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水好了。”流霞从衣柜里拿出清词的寝衣,又拿出一张大毛巾挂在屏风后的架子上。
清词任由流霞给自己解开外裳,卸下首饰放到旁边的盒子里。
放在前世,要是被人这么贴身伺候,她绝对不习惯。
如今,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二年,倒是不再介意了。
世家对姑娘的教养格外精细,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沐浴完,清词裹着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扑躺在床上。
流霜拿出一盒珍珠膏,先净了手,擦干,从瓷瓶中挖出少许,轻柔地涂在清词背上,缓缓散匀。
清词这一身瓷白如玉的肌肤,虽得益于先天优势,可后天的精养也是必不可少的。
每日沐浴后,她全身都要用珍珠膏抹一遍,就像现代的身体乳一样。
只不过她这身体乳贵多了,抹一次,就去掉二两白银。
若不是深受父母疼爱,一般侯府姑娘也没敢这么奢侈。
“累了一天,你们也去歇着吧!”抹完珍珠膏,清词披上寝衣缩进被子里。
“是。”
除了当值的江月睡到外间的小塌上,其余侍女都静静退下,回到自己的屋子。
***
另一边,破败的王府底下,隐藏着一处不为人知的密室。
此时,密室中间,正坐着两个人。
偌大的密室,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即便如此,中间那个挺拔的身影依旧叫人不可忽视。
“主子,今天的圣旨,您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左传》
第8章 杀意
被称作主子的人,缓缓抬起头,他着了一身玄衣,几乎要隐没到黑暗中。
不,他本来就只在黑暗中存在。
烛光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俊逸非凡的脸来。
若是有别人见到他此时的模样,绝对会惊呼出声,因为他就是旁人口中的傻子王爷魏君顾。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此时的他,完全没了白日里的懵懂和稚气,眼底只剩一片冷厉和隐藏极深的暴虐。
而且,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其它,魏君顾的眸色看起来也有几分诡异,黑到极致反而显示出一抹妖冶的血红色。
“此事我自有决断。”魏君顾沉声道。
先前开口的人松了松神情,他身着布衫,一副文人的打扮,却能坐在魏君顾对面,一看就知道是谋士。
“那要不要属下派人去……”说着,他抬手比了一横,意思不言而喻。
魏君顾没有说话,黑沉的眸子动了动,思索几许才道:“此事你不用管,我会去解决。”
“多注意宫中的动向,还有宋家那个。”魏君顾吩咐说。
“主子放心,属下马上就增派人手。”
……
魏君顾把近段时间的事情都吩咐好,两人便散了。
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质的面具挂在自己脸上,飞身出了王府朝一个方向飞去。
宵禁后,城中街道一片冷清,只有定时巡逻的队伍和打更人的声音,没人注意到半空中有道黑影飘过。
清词心里压着事,比平日觉浅了些。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还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费力睁开眼睛,支起上半身,忽然看到一道黑影站在自己床前。
清词不喜欢醒来时一片漆黑,睡觉时丫鬟会留一盏灯在角落。
光线虽弱,但她能清晰地辨认出来床前的是一道人影。
这一瞬间,清词只觉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心跳骤然停止,连惊呼声都卡在了喉咙中。
如果有镜子,她肯定会为自己惨白的脸色惊讶。
被子下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清词强忍住因恐惧而产生的抖动。
这个时候,越慌,事情反而会越遭,她必须得保持冷静,冷静。
她紧紧盯着床前的黑影,不知道他潜入自己房中有什么目的。
对方能悄无声息潜入她的房间,身手肯定了得,拼武力她绝对没有一点胜算。
就算叫人,外间也只有丫鬟,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叫自己陷入险境。
所以,她只能智取,要是知道他的目的,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还未等她出声,眼前的黑影在一瞬间逼到她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手,他的手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整个过程只在瞬息间,清词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陷入了绝境。
清词只觉得呼吸瞬间被遏住,肺部开始难受起来。
还有脖子上那冰冰凉凉的触感,好像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上,叫她心底颤抖不已,牙齿忍不住轻颤。
魏君顾看着自己的手,手下的脖子很纤细,也很脆弱,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花,他轻轻一折就能断掉,从此叫这朵花儿凋谢。
他本来应该速战速决的,反正也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魏君顾看着这张素净的小脸,她眼底有强装的镇定,因为紧张,面部肌肉也紧绷着,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没有说出任何求饶的话。
相反,跟他以前杀过的人比起来,她的表现还算得上胆量颇佳。
“你为什么……要杀我?”清词被掐着喉咙,出声艰难。
他带着面具,清词不知道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漠然的眼神。
就好像,她的命在他眼里只是路边随意的一棵草,没了就没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清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要是喊人,估计在她出声前他就能将她的脖子折断。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绝望的境地,绝望到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平时那些小聪明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黑衣人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没改变一下。
卡在脖子上的手在慢慢缩紧,清词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艰难。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一直注视着眼前这个黑衣人的眼睛,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魏君顾看着面前的女子,明明就快死了,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平静。
他应该杀掉她的。
毕竟,如果她真嫁进王府,以她的聪慧,很有可能发现自己的秘密。
他筹谋多年,怎能允许有人来破坏他的计划?
他只需要轻轻一折,就能达到目的,就能消除这个潜在的隐患。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步,他却犹豫了?魏君顾的手在慢慢松开。
眼前的女子很美,美得很脱俗,可仅仅是美,还不足以叫他动摇。
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阻止他: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你怎么能对她下手?你手上沾的血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吗?
魏君顾反驳:什么无辜,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辜?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他的手又开始缩紧,修长的骨节包裹着她纤细的脖子,形成一幅美丽至极又危险至极的画面。
清词呼吸困难,脸色开始涨红,接着又转为紫红。
越是到绝境,她的眼神越发锐利起来。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就算是死,她也要当个明白鬼。
“我不曾……与你有……怨,也没见……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清词费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
重活一世,她不想就此丧命,更不想死得这么憋屈,连丧命的原因都不知道。
魏君顾的手又开始松开,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
他在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是那么丑陋,好像活在阴诡地狱里的恶鬼。
他可不就是一直都活在阴暗中吗?自从十二年前的事情发生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天日。
魏君顾自嘲了下,彻底松开了清词。
没了他的手撑着,清词的身体立马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呼吸着。
寝衣宽松,经过刚才的动作,已经挣开许多,露出她精致的锁骨,甚至还能勉强看到她胸前的起伏。
不过,她完全没有心思注意这些。
她没料到他真的会放开自己,她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
她不怕对方有目的,她更怕他视人命如草芥。
那种对人命的淡漠让她从心底里害怕,因为对方根本没把人命当回事。
清词敛着眸,既不去看他,也不敢出声,她怕他只是一时兴起放了她。
当然,她更不敢呼救,万一惹到他,她死得更快。
清词能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算多强烈,却叫人不容忽视。
魏君顾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罢了,不过是一个女人,他以后多留心几分就是了。
***
许久过后,空气都冷凝下来,清词感觉到视线消失后,才敢抬头。
果然,床前早就没人了。
清词心神一松,身体立马瘫软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额头和背心全是汗水,寝衣都湿了一大片。
她想起身换件衣服,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双腿发软。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险些丧命,内心再强大也不可能不害怕。
这次不是前世那样突发的意外,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过了许久,清词终于从惊惧中恢复过来,便开始琢磨今晚的事。
这个突然出现想要杀她的人,最后关头却又没下手,是什么叫他改变了主意?
她一个大家闺秀,连出门都少有,平时也没和谁结怨,应该不会是私人恩怨。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朝廷风波了。
清词想起自己今天接的圣旨,会和这件事有关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理由最具说服力。
她要嫁给魏君顾,挡了谁的路?
魏君顾只是一个傻子,除了他嫡子的身份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清词想不通,此时,她才觉得自己对朝中的事关心得太少了。
受到此种惊吓,清词后半夜一直没睡。
直到流霜流霞进来伺候她,她才从思虑中回神。
“姑娘,你的脖子……”流霞惊讶的捂住嘴巴,眼里既惊慌又害怕,眼泪也挂在眼角马上就要落下去。
她的声音把流霜也吸引过来,看到清词的脖子,同样也惊恐不已,只不过她比流霞要镇静些。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昨夜,府中遭……”流霜不敢继续说下去。
姑娘家的名声,有时能胜过一切。
清词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听到她们的话,这才伸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流霞,给我镜子。”清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喉咙处在发痛,估计是昨晚留下的后遗症。
清词对着镜子看,果然有几道颜色颇深的印子。
“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知道吗?”清词拢拢领口,看是不是能遮住。
“可是姑娘……”流霞尚存犹豫。
流霜悄悄掐了她一把,朝清词恭敬道:“昨夜回来,姑娘就睡下了,什么都没发生。”
清词赞赏地看了眼流霜,很满意她的机灵。
“你就说我夜里掀了被子有点着凉。”清词道。
她这嗓子,估计是无法掩饰住的,倒不如直接说喉咙不舒服来得直接。
“是。”流霜恭敬地应下,“等会儿我用粉给姑娘脖子上的印子遮遮,再选件高领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许久过后,清词突然想起自己这天受到的惊吓,眼神危险地看着魏君顾:你当初是想杀我?
魏君顾:阿词你听我解释……
第9章 嘲讽
那乌青的印子在雪白的肌肤上实在明显,光是用粉估计还遮不住。
姑娘的一身冰肌玉骨,她再清楚不过,力气稍大些就能留下印子。
平时她和流霞都万分小心,不敢叫姑娘有丁点磕碰。
如今却突然出现这么大一块黑印,她都要心疼坏了。
清词点点头,任由流霜流霞给自己梳妆。
她半夜未睡,眼底布着浅浅的乌青,便道:“今日的妆画精神些,免得我娘见了担心。”
流霞依言照做,给清词掩盖了她苍白的神色。
收拾好,清词去了父母的院子,自然又是一番劝慰。
清词本以为自己还要继续几天才能劝好自家父母,没想到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娘亲突然想通了,认识到不能改变嫁人的命运后,就开始筹备她的嫁妆。
“我原先粗粗拟了个嫁妆单子,现下词儿要成为王妃了,四殿下又是个那样的情况,先前的嫁妆就不够了。”
迎娶王妃,婚礼有一定规格,这嫁妆自然也有规定。
按照当朝的规定,皇后的嫁妆一般是一百二十八抬,王妃要少些,也能凑到一百二十抬。
一般贵女,多为64抬,要是家底差些,三十二抬也是有的。
霍秦氏先前是按六十四抬准备的,现下肯定不够。
而且,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夫君是个傻子,根本不能给她任何庇护,她就恨不得把所有家底都给她让她有傍身的资本。
清词听着自家娘亲开始筹谋嫁妆,竟是要把大半家底都给自己,连忙劝阻,“娘亲,我的嫁妆已经够多了,要是再加,钊儿怎么办?他也十一了,您该多为他打算才是。”
“他怎么能和你比,你一个姑娘家,夫君又是那种情况,要是连傍身的银钱都没有,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钊儿是男子,他将来还能自己去谋划前程,你是女儿家,可怎么办?”
霍秦氏说着,又有流泪的趋势。
清词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手帕的手紧了紧。
她又何尝甘心困于这内宅之中,时代所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