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知道我的身份,不会以为你已经报警了。”说着,神色里竟还有几分从容,“放心,我能照顾好你,也能照顾好我自己。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别再胡思乱想了——”
林现朝她笃定的一颔首,“下车。”
艾笑怔怔地望着他,最后还是听话地抱起一袋子钱推开车门。
此时离四点还剩十分钟。
她环顾周围,这破败的犄角旮旯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草长得有半人之高。
远远的就瞧见一栋斑驳的红墙建筑立在前方,在旁边两三间颓圮的平房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
“是这儿吗?”
她在眉间手搭凉棚,一边自言自语地问,一边拨开丛生的荒草,沿着底下隐隐约约的小路走过去。
林现在前面替她开道。
那破楼房看着离得近,真爬上矮坡却发现还有一段路程。
满布青苔的红墙向内围出一个小操场,可能是某个学校的旧址,拆了一半工程停了,就这么要死不活的荒至今时。
下坡有些陡,他踩住几块砖跳到对面,转过身来把手递给艾笑,拽着她站稳。
“几点了?你找到入口了吗……”
艾笑微微喘气,总觉得他们是在楼栋的背面,但看这地方四面漏风,又似乎到处都是门。
林现:“还没有,应该快了。”
荒郊野岭,一栋危房,冷清的光线照下来,场面的确很阴森。
艾笑热血上头的脑子终于退潮,现在才有些庆幸——好在林现跟来了。
别说真要自己一个人,今天多半不能全身而退,估计还会一起赔进去。
废弃的学校左右不见人,她停在原地,摸出手机想说发个信息问问对方。
可惜附近的信号实在差极了,得对着天空不住地找角度。
林现走得快,渐渐的便在前面甩开她十多米。
这墙根下有用漆刷过的痕迹,沿途写着斗大的几个“拆”字,以及一个不那么起眼的“A”,看上去像个宿舍楼。
他正准备再往前,衣服内的铃声忽然震动起来。
林现站在墙边划开手机——技侦大队长的电话。
“喂?”
“喂,林队。”
……
谭悦微信对面的那个“绑匪”怎么都戳不活,四点早就过了,艾笑拿不准他是不是已经手起刀落撕了票,咬着嘴唇发愁半天,只好给对方打过去。
嘟声响得太久,杂音凌乱,她在坡上来回焦躁的走动。
内心一直催着快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艾笑不经意抬起头——
老房子的顶楼不知几时冒出一个举止可疑的黑影,形貌模糊不清,就见他扶着栏杆,不住地往下张望。
紧接着,一整块类似建材的木板从上面颤巍巍探出。
艾笑视线倏忽一拉,笔直地一条线下来,那位置正对着的,是林现。
他还在低着头讲电话,分明无所察觉。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好似失声了,耳鸣的毛病陡然乍起,一时间竟说不清到底是否喊出了声。
视线里的林现蓦地看向这边,目光里带着些许不解。
很快,他似乎敏锐地从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在仰头的刹那,握着手机猛然错开一步。
几块木板几乎是擦着林现肩膀掉下来的。
“哐当”一阵巨响,应声而落。好在这板材风吹日晒,年深日久,饱经了风霜,落地就碎,并没什么太大的杀伤力。
“林现!”
艾笑也顾不得管信号了,径直从坡下跑上来。
他刚才后退时本能的有一个抬手遮挡的动作,手臂受了点擦伤,而脸颊处则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应该是被木板边角划的。
艾笑紧张地拉着他的胳膊看。
林现别过手肘,对擦破皮的外伤不甚在意:“没事。”
老旧的楼房充满鸡零狗碎,经不得人触碰,渣滓从上往下簌簌地掉。
他警惕的一抬头。
那个黑影果然正探着脑袋在朝下面打量,等发觉林现的视线,又飞快缩了进去。
艾笑愣道:“是、是绑匪吗?”
他还未回答,随之而来的爆炸声短促而惊悚,平地炸雷似的在这杳无人迹的荒郊弄出好大的动静。
炸得艾笑周身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大脑跟着这声雷一并懵了,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硝烟过后,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又哭又喊,嗓音格外凄厉。
“谭悦的声音?”她耳朵突然敏锐,仔细地捕捉到方向,“在这边的。”
艾笑只来得及同林现对视一眼,就马不蹄停地朝着哭声的来源处跑去了。
他在后面原本想说什么,奈何她实在太着急,到底还是作罢。
旧楼房约莫有四层,门口被杂物堵了大半,依稀能见到点脚印。
这小破楼简陋得一眼能望到头,艾笑沿着覆满灰尘的台阶一路往上,等到第三层时总算在里面见到了谭悦的踪影。
和视频中的背景一模一样。
案发现场是这儿无疑了。
她站在门边猛然刹住,盯着眼前的画面有些震惊。
谭悦正被反绑着坐在椅子上,哭得声嘶力竭,巴掌大的小脸糊着东一团西一团的泥灰,看上去狼狈极了。
而令人胆寒的是,她脚下竟真的堆着□□——也不知这会儿启动了没。
林现赶到艾笑身后时,谭悦刚哭完一轮,低着头轻声抽噎,模样又可怜又委屈。
四周不见那个瘦高的绑匪,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谭谭!”艾笑慌张地上下打量,“你有没有事,受伤了没有?”
小姑娘用力抿唇,做出个坚强的表情,“艾笑,你快走吧。”
“他刚刚不晓得做了什么手脚,倒计时已经开始跳了,现在还有不到十分钟……”
她短暂地怔忡一瞬,顶着呼啸的耳鸣试图镇定地安慰道:“没事、没事……不用怕,十分钟而已赶得上的,让我想想办法,我马上想办法……”
谭悦嘴巴撇了撇,好似欲哭无泪:“那个人可能没走,他一直在附近进进出出,说不定会回来。”
“好、好,都没关系,那那那……你就在那儿别动,我马上过来……”
她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个像样的尖锐物体割绳索。
艾笑此时才察觉自己太一头热了,居然没想着带点防身之物。
对面的谭悦犹在摇头:“你不要冒险了,万一这东西突然爆了怎么办……咱们至少得保证有一个安然无恙。”
艾笑急得上火:“我来都来了,还能放着你不管吗?”
两个人正对望声泪俱下,场面悲情得像出文艺片。
林现在一边不露声色地看了谭悦几眼,举目四顾。
艾笑掏出怀里的钥匙,把心一横,决定用这玩意儿碰碰运气,她自我安慰的想:“反正要真爆了我站在这里也躲不过。”
谭悦还掉着眼泪,“只剩八分钟了,你们现在跑下楼还来得及。”
艾笑在地上用力磨了磨钥匙齿:“别说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后者认命地呜咽:“怪我自己倒霉,如果我真的残了或是死了,你不要告诉我舅舅舅妈,只同他们说我是离家出走,不回来了。”
那边已经把后世都交代上了,艾笑急得团团转,捏着那豁牙露齿的钥匙去问林现:“你会拆弹吗?”
后者如实回答:“会一点。”
她眼睛一亮:“那你有把握么?”
他点头:“可以试一试。”
“太好了!”
艾笑正要让他注意安全,只见林现大步走到谭悦旁边,二话没说一脚把那个还在跳时间的仪器踹到了墙边。
由于没控制好力度,当场摔了个四分五裂。
艾笑:“……”
她对着一地的零件残骸目瞪口呆。
现在的拆弹技术都这么简单粗暴了吗?!
谭悦的声音跟着这堆机器一起哑了,她好似尚未反应过来,哭到一半不知所措。
林现居高临下地站在旁边,眼皮轻轻一垂:“别演了。”
他说:“手上绑的绳子还是活结,你自己都能解开。”
艾笑:“???”
第31章
谭悦从短暂的怔愣中迅速回过神,底气不太足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林现偏头反问:“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他走到那堆破铜烂铁前,显示屏上的“冒号”还在苟延残喘地闪动。
“仿真道具,淘宝上大概一两百能买到——你一个高中生,日常开销应该有限,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破费了。”
艾笑眼里冒出疑惑的神情,目光在“□□”和谭悦身上来回移动,表情一时间有点复杂。
后者抿嘴半天,不服气地回驳他:“也许是绑匪弄来吓我的啊,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是我在演?”
林现转过身,“之所以说你在演,是因为你们拍的那个恐吓视频——
“歹徒持刀走过来,你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从头到尾只顾着对手机镜头做表情。
“普通人遇险时往往关注的是凶徒和凶器,会有这种反应吗?除非你一早知道,他根本没有威胁。”
说着,他翻出视频播放给她看,同时指向画面里的一处。
“这柄刀,家用削水果的,单凭它的长短和厚薄程度捅进毛衣里估计就该卷刃了,更别说能造成那么大的出血量。”
谭悦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远远地盯着屏幕不吭声。
“我一开始想过勒索的人可能会是你同学,但还没觉得你有参与。直到刚刚在下面,看见这栋楼的标识。”
林现把手机收起来,“洋城三中的旧校区A栋,你前不久才提过。”
谭悦:“……”
她怎么就那么多嘴呢!
“把交易时间定得这么短,应该是为了不让艾笑惊动警察吧?你开口只要五万,因为知道她的经济情况只给得了这么多,筹钱也快。”
囊中羞涩的艾笑听到这里内心很悲凉。
竟不知此刻该喜还是该忧。
林现上前去,替她解开了手脚的绳子,“那个在后面用鞭炮炸井盖的是你男朋友吗?”
谭悦终于放弃抵抗,自暴自弃地翻起白眼:“是我弟弟。”
然后又补充:“干的。”
艾笑:“……”
还差点忘了,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普遍有爱认亲戚的习惯。
“你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钱干嘛?”她半天之内做了回过山车,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你……你要真缺钱可以开口找我借啊!至于搞这么一出吗?如果闹大了让学校知道,弄不好会被记过的!你不想读大学了?”
“她应该也不是为了钱。”谭悦从被揭发那刻起就闭嘴不说话,反倒是林现开了口,“还是想借此机会,让你帮忙去找何子谦吧。”
艾笑始料不及地一愣。
谭悦做这个计划,其实构思得很简单——这就跟小孩子向大人要东西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受了委屈,父母看见了总会心疼,那么两个人抱着哭一场,再提点无伤大雅的要求,比起绑架吃□□,这点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她原本是打算把自己弄得凄惨一点,为此还可劲儿的用棍子自虐了一回,甚至拿小刀割腕——划破一小张油皮。
想着等艾笑过来,她边哭边说两句好话,反正最后□□也不会响,找个绑匪故弄玄虚的理由糊弄过去,这事儿就算功德圆满。
艾笑肯定会答应的。
至少谭悦是这么认为。
但艾笑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她万万没料到这姑娘能为何子谦做到如此程度,简直惊呆了。
我当年都没这么拼过。她想。
*
林现给派出所的同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不用来了,随即拉着一车倒霉孩子从这片人烟稀少的地方离开,掉头回城。
晚上六点。
闹钟里的指针正朝着下方靠拢。
艾笑坐在矮凳上用棉签蘸着碘酒给林现脸边的伤口消毒,背后的谭悦和她的“干弟弟”并排而站,两个人都很沉默,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
这年头的孩子个头都高的离谱,男生才十五岁,已经快到一米八了,一张脸稚气未脱,带着些许憨态可掬的傻意。
艾笑看着林现那道血痕,越想越生气,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扭头质问:“干嘛往下扔木板,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后者白长那么大个头,缩着脑袋声如蚊蚋:“……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营造点气氛。
他但凡有主心骨,也就不会跟着谭悦屁股后面跑了。
“没事。”林现用舌尖顶了顶受伤的位置,“一点小伤而已。”
刚想去摸,艾笑连忙紧张地拍开他的手,“你别拿手碰,我才擦了碘酒的。”
她对脸边那道伤尤其关注,凑上前,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满心担忧地发愁道:“这不会毁容吧。”
艾笑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不像是香水味,大约是头发间的,微微带甜,随着吐息轻喷在唇边。
林现坐在那里没有动,视线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耳廓,能看到边缘的一颗小痣,紧贴在耳垂附近。
眼见划痕不浅,艾笑又气不打一处来地对着后面发火:“看你们俩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