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问马氏拿可行?”盛和光眯着眼睛问道。身契若在他手上,就要叫厉小寒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崔嬷嬷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可以先去问问看。”
“你先问。这几日,叫厉氏到主屋来伺候着。”盛和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满眼的精光,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崔嬷嬷一喜,连忙应下了。她快步到了小寒的院子里,屋里点了灯,窗户上映出一个窈窕身影,崔嬷嬷看着心中更是满意,这身段就是个好生养的!
崔嬷嬷咳嗽了几声,才叫门。小寒闻声而来,请崔嬷嬷进去。
“三爷让你明天到他跟前伺候着。”崔嬷嬷拉着小寒的手,入了屋,一脸和蔼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絮絮叨叨地叮嘱小寒:“三爷头一回让女孩儿近身伺候,你可要好好伺候了,这也是你的机会。三爷院里,将来你必是头一份的!若是生下一儿半女,更是大有后福呢……”
小寒笑盈盈地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小寒就到了主屋。主屋房门紧闭,四周也不见伺候的小厮,想是盛和光还没起床。小寒就站在廊下,神游天外。
大约过了一刻钟,阿旋从耳房里出来,打着哈欠,忽然见到小寒,忙掩住嘴,笑着同她打招呼:“小寒姑娘,你来了!这一身衣裳,可真好看!”
小寒笑着与阿旋寒暄了两句,屋内突然传来盛和光的声音:“阿旋,你进来!”
阿旋忙推门进去。小寒也跟着,跨过门槛,就要走了进去,却突然听到里头传来斥责之声:“厉小寒,没叫你!你在外头等着!”
小寒一怔,复又退了出去。
盛和光阴沉着脸,由阿旋伺候他穿衣洗脸,在阿旋的搀扶下坐到了轮椅上。阿旋还给他的膝盖上盖了一张羊绒毯子。
昨晚一时冲动,发话叫厉氏过来伺候。可是,等到天亮,他要起床时,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自己只能瘫坐在床上,盛和光就不愿叫她看见他这个样子。
这么多年,只有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见过他这副模样。其他时候,他都坐在轮椅上,神情温和,腰背笔直,是世人眼中的温润公子。
待阿旋收拾干净,盛和光眸中的不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道:“厉小寒,进来!”
小寒走了进来,一身淡紫色的襦裙,明明十分素雅的衣裙,衬着她娇艳的面容,有种妩媚与妖娆。盛和光的脸色更加冷了,果然是瘦马,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勾男人的心弦。连阿旋这般憨厚老实的,都盛赞她。
眼看着这女子走到跟前,娉婷地行了个礼,带着一股微微的草木香气。盛和光沉默了片刻,方道:“每日辰时一刻,你可以过来。不可熏香,我不喜欢香气。不可多舌,若是外头有半点我屋里的事情传出去,你就等着家法处置。”
小寒乖巧地点头应下了:“都听三爷的。”
大约是小寒的乖顺取悦了盛和光,他的表情松动了些,道:“那就先伺候我用膳吧。”
厨房的早膳已经送了进来,正冒着腾腾热气。
小寒站在他身边,给他夹菜。
可是,她一近身,香气更加明显了。盛和光忍不住皱眉:“罢了。你先去换一身衣裳,把这香气去了。”
那香气很是好闻,清新淡雅,叫他想凑近她白皙的颈脖边闻上一闻。白皙的颈脖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来,有种脆弱的美丽,他的大掌有种抚摸上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抓紧了扶手,冷冷道:“洗干净了再来!”
小寒一愣,她房中常用熏香,大约沾染在了衣服上。她连忙答应着,快步回房换衣服。出了院子,她不由得抬起袖子闻了闻,并不算浓重。
也不知道盛和光是不是狗鼻子?
前世里他也会焚安神香啊,怎的他那时候不觉得香气太重?
回到屋里,寻了一圈,常穿衣裳都多少带着些香气。小寒有些苦恼。最后,突然想起她入沧海院时,王妃赏赐过一套玫红色的襦裙,因为极是艳丽,款式又有些繁复,她只穿过一回就放在箱底了。
翻找出来,果然没什么味道。
她换好了,快步回主屋。
到了主屋门口,就见小厮们收拾着早膳下去了。阿旋见到小寒,双眼一亮:“哎呀,不得了,这个更加好看!”
小寒小脸微红,走了进去。
盛和光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一卷书。听到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怔,缓缓地把书放下了,后背靠到轮椅背上,上下打量,问:“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这衣服……太妖艳了!”
一身玫红衣裙,仿佛将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宛若神女。
小寒本是兴致勃勃要开来给他按腿的,闻言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她深呼吸一口气,默念:他是救命恩人,他也是病人,要有耐心!
“我的衣服都染了香气,就这一套可以穿了……”小寒解释。
眼看少女的笑容突然僵住,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还可怜巴巴地解释,盛和光道:“迟点让崔嬷嬷给你做几身新衣服。”他顿了一下,又道:“跟她一般就好。”
此话一出,阿旋都愣住了,瞪大眼睛,穿成崔嬷嬷一样,岂不是每天藏青藏蓝色?
小寒默了一下,想要说话。盛和光却先开口了:“过来,我腿疼。”
小寒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下了。罢了,只是一身衣裳,无妨无妨。
她走上前去,在轮椅前蹲了下来,探手入了他的衣摆下,按在他的裤管之上。中秋已过,天气渐凉,盛和光的衣衫也变厚了。小手的柔软,就感觉不是那么真切。隔靴搔痒,有些不痛快。盛和光看着在自己身前专注用力的少女,道:“你学了多久?”
“好几年了。”小寒低着头,专注地给他揉按,心中却已是默默开始盘算如何给他治疗。“三爷,待到冬天了,就怕天气阴冷,到时候我给您热敷,再按摩,您看可好?”
盛和光闻言,心头一动:“怎么热敷?”
“得弄了草药包,放在腿上。”
盛和光心想,那应该就是要将裤管往上撸。他点了点头:“可以,按照你说的做吧。”
小寒本来还担心盛和光要唱反调,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不由得抬起头来,笑道:“我一定让三爷您腿脚好……舒舒服服的!”
盛和光对自己有戒心,若是此时说了能治好他的腿,反倒难以解释清楚。不如先默默做下去,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
盛和光本就低头看着小寒,猝不及防她抬头,两人目光相交,他仿佛又看到了这扬州瘦马满眼的期待之情,就如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这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虽则他腿脚不便,但这些年来,也有好些女子用满是期待与爱慕的眼光看着自己。
这个小瘦马也不能免俗。
盛和光微微一哂,看在她的手艺不错的份上,暂时且容忍着她。
他靠着轮椅背,闭目养神,感受着少有的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真钢铁直男,凭实力单身~
第12章
待小寒从盛和光处出来,恰好碰到崔嬷嬷。崔嬷嬷见了她这一身红衣,眼前一亮,笑道:“就该穿亮丽点的色彩。平日里穿得未免太素净了。”
小寒闻言,一张小脸垮了下来,道:“三爷说,请嬷嬷您给我做几套新衣裳,颜色要素雅,就跟您的衣裳一样。”
崔嬷嬷不由得愣住,看到小寒怏怏不乐的面容,安慰道:“别担心,我同三爷说说。”
到了午膳时,崔嬷嬷入内,盛和光正在下棋。因王妃去得早,崔嬷嬷照顾盛和光已久,她对盛和光,颇有慈母心肠。好不容易以为自家三爷开窍了,愿意女孩儿近身伺候,谁知偏偏连衣裳还要穿成老气的,依旧是不曾开窍的三爷。
她布了菜,请盛和光用,看他仿佛心情不错,便道:“三爷,这女孩儿如花似玉,自然得要穿着清浅亮丽的颜色方才好看。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小寒姑娘岂能跟我一样?”
盛和光眉毛微挑:“太亮了,闪得人眼花。”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崔嬷嬷知道多说无益,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两日,恰逢各院的姨娘和通房丫鬟向王妃请安。小寒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前去正院,在一群花枝招展、花红柳绿的娇柔女子中,十分扎眼。
众人都捂唇笑着看她。
盛王妃有些头疼,问:“你这是怎么了?穿这样老气横秋的衣裳?”
小寒可怜兮兮地将盛和光的话说了,“三爷吩咐的,不敢不听。”
待众人散去,盛王妃揉揉额角,不由得问林妈妈:“这扬州瘦马到现在都没能近身伺候盛和光?”
林妈妈点头:“她算是我们找来的人,三爷必定心里有防范,岂会给轻易近身。”
盛王妃心想,厉小寒入沧海院已经快三个月了,盛和光看起来依旧好端端的。莫非是厉小寒没有亲身伺候的缘故?
她若有所思:“你说要是能打消盛和光的疑虑,他会不会收了厉小寒?”
“奴婢也不知。听闻这几日小寒每日给三爷按摩半个时辰。可是,今日看她的模样,全然不像得宠。一身素服,所有的人可都笑话她。”
盛王妃思索半晌,道:“你说,我要不要把厉小寒的身契送过去?”
盛王妃想到了身契问题,小寒也想到了。
盛和光这几日虽然让自己进了主屋,给他按摩,但是除此以外依旧是毫无进展,他显然并不相信她。
她需要给盛和光一个把柄。思来想去,只有她的身契。
她此时身份乃是孤女,没有亲人可以威胁。而身契,事关她的自由和未来,就是最重要的。身契在盛和光手上,自己可以任由盛和光拿捏,盛和光就对自己有了初步的信任,就会允许她的靠近。
毕竟,借尸还魂之事,太过玄幻,说了恐怕没人会信。而她的师承,因为师父厉丹溪早已隐居世外,也不便透露。至于她的真正身份,她想进京去永宁侯府查清真相,找回哥哥,也干系一朝重臣和一国公主,都不可对人说。
尤其,目前盛和光对她是这般冷淡不耐。
第二天,小寒给盛和光按摩完,她没有像往日一样,二话不说就下去。而是就势跪在了地上,声音哀婉地说道:“三爷,奴婢有事要坦白,求三爷您宽恕!”
盛和光看着匍匐在地的丫鬟,一身藏蓝色衣裳,本该不再吸引人才对,可是那腰身却仿佛更加婀娜窈窕了。
“什么事?”盛和光收回眼,问道。
“昨日奴婢去给王妃请安,王妃交给奴婢一个任务,让奴婢务必将沧海院的消息,尤其是三爷您的日常,一一记录了,回禀王妃。”
盛和光越听,脸色越黑。
“我思考了一夜,我若是按照王妃说的去做,那是不忠不义,要是不小心害了三爷,我心里过意不去。若是不按王妃说的做,王妃……王妃若是发卖了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思来想去,但求三爷将奴婢的身契取了来。”
说完,她抬起头来,双眼雾蒙蒙的,含着泪光,可怜兮兮地看着盛和光,仿佛受到了不小惊吓。
盛和光听完后头几句话,脸色倒是由阴转晴。看到这丫鬟战战兢兢的样子,着实可怜。
可是,转念一想,这丫鬟惯会做戏。
最开始,在林妈妈那里说想去盛庭光处,待真的遇到盛庭光,却说出一番义正言辞的拒绝来。那脑子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那眼泪是说来就来,还特别好看,或是眼中噙泪,或是两行清泪,梨花带雨,叫人不小心就被骗了去。
于是,他冷着声道:“王妃要是发卖你,却又与我何干?”
小寒再没想到盛和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一次击碎了前世里她对盛和光的认知。
她想起前世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来,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悲从中来,真的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而下,沉默了半晌,擦干了眼泪,梗着声音道:“三爷不知,我当年偶然得了侍奉厉丹溪的机会,厚着脸皮跟她学了治疗腿疾的方法。我本想着,说服妈妈,不要卖我,只待我行医救人,得了诊金,积累够了,自己赎身。可是,妈妈那时病入膏肓,想着要卖了我,拿了重金,给她的孩儿。如今,我求三爷取了身契来,若是我能治好三爷的腿疾,三爷您将身契给我,放了我去,不知三爷意下如何?”
盛和光微微眯了眼,看着以头叩地的丫鬟,弯腰下去,一手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他的腿疾已有快十年的时间,前前后后自是找过不少医官郎中的,有朝中太医,也有民间所谓神医,却终究是没有办法,不见起色。不好不坏了这些年,盛和光早已麻木,对于双腿康复不再抱有真正的期待了。
然而,却在此时,听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说她可以医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在说谎。
他冷笑道:“就为了能留在沧海院,你就什么胡话都敢说?若是你治不好,你觉得我该把你再卖进窑子去么?”
小寒跪坐了起来,挺直了要背,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漂亮的大眼睛里,仍有泪光,有种秋日寒潭的清澈与干净。
盛和光以为她该会继续哭泣,抱着他的大腿,求他救命。谁知,那玫瑰花瓣一样嫣红的朱唇轻启,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两年之内,我治好三爷的腿疾。三爷就把身契还我。”
盛和光一怔,看她良久,方缓缓放开了手,道:“好。两年为期!若是你能做到,我就还你身契。”
待小寒退下了,盛和光仍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她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如今,他蛰居王府,从未正式露面,真正对他有杀心的其实只有王妃马氏和侧妃陶氏。
她们两人没可能找到一个可以帮他治疗腿疾的人。若说她们想送一个丫鬟到他身边,加害于他,那么,厉小寒已经向自己递交了投名状。她孑然一身,想要的是身契,是自由。
至于母亲崔氏,出身巨贾世家,舅父生意遍布天下,也不断为他寻来医者,可是若是舅家寻来的,又何须如此迂回曲折?直接入了府门做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