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孤寂与冷清,在闻到她香甜气息的那一刻,悉数远去。
前世的不堪与苦楚,大约只是为了与她相遇、结缘。这一辈子,她先来找他了,他何其幸运,失而复得。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在他的怀里,他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盛和光道:“我见到你,病就好了。”
小寒本是一本正经地问盛和光,谁知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羞恼之下,想推开他来。可是他抱得是那么地紧,他温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动,给我抱抱。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离开了,我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了西北的冰天雪地里。”
他的声音轻而淡,可是,却又带着发自内心的凄清与无助。
小寒一顿,停止了动作。她想起了前世来,她为何会重生回来呢?是不是有其他的契机?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梦见什么了?”盛和光的梦,或许就是他脉象紊乱飘忽的原因。
盛和光道:“梦很长很长,我记不清楚了。”
前世那些不堪的过往,已不必再提。这一辈子,他能重新遇到她,重新把握便是。前世里,在复仇之后,他确实也曾渴望寻求一些现世的温暖。因此,对于永宁侯府冯琳的示好,他不曾明确拒绝。然而,他很快就看出了冯琳真正的目的,只是不曾撕破窗户纸,偶尔敷衍一二罢了。直到遇到小寒,他才知道,原来一见钟情是如此简单,不问缘由。她带给他温暖与信赖,带来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是如此纯真美好、一片赤诚。她再世重生,立即来到自己的身边,不惜为奴为婢,只是为了救下自己。想起自己这辈子曾经做过的混账事,盛和光恨不得剖心自白。
小寒又重新执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确实是脉象沉稳有力。
她觉得奇怪,只道:“或许病情反复,先观察看看再说。我会留下来。”
盛和光得了小寒的允诺,才终于放开了她。
盛和光病因不明,小寒自然留了下来。崔妈妈早已收拾好了屋子,见到小寒出来,迎了上去,给她行礼:“原来小寒姑娘您真的是特意来救三爷的神医!从前,多有得罪了。”
小寒忙请她起来。崔妈妈带着她入了屋里,絮絮叨叨地道:“先前那场叛乱里,三爷回来,没见到你,不知多难过,本是要去找你的。可是,西北又忽然打仗,这一去,又是一年,西北苦寒,他枕戈待旦,差点已是皮包骨了。好容易,这一回总算是再见上了。小寒姑娘,你可千万莫要责怪三爷,他早已知错了。”
小寒点了点头,借口还要休息,请崔妈妈出去了。
待崔妈妈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小寒一下子躺倒在床榻之上,棉被柔软温暖,小寒回想这盛和光的模样,还是心中觉得怪异。
他从内而外都变得圆融温润,不再是从前那边包裹着内里的尖锐与阴狠,他仿佛了历经沧桑后,而带着某种平静安宁。
以及他对自己,那炽热的目光,满是爱宠。
她叹息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接下来几日,小寒就在总督府住下,密切观察着盛和光的病情变化。他依然不时会头疼,会出现间歇性的脉象紊乱,但是,却不是十分疼痛,属于还能忍受的范围。小寒还是没能发现病因。她最终还是把这几日观察到的情形,写了信给师父,请求她的指点。
转眼就到了除夕,因为小寒的到来,一贯冷清的总督府里,忽然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与愉快。过年之事,自然是崔妈妈操持。除夕这一日,总督府各处早已是张灯结彩,红彤彤的对联早已贴好,造型别致的灯笼高高挂起,厨房里正在准备着晚宴,仆人们早已收到风声说崔妈妈准备着要发大红包,个个都笑容满面、脚步轻快。
小厨房外头,守着阿旋。盛和光自午后午睡起来,就入了厨房,倒腾许久,终于是把那萝卜碎与肉泥捏在了一起。那日丹溪谷里比试,凌波曾说,这道菜小寒甚是喜欢。
阿楼在一旁,帮着烧火。看着三爷,居然真的会切好了萝卜和肉泥,还用手去捏肉丸子,她觉得很是魔幻。
三爷,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宛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怎的竟也会亲自下厨?
无论如何,尽管花的时间有点长,尽管指腹上不小心划了一道,萝卜碎大小不一,丸子也捏得不够圆,但是,这么一小笼的萝卜肉丸总算是做好了,入了蒸锅。
盛和光洗净擦干了双手,就站在一旁候着。阿楼忙道:“三爷,我来看着就好了。”
盛和光笑着,摇摇头,道:“上回我去丹溪谷,就输在了这上头。”
阿楼听到盛和光说话,不由得撇撇嘴,道:“丹溪谷也不见得人人会做菜。”
盛和光看着阿楼,笑了笑,道:“技多不压身罢了。”
一向高冷的三爷,忽而如此和煦,阿楼着实不太适应。好在这萝卜肉丸很快就熟了,蒸笼里传来阵阵香气。阿楼闻了闻,笑道:“三爷,这菜好了。”
盛和光打开盖子来,勺了一个丸子,放在碗里,用筷子分成了四瓣,尝了一口,味道有些寡淡。他皱了皱眉,道:“怎的味道这么淡?”从前小寒做的丸子,为何就那么好吃呢?
阿楼也尝了一口,道:“三爷,这是头一次做,已经很不错了。”
盛和光看看外头天色,已是昏暗了下来,也来不及重新再做一回了。这一次也只能暂时如此。他让阿楼一会把这菜端给厨房,由厨房一起摆膳。
小寒来到总督府的这几日,虽说已是年关将至,但是,杭州城内外仍有大大小小的事务,盛和光也不得不抱病处理。两人每日见面的时间,除了早晨起来之时,便是晚膳用膳之时了。
晚膳摆在暖阁之中。小寒到时,盛和光已经在饭桌前等着。
见到她进来,盛和光伸出手腕来,放在饭桌之上。小寒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给他把脉。她微微侧着头,凝神静气的模样,说不出的认真严肃,嘴里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么?”
盛和光道:“依旧是太阳穴有些疼痛,其余无碍。”
小寒正要放开,忽然看到他的指腹有一道刀伤,她不由得皱眉,伸出细长的手指去点了一下那刀伤,问道:“这是什么伤口?”
盛和光收回了手,不以为意道:“不小心被利器划到而已,无事。”
小寒神色凝重地看着盛和光,叮嘱道:“你病因不明,还是静养为主,不可练武。”她以为他去练武了,不小心伤到指腹。
盛和光答应下来:“我知道了,你放心。”
他说着,给小寒夹菜,道:“趁热吃吧。”
那是一个萝卜肉丸,小寒一贯喜欢的菜。她也没仔细看,谢过盛和光,夹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咦?”小寒才嚼了两下,有些诧异,皱着眉吞了下去,方仔细看了看碗里还剩着的另一半肉丸。
大小不一的萝卜碎,不甚圆润的形状,还有指腹的刀伤。小寒忽然醒悟过来,望向盛和光,问道:“你做的?”
盛和光微微咳嗽两声,耳根有些发热,难得生出些窘迫之意,道:“味道如何?”
当然是不够好吃,很粗糙,不细腻,不弹牙。小寒含糊道:“还行吧。”
盛和光就道:“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多试试。”
小寒拿着筷子,戳着碗里剩下的半个丸子,道:“你那么忙,又是何必?”
“总不会永远忙下去的。”盛和光看出小寒的为难,抬手把那丸子自小寒碗里盛了出来,一口放入嘴里吃掉了。
小寒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盛和光道:“下次定要叫你抢着吃。”
自从两人再见以来,除了初来杭州时,他拥着自己紧紧不放之外,这些日子以来,盛和光一直谨守礼节,并无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可是,看着他就这般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碗里的菜给吃了下去,小寒的心止不住啵啵啵地跳。
小寒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又不是没吃过,两人更亲密的时候都有,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小寒只得埋头吃饭。
盛和光看着小寒安静乖巧、耳尖微红的模样,觉得自己这一笼萝卜肉丸很是物有所值。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她,做个菜,又有什么关系?
待吃完饭,小寒觉得局促,起身就要走了。盛和光却拉住她的手腕,道:“今夜既是除夕,一同守岁吧。”
小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除夕夜,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吃团圆饭,外头是没啥热闹可看的。总督府虽大,主子说起来也就只有他们两个,若是不留在一起,长夜漫漫,也真是无聊。
盛和光见她留了下来,心中欢喜,自抽屉中取出早已命人备好的礼物,递给小寒,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家传的玉石首饰,难得的好物,你看看可喜欢?”
小寒接过,打开盒子,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丹溪谷从来不缺金银珠宝,小寒自诩也见过许多宝贝,然而这一套玉石首饰,却是她惊艳了。
翠绿的颜色,水汪汪的,澄净清澈。一付镯子,一对玉石簪子,一对耳坠,以及玉石吊坠,半个手掌大小,雕刻的是求子观音。
小寒在看到求子观音时,愣了一下,不由得抬头看向盛和光。然而,盛和光大约并不认得什么是求子观音,只道:“这手镯你戴上看看。”
他说着,拿起了一只镯子,执着小寒的手腕,将镯子套了进去。
小寒冰肌雪肤,翠绿的镯子与白皙圆润的手腕相映,赏心悦目。
小寒看着这翠绿的镯子,恍惚想起前世的往事来。那时候,盛和光感谢自己,送了许多谢礼,在谢礼之中,也有一对镯子,仿佛就是这一对。她颇为喜欢,也时常戴在手上。
兜兜转转,这镯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上,她不由得露出微笑,举起了手腕,看了一眼,甜甜地笑道:“谢谢三爷。可真是太美了。”
盛和光见到她笑得甜美,看着她,道:“母亲还留下了许多金银珠宝、首饰头面,你得空了,仔细看看,若是喜欢,就拿来用。”
小寒总觉得这一回盛和光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颇有些无限宠溺的样子,偏偏又不好问他原因。她只能含糊应了一声好,微微退出来,到书案旁边,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书桌旁看书。
屋内的灯火点得很亮,火盆也烧得很旺,很是暖和。小寒看了一会儿书,在暖融融的温度里,眼睛开始上下打架了。
盛和光坐在一旁,就看到小寒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没磕到书本上。
他不由得笑了,正想站起身来,阿旋悄声进来,凑在盛和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盛和光顿了一下,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把书本抽走了。小寒吃了一惊,睁开茫然的眼睛望向盛和光,双眼如小鹿一般无辜,水润光泽。
盛和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低柔地道:“都快睡着了,还看什么书?不如我们到外头走走吧。”
小寒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呆呆地问:“守岁不是要在家里吗?”
这句话叫盛和光的心又生出了许多温暖愉悦之感,淡下去的笑容重新又浮现了。她将这里视之为家。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我们去个地方。”
小寒点头答应了。盛和光扬声叫崔妈妈取了斗篷来,亲自给小寒披上、扣好了扣子,又带上风帽。风帽滚着毛茸茸的白色狐毛,很是暖和,将小寒的脸衬得小巧精致极了。
盛和光看见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终于出了门。
小寒以为他要坐马车,孰知,外头等候着的,竟是一匹黑色的骏马。他一把抱着她,托着她放到了马鞍之上,旋即,他也翻身上马,将她拥在了怀里。因寒风凛冽,盛和光还拉开了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地怀抱在披风之中。
她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温热宽阔,心跳有力,带着一丝药物的清苦之气。
速度渐渐快了,耳边风声渐大,小寒的双手不得不紧紧地怀抱着盛和光的腰身。靠在他的怀里,并不觉得寒冷。
没过多久,速度慢了下来。小寒有些好奇,不由得从盛和光的披风中伸出头来,犹如小兽一般,四处张望。想看看盛和光说的好地方,究竟是何处。
却原来是自己居住的竹里馆,她困惑地望着盛和光。
盛和光早已下了马,伸手抱着小寒也下了马,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小寒伸手推开了院门。她看到屋里头却有亮光,难道盛和光一早就命人在此点灯?
她走上前去,还没推开门,却有人从里头打开了房门。来者不是别人,却是自家大哥沈屹!
小寒不由得惊喜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屹看到小寒,忙迎他们进来,笑道:“大哥忙完了,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啊。”
余杭大雪,有农户受灾。沈屹处理完毕,方才赶着过来。可是,他不想入总督府,便命人去接小寒。谁知,盛和光也跟着来了。然则,来者是客,沈屹做了个请的姿势,也迎了盛和光进来。
他今夜也是存了试探之心。盛和光自称,自己会改过,沈屹未必相信。这一回,正好试探,看他究竟如何作为。不曾想,倒是痛快。
屋里燃着火炉,正在煨着牛肉,肉香四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案几之上,还摆着羊肉薄片、鱼肉片、豆腐、青菜,并两坛酒。
众人坐下,小寒许久未见兄长,笑着问兄长在余杭的各项事务。盛和光只在一旁默默听着,给小寒和沈屹布菜,还给每人酒杯中斟酒。
眼看牛肉熟了,他给每个人的碗里都盛了一些,又新放了些羊肉片入锅,仔细地用长长的筷子翻动着,动作十分熟稔。
沈屹一时觉得新奇。从前吃饭,都是小寒侍候盛和光,如今竟是调转过来了,由盛和光布菜倒酒。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盛和光却是半分尴尬也无,举起酒杯,笑道:“沈兄,来一杯!”
小寒却回过头来,瞪盛和光一眼,方对沈屹道:“阿兄还没吃饭,岂能先喝酒?那会伤身。”说完,又对盛和光道:“你也不许喝,先吃点东西。”
盛和光从善如流,放下酒杯,夹了几块牛肉吃。
沈屹忍俊不禁,打趣道:“妹妹是神医,我们都得听话。”
小寒吃了两口菜,端起酒杯来,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