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的气势比以前更加的冷厉了,眉眼间还有一股子睥睨天下的霸气。
这是掌权者多年生杀予夺才能养出来的,一般的人看到压根就不敢抬眼正视他。
也难怪。今时不同往日,魏城现在已经是知枢密院事了,掌管着天下的兵权。而且因为有从龙之功,去年新皇登基之后就下旨封了他一个淮安侯的爵位。
可以说他现在手中握着的权利很大,朝中也就只有宰相才能跟他抗衡了吧。
不过他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将酒楼的这两扇雕花门都给踢倒了?
林清瑶震惊的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进雅间里面来,一时都忘了要开口跟他打招呼。
江静云主仆三个人也被这巨大的声响给吓的怔住了。三个人都转过身呆呆的看着魏城走进来,心里面都在猜测他是什么人。
香罗和香绫是江家回到徽州老家之后买的丫鬟,所以她们两个以前压根就没有见过魏城。现在看到这个眉眼冷肃的男人一步步的走进屋里面来,目光冷然犀利,两个人都吓的手脚冰凉。
江静云以前是见过魏城的。虽然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他现在看起来身材更加的高大挺拔了,她甚至都只能抬起头仰望他,但眉眼间还是依稀能辨认得出来他是谁的。
“你,你是魏城?”
江静云不确定的问着,心里面满是疑问。
她上京之后就听父亲说起过,近几年朝中封了爵位的人就只有魏城一个。而且他还极得皇帝的信任,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父亲想要利用以前两家相熟的情分过府去拜见,他都是不见的。
父亲当时说现在的魏城是个很不容易接近的人,而且也是个狠辣的人。还劝祖母和母亲打消去拜见魏城的心思。
但是现在魏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他这一副面罩寒霜的模样......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江静云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心里面刚刚正处于爆发边缘的狂躁也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魏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漠的说出来一个字:“滚。”
江静云还没有反应过来,香罗和香绫却听明白了。
这是在叫她们走啊。
魏城的名字她们上京之后也是听过的,知道是淮安侯,同时也是知枢密院事。原本以为他相貌肯定跟以前她们见过的那些武将一样,生的很糙不说,身材还五大三粗的。但是没有想到现在一见,就发现他的相貌虽然不是时下最受追捧的那种儒雅清然型的,但眉眼深邃,目光深沉,看起来很有男人味。
其实也是很吸引人的。
不晓得这样的人在他妻子面前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跟现在一样,让人觉得很害怕,不敢亲近呢?
香罗和香绫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魏城见她们还没有走,微微的转头望过来,目光中的压迫之意让她们两个忍不住心中生寒。
忙走过去拉住江静云的胳膊,轻声的劝说着:“姑娘,我们出来也很有些时间了,该回去了。不然老爷太太,老太太他们都会担心您的。”
心里面其实都有点感激魏城。
要不是刚刚魏城过来,成功的吓住了江静云,只怕这会儿江静云已经发病了。若是传扬出去,不说江静云这辈子都毁了,就是她们两个,肯定会被生气的老爷太太和老太太直接打死的。
所以就算江静云现在不愿意走,香罗和香绫也半是哄半是劝的将她拉了出去。
林清瑶看到她们主仆三个出了屋,就将手里面拿着的茶杯放到了几案上,从椅中站起来,屈膝对魏城行了个礼:“见过侯爷。”
这话说的既恭敬又客套,哪里还有刚刚他在隔壁雅间听到的她故意嘲讽惹怒江静云时的鲜活灵动?
在她心里面他果然是个外人。只怕还是个很不受待见的外人。
他是知道的,从小她就不喜欢他,可是他却对她......
魏城按下心里面忽然涌起来的那股子酸涩,尽量声音平淡的问着:“你,有没有事?”
刚刚他在隔壁听到江静云的那声尖叫,还有她两个丫鬟劝阻的声音,就知道江静云想要对林清瑶不利。
担心林清瑶会受到伤害,他连忙往这边赶。因为太着急,他甚至都等不及伸手推门,而是直接抬脚就踹。
但谁知道那两扇雕花门竟然会这样的单薄呢。明明他脚上都有控制力道的,只想踹开门,却不想竟然直接踹倒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林清瑶。不过刚刚看到她面上的神情,应该不是被门倒了吓到的,而是看到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吓到的吧?
魏城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垂眼看着林清瑶。
林清瑶低着头,所以他看不到她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跟缎子似的闪着柔顺的光,让人很想要抬手去摸一摸。
她的发间只简简单单的簪了一支白色的珍珠簪子,鬓后压了一朵酒杯口大小的白色堆纱绢花。
她还在给她父母戴孝......
魏城喉间无声的滚动了下。听到林清瑶在客套的回答:“多谢侯爷询问,民女没有事。”
刚刚林清瑶听到他的问话之后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肯定是刚刚魏城就在附近,听到雅间里面的动静,知道江静云要冲过来打她,所以才进来想要阻止。
没想到他竟然会帮她。他对她向来不都是很冷漠的么?甚至那时候她在背后跟人抱怨他是个冷漠,让人讨厌的人,他还亲耳听到了。
他心里面其实应该也很讨厌她的吧?但现在竟然会破天荒的出手帮她?
他为什么会出手帮她?
林清瑶心里面正疑惑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既然刚刚魏城一直在这附近,那也就是说,他听到了江静云和她说的所有的话吧?
那他岂不是已经知道谢蕴跟她退婚,她现在还要靠卖绣品来过日子的事?
第11章 过往的事
虽然刚刚江静云才用这两件事嘲讽过她,但其实林清瑶心里面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也不觉得因为这两件事她就要比江静云矮一截。可是现在被魏城知道这两件事,林清瑶忽然就开始觉得脸上发烫,心里不舒服起来。
她想了想,大抵是因为以前她看不上魏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颐指气使的,但是现在魏城高高在上,她反而沦落到这样的一个地步......
魏城心里面肯定在笑话她吧?笑话她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只要一想到这里,林清瑶就觉得自己没法子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虽然她是落魄了,但她也是要脸面的。在孙嬷嬷,江静云这些人面前,她的腰背依然能挺得笔直,那是因为她自信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们的事,反倒帮助过她们很多,但是在魏城面前,她知道她是愧对他的。
以前年少不懂事,经常在别人面前抱怨魏城不好。甚至有一次她气不过魏城的沉闷,还直接在他的面前说了他就是个怪物之类的话。
所以现在魏城要是笑话她,那也是她应该受的,是她咎由自取。
可就算心里面再明白这个道理,林清瑶依然不想,也不愿意在魏城面前待着。
就不由分说的同他作辞,叫上丁香,转过身往雅间外面就走。
魏城看着她都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微抿,没有说话。
一直站在雅间外面的邵潜这时才敢脚步轻轻的走进来。
进来就看到两扇倒在地上的雕花门。被踹中的那块木板都已经有些扭曲变形了,可见刚刚侯爷心里有多么着急。
说起来邵潜跟在魏城身边也有个三四年的时间了,但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失态。
那位林姑娘......
邵潜转过头看林清瑶。后者已经快步的走下楼梯,就要走出茶楼的大门了。
邵潜才见过林清瑶一次,还是林父死的时候他跟着魏城去林家吊唁。
当时林清瑶虽然哭的满面泪痕,但依然半点不掩她的天生好颜色。甚至因为她哭的那样伤心,还会让人对她产生怜惜。
相貌生的这样好的女子,但凡看过一眼就会让人忘不了。
而更让邵潜忘不了的是,当时魏城竟然站在林清瑶的面前,就那样沉默的一直看着她,面上满是不舍和心疼。
甚至他还看到魏城抬起了右手,是想要摸一摸林清瑶的意思。
不过最后魏城还是没有摸林清瑶,默默的放下了右手。
但就算这样,也已经足够让邵潜震惊的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看到在战场上冷血无情的魏城会对一个人露出这样温情,以及这样小心翼翼的一面。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魏城心里面肯定是有林清瑶的。
至于现在,他就更加的能肯定这件事了。
魏城在想刚刚他在隔壁雅间听到的江静云说的那些话。
谢蕴竟然退了跟林清瑶的亲事,跟江静云定了亲?林清瑶现在还要靠卖绣品来维持生计?
她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怎么能......
魏城难过的闭上双眼。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沉声的吩咐邵潜:“你去查一查林姑娘最近的所有事。特别是她和谢家之间的事。”
他是知道林清瑶很喜欢谢蕴的。谢蕴这个人,虽然为人不知变通,愚孝,也不喜欢性子骄纵的女子,但既然他们两个人已经定了婚,他相信按照谢蕴的性子,以后肯定还是会给林清瑶该有的体面,不会故意为难她的。
最重要的是林清瑶喜欢谢蕴。在苏州府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只要以后能跟谢蕴在一起,哪怕谢蕴一直不喜欢她都没有关系,只要自己喜欢他就行。而且,她相信谢蕴以后迟早都会喜欢上她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自信满满,眼中都闪着光。
他也一直以为林清瑶会嫁给谢蕴的,所以才一直都不想去知道她的事。
知道又有什么用?她喜欢的人是谢蕴,而且他们两个人还早就定了亲,应该很快就会成亲的。他就算知道再多她的事,也只是给自己徒增伤悲罢了。
但是没有想到谢蕴竟然会退了跟她的亲事。
魏城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谢蕴怎么敢这样对她?
邵潜的速度很快,两天之后就将打探到的所有关于林清瑶的事悉数禀告给魏城知道。
“......自从林太太过世之后林大人的身子也渐渐的不好起来,很快的就追随林太太而去。都说人走茶凉,这话是再不错的。以前跟林家交好的那些人,甚至林家的族人,都渐渐的跟林家不往来了。林公子还小,这几年林家都是林姑娘一个人在支撑着。虽然有一处田庄,但这几年不是旱就是涝,蝗虫也多,收成很不好。所以林姑娘平日就会在绣铺里面接一些活回来做,好贴补家用。”
“谢家的事属下也打探过了,是谢家叫人上门退的亲,林姑娘当时就答应了。退了亲之后不上几日,谢家又跟大理寺左少卿江大人家攀了亲事。就是那位江静云姑娘。”
魏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目光看着书房门上挂着的菖蒲和艾草。
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了,民间有在门上挂菖蒲和艾草的习俗。相传菖蒲可以斩千邪,艾草可以招百福,挂这两样东西在门上,可以辟邪保健康。
原来那天江静云说的都是真的。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林清瑶受了那么多的苦。
她以前是个被绣花针扎到手指都会哭的人,饭食糕点但凡有半点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就绝不肯吃一口,但是现在......
只要一想到林清瑶这些年中受过的苦,魏城就觉得很难过。
就如同心脏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握着,跳的很快。脸色也很不好看起来。
他没有说一句话,一直沉默着。
邵潜在旁边看着很担心,开口小心翼翼的问他:“侯爷,您,您无碍吧?”
魏城还是没有说话,只对他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邵潜没有法子,也只得恭敬的对他行礼,然后转身出屋。
但他确实担心魏城,所以也不敢走远,在廊檐下站着。这样若魏城开口叫人,又或者是屋里有什么动静,他都能立刻听到。
......
端午这日学堂放假,所以林承平也是在家的。
昨儿吴妈就叫林绍去街上买了好些菖蒲和艾叶回来。大门上面,各人住的屋门和窗户上面都挂了这两样东西。随后吴妈还将艾叶扎成了好几束,叫林绍点燃,将各处房前屋后都熏一遍。
至于林清瑶这里,因为林绍是外男,不好进她院子里来的,所以就叫丁香来熏。
艾叶熏出来的烟不像柴火那样的呛人,是温和的,有一股子清香味,人闻了只会觉得神清气爽。
林清瑶就很喜欢闻这种清香味,觉得比那些百合香,梅花香都要好闻。
她在编百索子,炕桌上的笸箩里面放了很多五色丝线。
以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端午她都会编百索子。编好了就给自己的儿女和丈夫戴在手腕上,说是可以辟邪。
小孩子总是喜欢各种五颜六色的东西的,特别还是自己母亲亲手做的。
原本这个百索子等到夏季下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就可以从手腕上摘下来扔到河里,传说可以让河水将瘟疫和疾病这些都冲走,戴的人这一年就会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但是林清瑶小时候因为很喜欢百索子的缘故,所以总是舍不得扔。一般都要戴到次年端午,母亲再编了新的,她才肯将手腕上旧的那条百索子换下来。
想起儿时的事,林清瑶唇角忍不住微微的翘了起来。
现在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端午要戴亲人亲手编的百索子这样的习俗她肯定还是会一直遵守下去的。
第一条百索子编好了,她叫了林承平过来。一边往他的左手腕上戴,一边问他这段日子在新学堂里面适应的怎么样。
自打上次林承平从家学回来,说了林承山他们欺负他,先生非但不秉公处理,反倒袒护林承山他们的事,第二天林清瑶就没有让林承平去家学读书,叫林绍去外面打听京城里面有那些好学堂。
林绍打听了几日,告诉她京城里面最好的是一家名叫兰安的学堂。相应的束脩肯定也很高,林清瑶现在是肯定负担不起的。
而且这个兰安学堂也不是你有钱就能进得去的。听得说里面的学生都是权贵家的孩子,像林家现在这样的境况,就算林清瑶再咬牙凑齐束脩,只怕人家也不会收林承平。
所以林清瑶想来想去的,最后挑选了一家名叫庆泽的学堂让林承平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