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那贼首挪开剑,用胳膊勒住沈韶光脖子,低声喝道。
沈韶光被勒得咳嗽两声:“郎君轻一些,有话好好说。你勒死了我,大家鱼死网破,多不划算”
那贼首果真松了松。
沈韶光便知道他确实有所求,不是纯粹反社会,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撕票儿。
“让你人扔下刀棒”贼人要求。
沈韶光这会子却光棍儿起来:“那你还是勒死我算了。”
“你以为我不敢”那为首贼人说着手下使劲儿,沈韶光登时面色发红,喘不上气来,脚也乱蹬。
贼人松开一些:“扔下刀棒”
沈韶光大口喘气,却还笑了一下,“你这不是做买卖做法。若都扔下刀棍,我们就纯成了砧板上鱼肉,任你想怎么剁就怎么剁了。买卖不是这样做。郎君尽管说到底想要什么,只要能活命,我们无有不遵从。”
阿昌手本来在抖,一个劲儿地看于三和阿圆,听了小娘子话,又握紧了大擀面杖。
那贼首沉吟了一下,先示意鹰鼻子去看两个受伤倒下,结果发现有一个死了,有一个只是晕了。贼首看了于三一眼,于三面无表情地架着大砍刀。鹰鼻子在里面把店门销上,又扯了内衣布给晕倒同伴裹伤。
贼首松一松勒着沈韶光胳膊:“小娘子倒着实是个水晶心肝,难怪能得京兆少尹喜爱。”
沈韶光干笑:“侥幸,侥幸罢了。”
贼首撩撩嘴角:“不知这样有胆色,又聪颖小娘子,能不能让林少尹与我们谈一笔生意你拿件信物,让那个拿木杖送去林府,约他来见”
难得这样“报警”机会,沈韶光高速运转大脑,看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要是林少尹也是穿越人士就好了,饼上用果酱挤个sos就可以。
或者也弄个藏头诗只怕太明显了,贼人都能看出来,不明显了,林少尹也看不出来。
还是从典故上着手吧,但愿这几位不是提刀能杀人,拿笔能作诗也只好赌一赌。
沈韶光笑道:“却也没什么信物,我给他写个笺子吧。”
沈韶光正琢磨“报警短信”,却听得有人敲门。
贼首示意沈韶光说话,沈韶光扬声道:“今日打烊早,我们拜牛郎织女乞巧呢。客人改日再来吧。”
外面脚步声远去。
守在门口两个贼人走回来,却突然听得“砰”一声,门竟然被撞开了。
两个侍从和林少尹站在门口。
沈韶光笑得发苦,就三个人不知道林少尹和他侍从们战斗力怎么样。
贼首笑一下:“正好,省得小娘子传书了。”
林晏缓缓走进来,“你们想要什么”
“只求少尹写道手令,让我人混进大牢探望一下故人。”如今犯事儿道士们由刑部、大理寺与京兆会审,人犯便关在京兆府牢房中,并未移送他处。
“少尹放心,我们只说两句话,可以让你人跟着。”
林晏看着贼首,点头:“可。”
贼首没想到这位绯袍高官这么好说话,不免有些愕然。
“还有吗”林晏淡淡得问。
“剩下自然就是求少尹行个方便,让我等出城。”贼首保证,“我等出了城,自然放了小娘子。”
林晏看沈韶光,沈韶光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哀哀婉婉地叫道:“晏郎我怕”
林晏虽知她是做戏,心却仍似被人攥了一下。
深深地看她一眼,林晏叹口儿女情长气,有些无奈地道:“你们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再说,你们这样,”林晏看看那个头上有伤,“能出得了城”
贼首皱一下眉,其实,他本想把受伤同伴暂时留在城里躲避,当然若能带走更好。
“这样,我换下她来。明日正好休沐,你们随我车驾出城就是。”林晏道。
贼首这回是着实被惊住了,两个侍从都看一眼主人,便是沈韶光也愣了一下,于三看一眼林晏,抿抿嘴,握紧手里砍刀,阿圆却在全神贯注盯着那条勒着自家小娘子胳膊。
林晏微皱眉,带着点上位者不耐烦,“如何”
贼首觉得这里面有诈,但这个诱惑又着实太大,若林少尹在手,那可谋划就太多了
这情景容不得细想,贼首咬咬牙,咽口唾沫,“好你把佩剑解下”
林晏今日穿官服,佩着与其官阶相匹官剑官员佩剑是仪制,好些连刃都不曾开过。林晏解下剑,随意地扔在脚下,慢慢往贼人这边走:“你们放了她吧。”
贼首推开沈韶光,由鹰鼻贼人压着她往这边走,贼首全神贯注地用长剑指向林晏,另一个贼子警戒众人。
却哪知,林沈二人交错时,沈韶光一个踉跄扑在林晏怀里,哭哭啼啼地喊:“晏郎”
林晏温香软玉在怀,手里却多了一个东西,约两寸长,半寸宽,薄而锋利。
那鹰鼻拿剑指着沈韶光:“快走”
林晏看那鹰鼻一眼。鹰鼻虽是亡命之徒,但也惧他威仪,把剑往后撤了一点,林晏柔声道:“去吧。”
沈韶光点点头,走向于三。
于三一把拉过她藏在身后,贼首剑也放在了林晏颈间。
林晏视那剑如无物一般,跪坐了下去。
那贼首见他如此,松一口气,于武人来说,坐姿是最无害姿态。
案上有本来备下让沈韶光写信纸笔,林晏直接拿过来用。
不过十几个字,顷刻便成,林晏拈起纸角,侧头看贼首,“拿着这个,跟着我侍从刘常去牢里,莫要多说话。”
贼首喜形于色,低下身子来取字纸,那笑容却定格在了脸上,颈间鲜血喷洒在桌案上、字纸上和林晏身上。
突生此变,一直在侧警戒鹰鼻贼人大惊,举剑来刺林晏。林晏侧身滚开,把手中沾满血刀片掷向鹰鼻,顺手抽出靴筒里匕首。
两个侍从早已仗剑上前,加入战团。
于三和阿圆等则护着沈韶光往外退。
外面车夫回府里叫来救兵也已来到。原来林晏晚归,坐车从沈记门前过,见这样下小雨天气,沈记屋里燃着灯,关着门她成天嫌热,竟然没趁机透透风凉快一下
又因为心头萦绕着谶语案事,林晏心里不安,便下车去敲门,听她说什么拜牛女乞巧,便知道出事了,她恨不得把牛郎“打得哭耶喊娘”呢,岂会拜他们
坊内守夜巡视武侯坊丁也赶了过来,不过是因为下雨巡得没那么勤,竟然就出了事看到京兆令牌,坊丁们噤若寒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晏拿帕子拭拭匕首上血,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一眼被于三等拥簇沈韶光,便回头与几个侍从交代事情,侍从们把两个活捉押上车,另有人去抬贼人尸体,有人去斥戒交代坊丁们。
林晏走过来,屋檐下风灯撒下昏黄光,但还是能看出她面色有些苍白,鬓发也散了,肩膀那么瘦削,腰身不盈一握,在这秋夜风雨中,显得很是可怜。
林晏强忍着把她拥入怀里冲动,那么明媚甚至有些小霸道人,因为自己,今天受了好大苦,若晚来一步林晏都不敢想。
“我”林晏可以下笔千言书写策论,可以有理有据与人廷辩,对着自己心爱小娘子,这种时候,却说不出话来。
“这几个贼人身上有香烛火纸味道,或许是先前在道观染上,因这几日躲藏,始终未换洗衣服,故而现在还闻得到;又有些腌腊货味儿”沈韶光神色认真地道。
一个好厨子,大多有个好鼻子,沈韶光自认算不得很好厨子,却也有个好鼻子,但这几个贼人身上味儿太混合,重重汗臭味儿,夹着雨水味儿沈韶光起初并没分辨出来,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刚才在廊下,仔细回想,才分辨出这两种最有意义味道来。
林晏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里要点,“腌腊货”这样夏秋时节,普通人家不存很多腌腊货,除非
沈韶光点头,“我们店里就有不少。”当然这几个贼人这几天藏身地也可能是讲究吃喝达官贵人库窖,沈韶光相信林少尹能想到这一点。
沈韶光接着说下一个疑点:“其中有一个贼人想点醋烹鳝段,这是一道北都里坊家常菜,并不有名,但北都人夏季常吃。” 这是圆觉师太饼经上说,北都人常用醋烹鳝段浇麦面冷淘。
“我说不会做,那大胡子贼首似松了一口气。”
沈韶光把自己觉得这几个贼人不对劲儿地方都告诉了林晏。
听着她有条有理叙述,看着她灿若晨星眼睛,林晏微笑,我阿荠啊,即便在这样秋夜风雨中,也光辉如三春景致。
林晏要连夜去审问人犯,侍从们已经把人犯、尸身等都装好了车,整装待发。
林晏嘱咐沈韶光:“这几日都小心,我给你留下几个护卫。”
沈绍光下意识地想拒绝。
林晏轻声道:“听话”
沈韶光抬眼,对上他担心目光,终于点点头。
林晏又看看不远处于三和阿圆等,回头对沈韶光道:“我先走了。”
沈韶光静立目送他远去。他其实偏瘦,应该属于清逸如竹那一挂,但许是因为身量高、肩膀也宽缘故,也或者因为仪态太坚正,这样大步行去,似能扛起这漫天夜色和风雨。
沈韶光突然生出些不舍来,又不禁嘲笑自己,难怪英雄救美是经典套路,又难怪说自古套路得人心还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以身相许算了。
第73章 无奈的少尹
第二日,天终于晴了。
吃过朝食,沈记酒肆的四人就忙着去店里清理血渍和砸烂的东西,林晏留下的侍从也跟着一起忙,且都一副惟小娘子之命是从的样子。下午沈韶光带人去西市买了些东西,又约了人明日来刷墙——干脆把店里重新装一下吧,所谓越打越强、越砸越火嘛。
出门扔破烂时,遇见邻居和食客。其实昨晚后来也有人听见,出来看,发现那么些拿刀执剑的人,便又缩了回去。
沈韶光笑着与他们解释:“是有人犯逃到了坊里,恰在我们酒肆吃饭,京兆的衙差赶过来抓了他们。可把我们吓得要死……”说的每句话都是真事,只是中间省略了些“不大那么重要”的细节。
邻居看看店里的场面,咂嘴可惜:“你这店里被砸得不轻……”
沈韶光也肉疼:“可不是嘛!”
“碰上了,没办法……”
沈韶光点头:“是啊,是啊。”
林晏忙到傍晚才坐车往回走。因头一晚没回家,洗漱换过衣服,先去给祖母问安,陪着老人家略吃了点东西,出了门便直奔沈记酒肆。
前面酒肆门锁着,门口立着“东主有事,酒肆停业五日”的牌子。林晏绕去后面巷子里,老远就闻到带着安息茴香的烤羊肉味儿,在门口又听得里面的笑语声,其中就包括自己的侍从们。
林晏一笑,阿荠啊……
林晏扣动门环,阿昌来开门,“林郎君——”赶忙把他迎了进去。
青砖地上铺着席子毡垫,中间烤肉炉上铁枝子串着大块羊肉、鸡肉、菜蔬、豆腐之类的,于三围着围裙,歪戴着纱幞头,烤得正欢,侍从周奎在旁边帮忙。其余人等散坐周围,都正在吃着,小娘子居主座——正笑眯眯地看着别人吃。
见林晏进来,侍从们都赶忙站起叉手行礼,脸上也肃穆起来。
沈韶光无奈,林少尹就是来捣乱的吧?好好儿的宴会,搅和了。
“少尹用过暮食没有?跟大伙儿一块吃一些?”虽如此想,沈韶光却还要客气地问。
看她神色,林晏清清嗓子,对大家微笑道,“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烤羊肉加了胡椒和安息茴香,整条巷子都是香味儿。”
侍从们暗暗互视一眼,阿郎今日当真和蔼……又话多!
沈韶光却知道,有他在,别人吃不安生,反正自己也不吃烤肉,便端上饮子水果,“既如此,外面烟熏火燎的,郎君屋里坐吧。”
林晏翘起嘴角:“好。”
这是林晏第一次进沈韶光的屋子,虽然是堂屋。
屋子不大,铺着素色胡毯,毯上随意摆着几张拙朴的榆木几案枰榻,正中的长案上放着半张剪开的玉梁胭脂纸,两把剪刀,一小堆儿已经剪好的各种花鸟鱼虫的花钿,另一边是扣着的书册,茶壶茶盏,荷叶形水果盘子,里面好些鲜菱角,旁边还有些没收拾的菱角皮子。
林晏低头微笑,原来阿荠这般散漫。
沈韶光放下水果饮子,把灯盏拨亮,看到案上的乱七八糟,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下午去西市买店里缺的东西,顺便去笔墨纸张店买个砚台,原来的被砸烂了,谁想看见了极漂亮的洒金玉梁胭脂纸,便买了几张回来,傍晚闲了,教阿圆剪花钿,还没来得及收……
沈韶光待要收一收,林晏却示意她坐:“别忙了。”
罢了,反正就是这德行,沈韶光把这堆东西往边儿上推一推,取了个杯盏给林晏倒上酸梅饮子。
“怎么今晚不吃饭呢?”林晏注意到适才在外面,她案上只有些糕和桃子、葡萄之类,并没似旁人一样有肉。
沈韶光笑道:“不碍事,喉咙有些不舒服。”昨晚被那贼人勒了一勒,剑比量了比量,留下些淤青,还有道红痕。按说只是外伤,今日晨起,嗓子却火烧火燎的,摸一摸,似乎扁桃体肿了——外伤还能内化?这种情况,沈韶光是如何也不敢吃烤羊肉的。
林晏看她的脖颈,那青痕透着些紫,又有一条红,她本来又白,便显得越发触目了。
“还很疼吗?”林晏柔声问。
他这样的话,沈韶光脑子突然转到某个不可说的场景上,赶忙打住,干笑一声,“不疼,吃些三黄上清丸之类就是了。”
林晏点头,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沈韶光为掩饰自己的龌龊,请林晏吃水果,“我们院子里新结的葡萄,汁水很甜!这菱角也好,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