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晚咬着下唇,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我……”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说不下去,抱紧了怀里的人,用脸颊在他颈窝使劲地蹭着。
只是鸣幽的呼吸忽地有些沉重了,像是在隐忍着巨大的痛楚一般,身上散发着的鬼气也有些许灼热。方未晚慌忙松了手,上上下下打量他:“怎么了,伤在哪了?”
“伤了许多地方,情况不太好。”鬼爪实话实说,抬眼瞧了瞧刀疤,又严肃道:“王上,道士们怕是知道我们在这,已经兵分几路将这片林子包围,只要我们一露头必定性命难保。还得暂时躲起来商讨对策才是。”
“什么?”方未晚心下又是一惊:幸亏与鸣幽心有灵犀似的,感知到他就在附近。不然刚才若是纵云离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鬼爪忽地抬起头,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方未晚回头一瞧,缘是承影与书生、南歌此时也到近前。
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她都快忘了,鬼爪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承影呢,那时甚至还因承影被鸣幽贬斥到了癸雨榭而对鸣幽心生怨怼——今日得以相见,还希望大家都摒弃前嫌,团结一致渡过难关才是。
“现下恶鬼也出动了不少。几个门神都在找我们呢。”刀疤撑着鸣幽的身子将他带到一处僻静地安坐,道:“时间紧急,我们来商量一下吧。”
方未晚点点头,道:“其他鬼差呢?”
鬼爪简言道:“都分散开了。我们人少,占弱势,即使聚在一起也难与那两股势力抗衡,不如各走各的,伺机回到冥都再说。等到了冥都,王上的伤便能尽快好起来。我们好歹有更好的地理位置,也能更好防御一阵再做打算。”
“那四周都是敌人,我们怎么回去啊?”方未晚拧紧了眉头,揪着鸣幽的衣角道:“在人间界耽搁的时间久了,我怕他——”
“未晚,我没事。”鸣幽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即使就剩这半条命,定护你周全。”
“总会有办法的。”书生忽然开口,紧接着,从身上斜跨着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本书来。
方未晚凑过去瞧,他却避着不给看,暗自念叨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鬼爪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神神道道的?”
方未晚连忙回头跟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方才她瞥见,书生那本书就是个无字天书,里面完全是白纸一个字都没有。可不知怎的,她就觉得那书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并且,好像暗藏了什么玄机一样,孕育着巨大的能量。
鬼爪看到她的手势,赶紧噤声。
书生念叨了几遍,忽地把书往天上这么一抛,整本书都颤抖着发起淡紫色的光来,紧接着,竟是化作一道屏障,将几人罩在了里面。
瞬间,方未晚便觉得体内鬼气充盈,清清凉凉好不舒服。
“这——这不是冥都的结界吗?”刀疤用手轻轻触了一下,压低声音感慨。
第46章 真相昭然若揭
书生颔首,施法将结界分为几个圆圈, 让方未晚跟他、鸣幽与刀疤鬼爪、南歌与承影分别被包裹在三个圈圈里:“此处离冥都已是不远, 此结界可施个障眼法,让那些臭道士跟恶鬼看不到我们。但是坚持不了太久,所以我们需尽量快些纵云回去。”
承影瞧了瞧身边的南歌, 又竖耳听了听林子外头愈发接近的动静, 面色凝重起来, 于是偏头问书生道:“换个位置, 让我带王上回去。”
“我自有安排,小哥你护好身边的姑娘就是了。”言罢,书生一捻诀,方未晚便跟着他升到了半空。
“跟紧我。”书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么高强的术法,纵云之术竟出神入化,二人飞得极快,瞬间已到高空。
方未晚俯瞰着脚下已经被恶鬼鬼气团团围住的林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书生带她飞得很稳, 竟是要时常慢下来, 鬼爪、刀疤才能堪堪跟上。看来这人原先是隐匿了绝大部分实力的。就连他手里那本无字天书也非常不寻常。
方未晚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非人, 非鬼。”书生眯起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她:“我是什么人,不是一早就告诉方姑娘了?”
他忽的唤她方姑娘,气氛又诡异了几分。方未晚蹙着眉思索,嘴里不停念叨着他的名字:书生, 书生……书生?
自书中而生?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方未晚拧紧了眉头:“难不成,我还在那边那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那本书——”
她越说越觉得荒唐,便降低声调,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于是大胆问道:“那本《倾世鬼王》,是你写的?”
“方姑娘慧眼,那本书确是出字在下之手。只是——”书生摇摇头:“我本以为我写的便是天道,可到最后我才发现,一切都错了。那江临子并非什么心怀苍生的修道之人,而是个心怀鬼胎、野心勃勃的衣冠禽兽。我自以为能窥探天道,却仍是错了。”
方未晚听他此言,便知站在自己身旁这位应就是这世界神明一般的存在,于是接着问道:“所以呢,你想改写那本书吗?才把我从那个世界找回来?”
“找你回来的并不是我,而是鸣幽。”书生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本无字天书,眼中满是怅然:“我看人的本事,真真是很差的。当年鸣幽钟情于你,几乎事事以你为尊,我以为他只是个情痴,意气用事之人,加之他强行打开封印,破了这天道平衡,更让我以为他起了异心,要用这青涛作赌。可如今回想起来,真正能做到忠义两全的,却只他一人。你们二人本算双生而来,骨血相融,两颗灵魂与青涛有着不可剥离的羁绊。我如今才能悟到,若小爱尚不能忠贞,又如何能理解大爱?若是无情之人,又如何爱这苍生?如今他为了青涛与你,殚精竭虑,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方未晚听了他一番感慨,心中不禁暖流翻涌:回想起旧日与鸣幽种种,也的确,刚刚来到青涛时与他过的那段日子,可称得上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经历。哪怕日后再遇什么艰险,也值了。
“那么,究竟鸣幽为何要打破封印,引出这一系列祸事呢?”
书生浅笑,叹道:“需你知晓时,你必定要知晓。只是真相往往残酷,须得你足够坚强,可以护这一方土地。”
方未晚听后不免感伤:从前鸣幽那么细心教她,可到现在,她却连纵云都——若不是连书生都肯定她是鬼王这个事实,她恐怕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
书生见她面色发黑,便知她在想什么丧气之事,于是安慰道:“方姑娘也不必过分感伤。以此情势看来,不日你便要窥见天道,到时候,所有的真相都昭然若揭。”
方未晚记得鸣幽曾跟她说过那个“天道”,她以为就是曾救过她的那个长得很像冥都的地方。可今天书生不停地在提这个词,好像还有更深一层次的含义。她点点头不再过问,回首看了看被刀疤、鬼爪搀扶的鸣幽。
他的目光自是自始至终都系在她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
不论如何,她也得做到。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承受这样多了。
方未晚定了定心神,道:“可是,若你能窥见我与鸣幽都窥见不得的道,为何不是你来守护这青涛,还要鬼王何用?”
“两位鬼王降世并非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书生摇头:“我虽为天道化身,却只有替它跑腿的份。而你们二人,则是它自己选择的结果。”
言罢,几人已来到冥都上方。万里高空中的移动宫殿,气氛有些紧张。
花瑾率一队留守的鬼差到结界入口处迎接二位鬼王,见连镇守癸雨榭几百年的承影都跟着一块回来了,便知事态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了。
“王上。”大部队单膝跪地给二人行礼,在被允许起身后,迅速围了上来。
“恶鬼已在来的路上,此刻可谓倾巢而出,加之十方阁的道士与它们沆瀣一气,今日起必是接连的恶战。”鸣幽手握尖枪挺直了胸膛,虽是身受重伤,可王者之尊却没受丝毫影响。他偏头将一头长发甩至身后,眸中闪烁着大战前如熊熊烈火般的杀意。他将尖枪重重竖在地上,大声道:“重鬼差听令,自今日起加派人手守住入口,逢归来的鬼差必严格放行。其余的人都到冥都重要关卡加固结界,守住冥都,以守为攻。九百年前我们将恶鬼流放至不毛之地,九百年后,我们照样可以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好!”一众鬼差热血沸腾,皆高高地举起手中武器,接二连三地呼喊。
鸣幽阖上眼睛,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颓色,而后便转身带着方未晚回了寝殿。
冥都如常,四处闪烁着荧荧的紫色光芒。这里是鬼差们休养生息的绝佳之所。方未晚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回过这个地方了。熟悉的桌椅、床榻,鸣幽亲笔写下的她的名字还在窗台上放着,丝毫未着尘土。
只是如今,她们的处境未免有些窘迫了。
“未晚,别担心。”鸣幽自她身后走来,轻轻环住她的腰身:“只要你回来了,平安无事,剩下的事情都不用担心。”
他的气息很微弱,又有些紊乱,怎么能叫她不担心呢?连日来的逃亡让她心底隐隐升起些许烦躁来。她抓着鸣幽的手转过身面对着他,表情严肃得反常:“鸣幽,我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勉强自己把青涛每一寸土地的事情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膀上,那我是没办法不担心的。”
可近距离望着他深情又带着疲惫的目光,她又再狠不下心说什么威胁的话,只软下语气道:“时至今日,你还是这般讨厌,嘴里说着疼我护我,可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想把我装进心里,就得先让我能走得进去。”
鸣幽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有些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方未晚见他几次欲言又止,复又说道:“我知道,你又想拿出那一套什么我不想让你承受太多,不想让你太有压力,不想让你不快乐。如果是这样,那你一开始就不要告诉我我便是凝绝,不要拿我当作凝绝。若你觉得我不成,大可以就直接把我当成个一事无成的花瓶,养在你这深宫里。”
鸣幽被她的说法刺痛,连忙否认:“未晚,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也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方未晚叹了口气,低头望着自己的指间,情绪更加低沉:“我在十方山的时候,一丁点鬼术也使不出了。体内的力量好像被锁住了,没有了。是啊,我不能陪你上阵杀敌,说是鬼王,却连刀疤、鬼爪甚至花瑾她们还不如。可是也没废物到这种程度吧。至少帮你分担一点心理压力,而不是让你小心翼翼地生怕我不开心,给你增加心理负担强吧?”
方未晚踮起脚尖,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鸣幽,你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至少也要给我一点被需求感。至少也要让我为你做点什么。爱别人是多幸福的事儿,你不能只顾着自己高兴。”
话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已经软得像空中漂浮的云,让鸣幽一颗坚韧了许久的心就要化掉了。
方未晚只感觉怀里的这个一直坚强、可靠的肩膀渐渐放松了下来,将重量分了一些压在了她肩上。
“未晚,对你,我从未小心翼翼过。”他的声音如同漆黑潮湿的夜,无声无息地浸湿了她的心:“你不知我每次见你,心里有多欢喜。你不必与我说什么,更不必刻意窝在我胸膛与我撒娇。只远远穿过人群投来一个眼神,便够我欢喜很久。所以对你,我只知全力以赴,却不会小心翼翼。只——”
话音未落,半空中忽然迸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似爆炸一般的天光照亮了整个冥都。
刀疤破门而入:“王上,恶鬼杀来了。并且……他们的身体好似无坚不摧。”
第47章 鬼王大人遭背叛
“召集所有人马,抵御外敌。”鸣幽猛然间眉峰凛冽, 放开方未晚的手转头要走。可未走出两步, 又迟疑地回过头来。
就这一瞬间,不知什么东西剧烈地撞击在了冥都的土地上。像地龙翻身一般,整个冥都被撞偏了许多。在屋内陈设剧烈摇晃了片刻后, 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往一个方向倾斜。爆炸的红光带着灼热的空气席卷而来, 好似已经突破了冥都的结界, 将原本笼罩在这片土地的宁静祥和的淡紫色流萤全部冲散。
这波恶鬼攻势太过猛烈。自方未晚来到冥都后, 鸣幽领导着鬼差们向来是成竹在胸,却是没有一日遇见过这样窘迫的境地。况且如今坚不可摧的冥都大抵结界已破,由于悬浮半空中,若恶鬼自四面八方围剿上来,便如同瓮中捉鳖,鬼差们想必无人能逃。
望着即将出门迎敌的鸣幽,方未晚忽然酸了鼻尖。
此时此刻,她心底埋藏的巨大恐惧虽然支配了几乎一切, 可她心头却是没有半分是在为了毫无自保能力的自己担忧的。
于天下存亡的怜悯之心亦然。
此刻望着鸣幽被火光映照的侧颜, 她脑海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再多看他一眼,将他的容貌牢牢记在心里面。
可能此一去, 便再见不到面了。
方未晚从小到大,在别人眼中都是钢筋铁骨一般的存在。从未染过病痛、从没有受过伤。因此,她不管是心智还是身体,都要比一般的女孩子坚强很多。
可现如今,面对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 她竟这样无助。
因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别竟是这样一种撕心裂肺的存在。
鸣幽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就会让她不可抑制地流出眼泪来。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既不能让时间停止,也不能与他一齐上阵厮杀。
多么可笑啊。
便在此时,愣怔怔瞧了她许久的鸣幽,忽然朝她伸过了左手。
“来,未晚。”这三个字无比坚定地从他的薄唇吐出,未带一丝迟疑。
方未晚恍惚了一下,眨眼的同时,一滴泪砸在地上。
鸣幽咬了咬牙,太阳穴微微地凸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她掉眼泪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异是最残忍的酷刑:“我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