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了进来。
“你既然入了我丹溪谷,自然要按照丹溪谷的规矩行事。想见师父,先过三关。至于师父给不给你见小寒,那就要看师父她老人家的意思了。若是不行,还请回去,切勿再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正是厉丹溪的大徒弟,热爱制毒的陆千机。
谷中十几个男男女女,都围着盛和光,颇有些虎视眈眈之意。
盛和光见过千军万马,自然不以为意,只拱手道:“盛和光确实诚心求见厉神医,感谢她对小寒多年教导,又允许小寒出谷,救我于水火。既然是谷中规矩,我定会遵守。”
陆千机冷笑一声,道:“好,那你可别后悔。”
阿旋站在盛和光身后,环视丹溪谷的这一群人,心想,三爷乃是文武双全,智谋无双,什么比试能难得倒他?就等着看三爷大显身手,将众人赢得心服口服!
他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站得更笔直了些。
“那就开始第一场比试。”陆千机宣布,“凌波,你来。”
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站出来,身材健硕,指挥着两个大汉搬来了两个齐腰高的粗木案板,上面摆着砧板、菜刀。
又见那大汉扛着两篮子白萝卜进来,除了两个大白萝卜,还放着一块肉,分别放在了案板之上。
“盛三爷,这比试也很是简单。小寒做的菜,一直是谷里最好吃的。想必三爷也尝过不少。就不知道三爷做菜的手艺如何?可为小寒做过菜肴呢?今日不如就试一试吧。这次就做萝卜肉丸子,很是简单的一道菜。”凌波提着刀,对盛和光说道。
阿旋傻眼,张口结舌,对盛和光道:“三爷……”
盛和光也是一顿,他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一种比试方法,做饭做菜,他确实是半分也不会。
凌波斜觑盛和光一眼,道:“且看究竟谁做得快。”
阿旋不由得脱口道:“三爷从来未曾做过,这比试不公平!”
陆千机道:“这就是丹溪谷的规矩。若是盛三爷觉得不公平,大可就此离去。我等并不会强人所难。”
阿旋气呼呼的,胸脯起伏不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三爷此来是要拜访厉神医,找回小寒,可不能半途而废。
盛和光走上前去,拿起菜刀,道:“既然是丹溪谷的要求,我定会遵守的。那就开始吧。”
凌波笑道:“三爷痛快!那就请吧!”
就见凌波拿起白萝卜,刷刷刷几下,就削干净了皮,再放到砧板之上,一手拿刀,一手按着萝卜,看不清楚落刀之处,那萝卜就切成了薄片,几乎要透明了。又将薄片放平了切,瞬间就成了丝。再横切几刀,就成了极细的萝卜碎。
阿旋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就是安大娘也没有这样的刀功。他转头看向盛和光,心中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只见盛和光才刚刚削完了萝卜皮,还削得坑坑洼洼的。
只不过,他面上依然气定神闲,仿佛不受任何影响。
当盛和光开始切萝卜的时候,凌波已经开始切肉了。盛和光的萝卜碎切得大小不一、并不均匀,实在是卖相不好。等他开始切肉的时候,凌波的萝卜丸子就已经做好了。
凌波洗干净了手,陆千机看了一眼还在切肉块的盛和光,冷哼一声,道:“盛大人,第一关,胜负已分。你输了。”
盛和光放下菜刀,擦干净了手,面上依然一派淡然,只是笑笑,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第二关是什么?”
陆千机道:“都说盛大人乃是彭大儒的得意门生,既然如此,想必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小寒常常要看医书,记笔记。书若是抄多了,伤眼睛,大人也该为她分担一二。这一场比试,就请大人在一柱香内读一读这药典,看看能写得下多少东西。”
陆千机说完话,就有人将两本药典并纸砚笔墨方道了案桌之上。
从一旁走出一个与小寒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张娃娃脸,满面笑容,颇似弥勒佛,笑眯眯地道:“盛大人,请吧。”这少年名阿满,是谷中种植药草的翘楚,对一本药典早已是倒背如流,便是不看,都能写出来。因此,他根本没打开药典,而是一上来就提笔,刷刷刷地开始写字。
这一边,盛和光却是凝神静气,在飞快地翻阅着书册,当真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提笔疾书,一笔行书如行云流水。
陆千机初时想,这盛和光乃是世家子弟,收入彭大儒门下不足为奇,什么才高八斗不过是世人奉承罢了。孰料,盛和光竟是写了许久,都没有停止。连阿满都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看盛和光究竟写了多少。
众人初时还以为他最多能写下两页,怎知写到第五页了,还止不住。一时之间,对盛和光有些刮目相看。看来此人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然则,纵使他再怎么天纵奇才,看到的东西终究有限。第六页写得一半之时,他不得不停笔了。阿满这才松了一口气,扔下笔,道:“哎呀,盛三爷,你写字怎么这么快,眼看我就要被追上了!”他也才写到第七页,真是好悬。
盛和光微笑:“只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陆千机瞪了一眼阿满,叫他下去,道:“第二关,三爷你又输了。”
盛和光道:“陆兄请出题吧。”
陆千机道:“小寒乃是不世出的行医奇才,不时要试炼药材,需要药人。你的性命是她所救,那为此试试药材,也是应该。这里有两碗药,一碗是补药,一碗是毒药。盛大人你选一碗。”
阿旋忍不住道:“这太危险了!何况,这一关如何定胜负?”
陆千机淡淡扫盛和光一眼,道:“这一局这么危险,自然是有奖励的。若是选了毒药,那命都没有了,自然就是输了。但若你选对了,选了补药,算你赢了。”
说罢,阿满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粗陶瓷药碗,盛着黑乎乎的药汁,苦味微微弥散在空气之中。
阿旋忙道:“三爷,这可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受不住……”
盛和光抬手,示意阿旋不再说话。他走上前去,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了其中一碗,微微摩挲着药碗的边缘,端了起来,缓缓地拿了起来。
就在他将药碗放到嘴边,准备要喝的时候,忽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娇叱:“盛和光,你是不要命了么!”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小寒打开了窗户,远远地看着盛和光,柳眉倒竖:“你快给我放下!不许喝!”
说罢,小寒哒哒哒从竹楼上跑了下来,拨开众人,对陆千机道:“师兄让他离开就是,三局两输,还有什么比试的必要!”
陆千机性情乖僻,真的拿出毒药来,叫盛和光试,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千机点点头,道:“师妹说得有理。既如此,盛大人请回去吧。”
盛和光见到小寒,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他把药碗放下,只看着小寒,目光之中缱绻万千。丹溪谷中,众人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到盛和光这般目光,都露出好奇的神色,目光炯炯地盯着盛和光和小寒看,恨不得看出几个洞来。
小寒心中羞恼,暗恨盛和光如此大张旗鼓,当下拉着他的衣袖,快步走出了众人的包围圈,到了一棵大树之后,方道:“你走吧!师父如今正在炼制丹药,忙碌得很,没空见客。”
盛和光道:“只要她用饭时,我见上一刻钟就好。”
小寒跺脚,道:“你怎么这样!快走快走!”
盛和光看着要赶自己走的小寒,心中微微苦涩,道:“就真的半点也不希望我留下么?”
小寒道:“三爷你公务繁忙,不适合在此地耽搁太久,还是请回吧。”
盛和光比试以来到现在都维持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他抿了抿唇角,自嘲般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试试运气了。想来有厉丹溪和陆千机在此,纵使是毒药,也不过吃些皮肉之苦,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意思就是要去试毒了。
小寒冷笑道:“盛和光,我拼了命把你的腿治好,帮你去了余毒,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做的!”
盛和光心中一震,看向小寒,见她目光冰凉,心中才醒悟过来。他手忙脚乱,道:“小寒,我并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试试……”
小寒却已是不听了,转身上了竹楼。
盛和光在楼下徘徊半晌,最终苦笑两声,走上前去,对陆千机众人拱手道:“打扰各位了!我惹恼了小寒,她不愿我见厉神医,也不愿见我。既如此,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待我公务处理完毕了,再来谷中拜访诸位。”
陆千机本来还在想,女大不中留,便宜了这小子。孰料,情况急转直下,小寒硬生生将这人怼了回去,于是,他心情大好,微笑着送盛和光到了谷口,道:“盛大人,好走。”说罢,也不待盛和光上马,径自转身就走了。
阿旋愤愤不平,道:“这些人真是太没礼貌了!”
盛和光没有理会阿旋的话,只是站定,默默地看了眼这雾气缭绕的山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87章
盛和光赶往杭州。本次南下,为便利盛和光行事,洪泰帝罢免了原来的两江总督,而由盛和光担任该项职务,并命令他妥善治理江南。江南乃是天下税赋之重,既要整肃官场,又要核查税赋,更要新建港口、拓宽航路,件件桩桩,都是当务之急。洪泰帝自然是要给自己心腹之人。
杭州城中,大小官员早已知道四皇子被捕之事,又牵扯到前任浙江巡抚钟路,钟家在此地经营十余年,关系盘根错节,不少人也都曾经在钟路麾下。一时杭州城里人人自危,就怕查到自己头上,关门闭户,谨小慎微,连着酒楼饭馆、秦楼楚馆都萧条了不少。
盛和光出手狠厉,本就已经查实的与钟路有牵连的人,一个不漏地全被抓捕归案,其中就有那做账的陈举人。陈举人不堪审讯,对做账之事供认不讳。数年来,巨额的江南税赋都悄悄入了四皇子的私账,由他养兵,想着夺取皇位。
抓捕了二三十个有重大干系的官员幕僚后,江浙官场里众人大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着盛和光的下一波发难。
这一日,盛和光之令,在总督衙门面见江浙七品以上官员。众人皆心事重重,鱼贯入内,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尤其是从前与钟路往来颇多的旧官吏,更加是心神不宁,就怕这是一个鸿门宴。
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盛和光,但都知道盛和光的出身来历。知道他因为恨极父亲,竟是亲手夺了父亲的王爵之位。且先前还曾对鞑靼作战,打败鞑靼可汗。至于来杭州之后,抓捕四皇子及余党,更是雷厉风行。因此,众人都以为盛和光是一个西北粗犷武将,却不成想竟是个文雅青年,一时有些讶然。
青年端坐于大殿之上,看着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高瘦严肃,目光湛然,威严逼人。
众人恭恭敬敬地站着,就听他缓缓说道:“我奉旨来此查办赋税贪腐之事,不成想还牵扯到四皇子谋逆一案。如今,与之相关的谋逆之人,均已落入法网。圣上异常关注,命我严惩不贷。重者斩立决,轻者流放西北苦寒之地。我此前查案之时,从钟路的宅邸,抄出来许多账册来,林林总总,多年来行贿受贿的记录,是写得清清楚楚。这也罢了,还有许多款项,都送往了四皇子处。”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打量殿中诸人。场中众人莫不暗暗叫苦,额头后背的汗珠涔涔而下。为求升官,或为求上峰给自己行方便,行贿之事,早已是官场惯例,彼此心照不宣。至于税赋一案,经手的县官、府衙,多少也有雁过拔毛。少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大气也不敢喘的当口,就听盛和光继续道:“四皇子已经被捕,钟路等三十余主犯也已归案。圣上旨意,为稳民心,稳江南,此事到此为止。”
一众官员听到此事到此为止,心情一松,诚惶诚恐地伏跪在地,连声高呼“吾皇万岁”。
过了半晌,盛和光方抬手,示意众人站起,道:“从今往后,你们便要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若是有任何出格的行为,犯在了我的手上,必是严惩不贷!”
说罢,叫幕僚将账册搬了过来,厚厚的几大本,放在案几之上。盛和光指着账册,道:“这就是当日查出来的账册,里头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几个刚正不阿、不媚上官的官员外,众人刚放下去的心,又都提了起来。目光如火一般看向那账册,恨不得将账册烧得干干净净才好。谁又想得到,钟路竟还会做账记录?
盛和光道:“方才说了,既往不咎。”
他点头示意,就有衙役抬着一个大火盆进来,里头燃着炭火,红通通的。只见幕僚上前,取了账册,投入其中,不一会火舌就吞噬了纸张,大火烧了起来。不一会,账册烧成了灰烬,纸灰升腾,随着热气盘旋而上,最终落在了衙门大殿之上,也落在了底下站着的官员头上。
众人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心悦诚服,连忙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盛和光叫众人起身,道:“此事乃皇恩浩荡。江南富庶,乃国之重地,你们牧守此地,便应当造福一方百姓。”
众人称是,恭敬地退出。
沈屹自然也在其中。他看着盛和光这般恩威并施,虽则心中因为小寒之事不待见他,却也知道他做得不错。他跟着众人正要退出去,阿旋却走到他跟前,道:“沈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一旁的官员莫不艳羡地看着沈屹。沈屹乃是盛和光的同窗,都师从彭大儒,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了。
沈屹神色淡然,跟着阿旋进了大殿。
盛和光早已迎了上来,道:“沈兄,许久未见了。”
沈屹行了礼,问:“盛大人,何事?”
盛和光道:“这次回京城,老师问起了你的情况,叫我带了些前朝的笔记来给你,说或会对你有用。再者,我们乃是同窗,许久未见,不如一起用饭吧。”
沈屹应下,盛和光早已安排好了宴席,就在临湖的一处小馆之中。二人绝口不提小寒之事,只说着京城的情形、老师的叮嘱、杭州此地的官场、将要做的港口拓宽之事等。
便是沈屹不喜盛和光,却也不得不赞叹一句,此人博闻强识、智勇双全。
盛和光看沈屹的神色,知道他对自己在浙江的所作所为还是认可的,心中也默默松了一口气。当下,更加殷勤地给沈屹倒酒。只要沈屹不反对自己接近小寒,那么,他的胜算又多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