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承宗主张无罪释放卢氏。
既然她不曾杀人,乃是被污蔑,当然不该被认定有罪。
俞景行给出的说法是,卢氏起过歹心,虽未实施,但心思不端,当被告诫。
督察院的沈大人对他们的看法都不怎么认同。
沈勇对于卢氏的处置意见是——她先时已经买好毒药,甚至确实想过要毒杀丁家一家数口,不但有弑夫之心,且对长辈也生出歹念。这是十分严重的问题。
丁聪的突然去世是一个意外。
如若没有这个意外,也许几条人命会直接葬在卢氏的手里。
沈大人持着这样的想法,认为应该重惩卢氏。
在他看来,对卢氏惩处得轻了、不惩处都是行不通的。
几方各有自己的看法,互相无法说服,直到永平帝过问这桩案子的进展,他们也不曾统一意见。永平帝问起,其他大臣纷纷发表看法,从轻从重处罚争执不下。
支持罗承宗意见的不多。
赞同俞景行的不少,而沈勇的说辞得到许多人的强烈认同。
俞景行记得宋嘉月过去和他讨论的一些东西。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意味着女子只能作为依附男子的存在。命运被攥在别人的手中,能不能过得和便只能看运气。很多时候,小娘子如若在夫家被苛待,因为一句出嫁从夫,就得在不幸里磋磨一生。”
这样的观念对女子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种禁锢。
那些想要维护自己地位的人,同样容不得遭受反抗。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们必定会狠狠惩罚每一个敢反抗的人,甚至狠狠惩罚那些生出反抗念头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单论这个,俞景行也是吃过苦头的。
他对罗承宗的看法没有什么意见,无非是晓得其他人不会答应,主动提出一个折中的看法。沈勇刚直不阿不假,但在这些事情上,同样有些迂腐。
那些认同沈勇的大臣,必定不会肯答应无罪释放卢氏。
即便她在狱中受过那么多的罪。
永平帝问罗承宗、俞景行、沈勇三人怎么看。
俞景行说:“卢氏对他人生出歹念,又已付诸行动,虽未得逞,但此等行径终究不可得到纵容。只是,卢氏在狱中已受过许多刑罚,本人早已悔改,兼其这婚事做不得数,便谈不上弑夫之罪,因而从轻处置并无不妥。”
罗承宗、沈勇均未改变自己原本的意见。
最后全靠永平帝定夺。
永平帝认可了俞景行的这一番说辞。
他下令让卢氏领杖责五十,之后便恢复自由身,可回河间府去。
“河间府竟闹出这么一桩冤案,可见这地方上上下下都是吃干饭的!”一直面色不愉的永平帝,手中的大棒终于落下来,“依朕看,这群人更应该受罚。”
一句话定调。
不久后,河间府的官府,免职的免职、降职的降职,近乎翻了个底朝天。
……
这一天,用过早膳,宋嘉月送俞景行出门。
他们牵着手走到宅院门口时,忽然一群人激动冲到他们面前。
男女老少都有。
个个对俞景行千恩万谢,又是鞠躬,又是要下跪。
宋嘉月起初被他们的阵仗吓了一跳。
听明白是为着什么事,她禁不住心生感慨,说不出的滋味。
卢氏这一桩案子尘埃落定之后,邺京城里随之传开了。
宋嘉月有所耳闻。
她同情卢氏的这一场遭遇,晓得卢氏受了很多苦,但是不认为俞景行的做法有很大的问题。哪怕她希望卢氏不用挨这顿板子,也必须承认,这个结果不坏。
很多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俞景行选择折中一点的路子,反而保全卢氏。
俞景行要去衙署,那些人恨不得一路跟着马车走,宋嘉月想和他说话也说不上,到头来被俞景行带上马车。这是不得不把人送到大理寺门口去才行了。
“留下你,没准儿缠着你不放。”
俞景行略略解释自己的行为,“正好也多陪我一会儿。”
“听别人夸你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宋嘉月笑,“一片好心不被辜负的感觉,是不是一样挺不错?”
“那不是因为我夫人说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么?”俞景行不无调侃道,“为了不让我夫人跟着我过那种日子,我只好努努力,做点事。”
这样一句土里土气的话从俞景行口中说出来,格外好笑。
宋嘉月仿佛被戳中笑穴,一路乐不可支。
一整天,每当想起俞景行这句话,宋嘉月忍不住笑。以致于俞舒宁好几次见她明明在埋头做事,却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问她有什么高兴事也得不到回答。
傍晚时分。
宋嘉月前脚送走俞舒宁,后脚俞景行也放衙回家。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两个人用晚膳的时候,宣平侯府突然来人,说是俞舒宁不见了。
俞舒宁没有回侯府。
准确来说,她不知去向,寻不到半点踪迹。
这太过诡异了些。
何况,俞舒宁身边分明是有车夫和丫鬟跟着的,几个人如何会一起不见?
宋嘉月和俞景行的一顿饭因为这个消息再也无法吃得下去。
他们马上派人出去寻找俞舒宁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ヽ(??▽?)ノ
第82章 平安
俞舒宁在一阵一阵的头疼里慢慢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被人绑起来了。
后背抵着一根粗壮的柱子,双手和双脚都被绳索捆住,眼睛被蒙住,连嘴巴也被堵住。目的不明、对她下手的人,不仅限制她行动,同时要求她不能看不能说。
究竟发生什么事,俞舒宁无法确定。
甚至,她不知道自己现下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不安的感觉在心里涌动,俞舒宁非常的慌张。
慌张之余,又庆幸自己小命暂时保住了,起码不是随随便便丢了命。
显然她现在是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俞舒宁猜绑了她的人大约没有打算直接要她的命。
否则不必多此一举。
想要她的命,何必叫她现在不会还活着,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也就成了。
脑海里浮现这样的认知,俞舒宁稍微冷静下来,努力让自己镇定。
她仍能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些事。
傍晚,从自己大嫂那儿出来,她原本是和平常一样,准备直接回府的。路过悦来酒楼的时候,突然想吃玫瑰八仙糕和酥油泡螺,便让车夫停下,吩咐紫杏去买。
她好半天没有等到紫杏回来。
当时感觉不对劲,想着自己下马车看一看,探头却挨了一闷棍。
俞舒宁只记得挨的那一下特别疼。
昏过去后什么不清楚,然而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不妙,醒来果然如此。
那个车夫是在宣平侯府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仆了。
俞舒宁预料不到这样一个老仆会背叛侯府,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做出这样的事,不可能不暴露。
得是为了多么大的好处才选择走这样一条路?
俞舒宁始终想不明白。
她在心里暗暗叹气,忍受身体的痛楚,竖起耳朵捕捉周围的一切动静。
不知过得多久,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随后,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出现了。
俞舒宁立刻心思回拢,精神紧绷,注意力放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
听脚步声,似乎是一位女子。
那人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下,没有开口,不知是准备做什么。
俞舒宁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此时离她很近。
不安的情绪使得她胸腔里一颗心禁不住剧烈跳动,手心和后背渗出冷汗。
由于紧张,俞舒宁近乎屏住呼吸,预感到会有事发生。
她确实没有预感错误。
只是,当几瓢冷水猛然间泼过来的时候,一个刹那,俞舒宁懵住了。
那个人似乎以为她仍在昏迷,欲图借此办法把她弄醒。
俞舒宁呜咽两声。
知道她醒过来,下一瓢水没有被泼到她身上。
未几时,俞舒宁耳朵里闯进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的主人开口,冷笑问她一句:“知道我是谁么?”
对于俞舒宁而言,响起的这道声音并不陌生。
她迅速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却无比惊讶诧异,更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
可惜,俞舒宁的嘴巴依然被布团堵住,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在她跟前站着的人瞧见她挣扎,复又笑了笑。
董慧兰看着被绑着的俞舒宁,想象她这会儿必定极为害怕,不由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快。董慧兰往前迈得一步,轻笑着问:“你猜,我究竟想做什么?”
……
意识到是董慧兰的时候,俞舒宁已经非常震惊的。之后,当从董慧兰口中听到不断“六殿下”、“无耻”之类的字眼时,她心底这一份震惊有增无减。
董慧兰说,俞舒宁当初嘲笑她在刘煜面前的表现,而俞舒宁自己如今却分明做过和她的举动没什么差别的事。那次,刘煜带俞舒宁去踏青,董慧兰是看到了的。
已经离得太久太远,俞舒宁当真忘记有过这么一回事。
她记得初见刘煜是在雁回楼,然而很少会记起董慧兰当时做过什么。
不再幼稚的和董慧兰针锋相对的这两年,俞舒宁竭力避免和她有太多接触。
因为这样,她们两个人也很久没有闹过事了。
俞舒宁无法辩驳,自己和刘煜、她和刘煜是不一样的。
即使这样说,恐怕董慧兰半个字都不信。
何况,俞舒宁现在没有办法辩解。
董慧兰言辞却越来越激烈,情绪越来越激动,完全不像能恢复冷静。
当一把匕首冷冰冰贴上自己的脸颊,俞舒宁暗暗倒吸一口气,又觉得董慧兰好像真的疯了。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否则,当真有那么恨她么?
董慧兰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则是撞见刘煜和俞舒宁骑马踏青时的场景。
刘煜含笑望向俞舒宁,那一双眸子如此温柔。
她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那分明是和看她、看别人都不一样的眼神。
俞舒宁对六皇子大约是不一样的存在。
但,凭什么?为什么?
是谁都好,凭什么、为什么要是俞舒宁不可?
“凭什么你能被他青睐?”
手里握着匕首,董慧兰愤愤问,“是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好看一些?”
“即使我不可能得到,我也不会允许你得到。既然是因为你这张脸,他才会偏偏看上你、对你那么好……那我就毁了你这张脸,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自己全无反抗之力,俞舒宁明白,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她身体轻颤,感觉刀锋正逼近她的脸颊。
董慧兰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尽管俞舒宁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她的脸似乎短暂变得安全。只是,下一刻,随着突然出现的凌乱脚步声,那把原来毁她脸的匕首,变成挟持她的武器。
“别过来!”
董慧兰喊得一声,语气里透着慌乱,“不然我肯定伤她!”
俞舒宁知道是有人来救她了。
明显董慧兰颇为害怕,所以一下子慌了,说话都变得没有底气。
哪怕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意识到应该是有人来救她,而且来救她的人来得这样快时,俞舒宁已经开始生出后怕,开始想哭。再来迟一点儿,不知会发生什么。
是自己二哥么?
还是大哥大嫂爹爹娘亲?
俞舒宁胡乱猜测着来的人是谁。
响起的声音,却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刘煜。
“你现在认错,我姑且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难道你以为我救不了她?”
刘煜语气又冷又急,“还是你巴不得叫肃宁伯府一起陪葬?!”
话音落下,俞舒宁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利刃空破的动静。及至下一刻,她又听见董慧兰痛苦的哀叫、匕首掉落在地上的响动,以及急切的脚步声。
堵住她的布团被取走,蒙住她眼睛的深色布条被取下,捆住她的绳索被解开,俞舒宁重获自由,眼前有刹那恍惚,以致于在看向刘煜的瞬间,以为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光亮。
手脚被束缚得太久而发软,俞舒宁发现自己站立不住。
在无法控制倒下去的同一时间,刘煜伸手扶住她,继而将她横抱起来。
四目相对。
俞舒宁脑袋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更忘记去计较什么礼节、什么授受不亲。
这一刻,只是觉得刘煜的怀抱令她无比安心。
如此的温暖而又可靠。
董慧兰跌倒在地,她后背中了一箭。
地上的人瞪大眼睛看着刘煜怎样温柔对待俞舒宁,分不清身与心哪个更难受。
眼看刘煜要抱着俞舒宁离开,董慧兰伸出手,拽住他衣摆的一角。
她努力仰头去看刘煜,企图出声,却被刘煜的眼神慑住。
那样冷冰冰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温度与情感。
仿佛在看渣滓一般在看她。
几名侍卫扑上来将董慧兰拖开了。
刘煜抱着俞舒宁大步从这间屋子走出去。
……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踏出房间,刘煜低下头看着俞舒宁,柔声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
“有点头疼,身上也有点疼……”
俞舒宁的嗓子发紧,声音也有一点发哑,“你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