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洸与须晁互看了一眼,并未出声阻止。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所有人都几乎忘了时间,林元魁终于长呵一声,踏上乘器,绝尘而去。
“尊主。”须晁上前,站在了她的身后。
容芳苓抬起头来,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地面站起身:“从此以后,魔山归于方乐,不要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情,他若问起,就说只是一个从无瓜葛的路人。世间再无方蓉,唯有夺舍重生的魔尊容芳苓。”
“尊主日后要去哪儿?”
“去我可归处,去我无归处。”
“尊主,尊主。”
须晁从身后吭呛跟上,只有夏洸还立在原地,他看着容芳苓的背影,脸上看不清任何神色。
***
容芳苓离开了魔山,她从前就喜欢遨游六合八荒,这一次魔山之乱结束,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个重新的开始。她承担的东西从未自肩头放下过,从前是那些需要倚靠她的魔修,后来是为了仇恨而活着,之后又是为了方乐和魔山众人。
现如今她肩上的担子终于放下,天地辽阔,可以任凭她自由行走。
去哪儿都可以,哪儿都可去。
须晁原想跟着她,却被容芳苓阻止,方乐被拔出了魔执,必然身受重创,到时候魔山需要有一个阵法大能庇护,而她不在,这个任务只能落在须晁头上。
“修仙者的时间很长,总有一日我会回来。”她如此安慰,须晁只能目送她远去。
至此,她的身边只有夏洸一人。
夏洸与其他留在魔山者不同,其他人不是与她有过生死之交,就是从前种种过往都互相知晓,而唯有夏洸,他除了琉光山庄少庄主这个身份之外,便别无其他。二人虽然一起共事很久,却始终不知他的底细。
容芳苓也不放心留夏洸在魔山,只能任他跟着离去。二人走在黄沙大道上,背后是越来越远的魔山。
她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夏洸,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似乎从前也有一人,因为她的不放心和不信任,带出了魔山。她还记得那个人从黑暗巢穴来,是一个法力高强的魔人,名为臧司。
“尊主?”见容芳苓对自己侧目,夏洸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问道。
“你……算了,”容芳苓摇了摇头:“没什么。”
“走吧。”
“好。”
***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数十年后,天玄宗忽然迎来了一片喜庆。
这一日,新一批通过弟子考核的天玄宗弟子都已经上了山,他们好奇朝四处张望着,发现今日天玄宗各个洞府都悬挂起了红帐,每一处都是张灯结彩,帷幔四起。
众人都不知道这悬挂起来的红色帷幔是用来做什么,有人便好奇询问:“这莫不是门派特意挂出来迎接我们的?”
“你想什么的,我们不过是才入门的弟子,门派用得着大张旗鼓给我们庆祝么。这是给天玄宗渡劫期天君林天君悬挂的。”有一名消息灵通的弟子立刻开口解释。
周围其他人便不解了:“为何要给林天君悬挂红色帷幔?”
“你这都不知道,林天君要成亲啦!”
“什,什么?!林天君要成亲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围上了那名消息灵通的弟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是啊,林天君不是六合八荒渡劫期第一人吗?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他?”“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与林天君成亲之人是谁啊?”
那弟子拨开这群围堵上来的人,他咳嗽了两声,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要说这林天君啊,自修炼以来便从未传出过他与哪位仙子走得近的,忽然之间要成亲了,大家当然是十分惊讶啦。不过我与你们不同,我的皇叔就是林天君门下的弟子,有任何关于林天君的消息,我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皇叔?”
“是啊。我皇叔叫酆修齐,他虽没有正式成为林天君的弟子,但他的法术都是跟林天君学的,也住在林天君的洞府里。前几日皇叔来探望我,跟我诉苦说,林天君要把他赶出洞府了,因为天君要成亲了,有别的女子入住洞府里来,皇叔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跟天君挤在一起啦。天君为此难过了好久呢。”
这弟子说得滔滔不绝、唾沫四飞,却不知身后何时已经屹立了一个华服锦袍的男子。
当他察觉地面多了一个投影之时,猛地抬头,就看见他的皇叔酆修齐站在身后,酆修齐脸色不佳,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脑袋:“酆枫,你找死!”
“啊,皇叔,皇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皇叔……”
小弟子连连求饶,却被那男子一手夹在手臂下,直接抓了回去。
周围围着的其他弟子都面面相觑:“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经常跟在林天君身边的酆仙君?”
“好像是的。”
“那他真没骗人?林天君真的要成亲了?”
“啊,可惜我们没问他,林天君要成亲的道侣到底是谁啊!”
“啊啊啊啊,想看!想看!”
……
天玄宗日扬楼,容芳苓倚身立在红色的栏杆处,望着远方翻滚的云海。楼外百花香郁醉人,伴着凉风吹进了楼道内。
身旁是依旧坐在轮上的夏洸,他陪在她身边,眼睛漆黑幽深,像千年的玄铁,依旧只望着倚靠在栏杆旁的人:“尊主,我已探得消息,方乐大人这些年重整八荒魔修,建了新的格局,四方魔修都膜拜臣服于他,尊他为魔尊。”
“如此也好。”容芳苓微微张了张口,她眼中是沉浮万年岁月的透彻,声音琅琅如玉,“仙魔两派屹立,互相牵制,日后便不会有太大的战事。”
“还有一事。”
“何事?”
“他听说天玄宗林天君即将大婚,便向宗内讨要了请帖,以渡劫期魔修身份,来参加此次天君与你的婚礼。”
听到这里,容芳苓微微一怔,但她很快释然:“他是新任魔尊,来参加仙派天君的婚礼,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让天下人看到仙魔两派也可以相安无事。这一点,他做的比我好。”
容芳苓从前为魔尊时,天下间只有她一人是渡劫期,所以她肆无忌惮,也造成了后来她惨死,魔修惨遭屠戮的结局。而方乐自小受仙派与魔修照拂,他便逐渐开始平衡六合八荒内的仙魔两派,如此一来,两派皆能安安稳稳,这实在是最好的结果。
接下来便是一阵安静,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夏洸依旧是陪伴在她身边,吹拂着温软的风,静谧安详。
而此刻的魔山魔尊洞府内,有一名蓝衣仙衫的男子屹立在一扇殿墙内,两边的长廊幽长深邃,风一吹便撩起了他一头乌黑的长发,长发被一顶玉冠所束,玉冠上镌刻着精致龙纹,惟妙惟肖。
有一名十五六岁的魔修男童上前,朝着男子鞠躬禀报:“掌门,天玄宗林天君的贺礼已经准备妥当。”
“好。”男子转过了身,他身形却挺拔修长,深邃的眼眸淡漠而疏远,仿佛一瞬间就将人隔了千万丈远:“既如此,便启程吧,去为林天君道喜。”
他说罢,便抬脚踏出洞府。
此刻洞府外,一魔修门派四大堂堂主正等候他出来,这些人分别是庞泽、司隆、须晁,还有一个副掌门衡子濯,其中朱雀堂堂主夏洸在数十年前因为一场战役而叛离魔山,至于那场战役具体如何,魔山中没有一个人提及。
他们的掌门方乐在战役苏醒后,也只记得与天玄宗渡劫期修士林天君一战,相传二人不分伯仲,方乐重伤,林天君也伤了元气。
看着洞府外天空中翻滚的云层,方乐微微握住了手中一方贺礼,朝着身后众人淡淡开口:“出发吧。”
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却又无法想起自己忘记什么,只是有时候看着这一片天空,总觉得仿佛从前还有另一个人应该站在他的身侧,与他一起看着这个世界。而那个人似乎比自己更高一些,更强大一些,或许是在他更小的时候,曾偎依相伴。
***
天玄宗。
渡劫期天君林元魁大婚,整个天玄宗灯火通明,四处张灯结彩。婚宴在天玄宗道场麟坤台举行,因为是修仙界内地位最高的仙君,几乎所有仙门弟子都派了人前来贺礼,其中大部分都是掌门亲临,备上的贺礼一件一件被送入林天君的洞府。
当魔修门派弟子众人前来时,周围所有仙派还是有些排斥,有道童唤了魔修门派之名,方乐带着众人踏上麟坤台,周围听到门派名字的其他掌门和弟子纷纷让了开去,不愿与他们同路。
有许多仙门子弟并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魔尊,他们有些好奇的向石阶下打探,只见漫天桃纸下,有一人徐徐上前,他的身子挺拔,容貌俊美,浑然天成的灵力泛成光芒笼罩在他周身,仿佛与周围天地自然相接应,闪烁着淡淡光泽。
这便是魔尊方乐,这个世间第二个跨入渡劫期的男子。
有女弟子已经悄悄红了脸,便是魔修又如何,这样强大的男子,世间又能有多少个。
“花轿,花轿来了!”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只见天空中忽然降下了一座玉雕步辇,几名大乘期修士以灵力运送花轿从天而降,落到了麟坤台上。
原本走在道中间的方乐微微侧身,让开了路,那花轿便从他眼前缓缓拂过,落于地面。
“是林天君的道侣!”
“真的吗?天啊,她长什么样子?我听说林天君娶的是一个凡人啊。”
“那一定是生得倾国倾城,否则怎么可能会娶呢。”
众人拼命拥挤上来,想要看一看花轿中的人,但因为步辇罩着帷幔,只能看到里面一个影子,却无法看清容貌。
便在这时,弟子中有人狡诈动用灵力,只见一阵风从地面席卷而起,轻轻吹拂起了步辇上的帷幔,而这一瞬间,坐在里面的女子容颜便跃然眺入了众人眼中。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仙衫的女子,乌黑长发、雪白肌肤,因坐在轿上,所有人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便只是这一个侧脸就已经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似乎是察觉到帷幔被风吹起,女子微微侧了一下眼帘。
这一刻,人群中握着贺礼的方乐与她双目相对。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深处缓缓蔓延出来,方乐整个人震住,他微微后退一步,手中的贺礼掉落到地上,右手伸了起来抓住了左胸前的衣襟。
里面跳动的心脏产生了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他从未遇过,仿佛从心口处蔓延,遍布全身。
“掌门?”有弟子上前搀扶住他,“你怎么了?”
“那花轿中的女子……我似乎认识……”方乐淡淡呼吸着,每呼吸一口,就觉得心口疼痛泛滥。
那弟子扫了花轿一眼,回答道:“掌门如何会认得一个凡人,定是错觉罢了。”
错觉吗?但是什么样的错觉,可以让他的心那么痛,可以让他在看到她后如此痛苦……仿佛从前有什么声音,应该就是在他耳畔,应该就是那花桥中的人,在他的记忆深处所留下过。只是被他遗忘了……
——方乐,你看到周围魔山的地界了吗?等有一天你坐上魔尊的宝座,就把这片土地全部种满花,好不好?
——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