起嘴角,感到那股冰冰凉凉的真气在身体里循环起来,好似自己已经能掌控了一般。她凝神静气,寻了个源头,又将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回他指尖。
鸣幽轻抚着她白皙的手指,两股真气已分不清你我,只在肌肤相贴处交缠着。
方未晚一时心喜,加大了力道。涓涓细流化为奔涌而出的河水。可二人尚未完全契合,接触之处难以承受如此汹涌而出的真气,遂将二人一同弹开。
她的手一抖,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后划去,浓浓的紫色光晕也跟着划过空气,四散开来好似一层纱幔,漂浮着与他方才布下的结界融为一体。
“学得真快。”鸣幽以眼神鼓励她,抬手搔了搔她的头顶:“要不要试一试也布个屏罩出来?你便当空气是我,缓缓将鬼气送出来即可。”
方未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鬼气送出指尖,一边蹲下身子,一边在空中画圆,最后收尾相接,真成了个椭椭的圆,将自己罩在了里面。
鸣幽在泡泡外头看着她,双眼含笑:“第一次做便布得如此均匀,想必再练一练,以后这些事便用不着我来做了。”
“那我怎么打僵尸呢?”方未晚抬手将那泡泡小心翼翼地又吸回自己体内:“总不能就这样把他们困住直到饿死呀。”
他本只想教她些东西防身,并不愿将她带上那残忍的沙场。可想到她与他同是鬼王,且她得天道厚爱应是甚于他的,便明白大抵并肩作战这事是无可避免了。
他沉了沉面色,将那担忧尽数咽回肚里,暗忖道,若是教了,便尽心尽力引导她做到最好,方才可避免于战场上受了伤。
他缓缓开口:“九百年前你未修过武艺,皆以鬼气取胜。若要与恶鬼对决,有两种方法。其一,你可将他们体内的恶鬼之气尽数吸进自己身体,再以你纯净的真气将其吞噬。其二,你可将自己的鬼气迅速且大量灌入他们体内,直至他们的魂魄之力无法承载,灰飞烟灭。上次与灵泉相较,你便用了第一种。但那时你不会调和周身气息,险些被那恶鬼之气所控制,走火入魔。而第二种则需要持续、大量的鬼气输出,才能斩杀数目较多的敌人。”
方未晚听得一知半解,勉强点了点头:“这样啊?听起来很难的样子,不如你的长/枪来得威风。”
鸣幽轻笑,又道:“这两种方法看起来虽有天壤之别,但却殊途同归,皆要求你能熟练调动体内鬼气。待你练到炉火纯青,你会发现,这整个青涛的鬼气皆在你股掌之间,上至天地至阴之气,下至每个鬼魂身上修为,尽由你掌控。”
“凝绝的这个能耐,我倒是在书里领教过。”方未晚心知离那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却也不急,只玩弄着手心的一点真气,用它来在空中作画。淡紫色的光宛如一条条丝带绵延,光影间尽是朦胧。
她玩儿了一会儿,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便将那光施放在方桌上、植物上、架子床上,很快就将整个房间变作了冥都的样子。
见她终于接受了冥都,甚至潜移默化中渐渐喜欢上了那里,他展颜,弯了唇角。
“鸣幽。”她带着些凉凉的真气轻轻按在他眉心:“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会想管我叫凝绝吗?”
他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便是一个愣怔。
片刻,他柔了眼角,道:“起先会不习惯,可我喜欢未晚这个名字,胜过凝绝。”他默了一默,将目光投往远方:“九百年前,我望着濒死的你甚感无助,只觉一切后悔已晚,想随你而去,再不管这许多。可离世镜大开,你娘亲在另外的人间界唤你的名字。未晚,好似是在讲给我一般。当时真给了我莫大的希望。”
见他眼圈发红,她心里也跟着猛地一揪,“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你教的东西,不会再叫人打死了。”
他听后,眉宇间阴云立即散去,忍不住笑道:“当时你有那般本领,何人能伤你?神魂消散,并非恶鬼所为。”话止于此,他不愿多说,又回到方才的话题:“我时常在想,日后缺口之事平息,你的身份定要公布。世人皆知你是鬼王凝绝,却只我一人可唤你乳名,何尝不是件悦人心神之事?”
方未晚心头一暖,娇嗔道:“可你却没个什么别的名字让我来叫,这不公平。”
鸣幽双眸轻眯:“你若喜欢,唤相公也可。”
她羞得小脸一红,转过身来:“讨厌,你不许再撩我了。”
用过午膳,她又与他学了半日,体内能为她所用的鬼气越来越多,她也愈发熟练。晚间,刀疤来信,说地方已经布置好了,只等二位鬼王首肯。鸣幽便将南歌暂时关在隔壁的屋子,趁着夜色正浓带了方未晚去到东郊。
刀疤看中的地方乃是出了城东门的第一个十里长亭。此处绿树成荫,许久未有人修剪,又地处浓雾边缘,颇为隐蔽。
亭子里已被刀疤摆放好方案、笔墨与空白的书卷,用来书记名册。石凳围栏被擦得锃光瓦亮,在炎炎夏日,倒真是个不错的办公地点。
鸣幽对此地也较为满意,将方未晚按在那凳子上叫她感受一下。她并没有他那与生俱来的震慑力,不敢喧宾夺主,表示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旁听就行。鸣幽思忖片刻便同意了,回身隔空取了个石凳过来。
二人正笑闹着,就见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烟尘。
并非恶鬼出没的浓雾,而是像许多人策马而来激起的烟尘。
方未晚有点惊恐,躲在鸣幽身后使劲儿看,就见首先冲破烟尘的是鬼爪,而她身后,乌央乌央地跟着一大群鬼,貌似是从癸雨榭那方向赶过来的。
她立马就惊了:“传单刚发出去半天,就这么多人报名?这承影小哥儿,执行力也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