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宸王病逝,万嘉帝登基,靖王和顾城安长大成人,似乎那些见不得人的污浊都被藏得好好的,也似乎被知情的那几个人主动忘记。
可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时间也无法掩盖,历史更无法饶恕。
凭借康妃那张血帕,加之段延风蹊跷的身世,顾城安摸出其中关联,抽丝剥茧,查了足足两年,追溯前前朝,才将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不甚明白的地方,也渐渐明了。
听完后,太后瞪大眼睛,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而曲柚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倒是明白了个大概,但听着顾城安说出那么多她不甚了解的人物,有些被绕晕了。
那一堆人里,她只知道段延风和太皇太后,什么惠贵妃和姜贵妃,还有什么靖王,她全都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或许失忆之前她知道一些吧,这会子只听一个人名,真是想不起来。
太后是颤颤巍巍地离开的,路都走不稳了,顾城安叮嘱林杰和武豪好生将太后护送回银徽宫。
“没、没想到母后是这种人!啊呸,她才不是哀家的母后!”回宫后,杵在那愣了好半晌,太后一拍桌。
刘姑姑疑惑得不行,“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她……她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金晟宫,连太皇太后都骂上了?
虽说太后平日里性子急,脾气爆,但在对待长辈上,太后从来都是以孝为先的,跟太皇太后婆媳之间虽然数来不算亲近,可也相敬如宾,这会子怎么……
刘姑姑十分不解。
太后却没理她,忽地起身,朝床榻走去,“不行,哀家头好大,得去躺躺,累,太累了。”
刘姑姑:……
她快步跟过去,给太后铺好床,让宫女在床边小案上添置好助眠养神的香炉。
“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太后对刘姑姑等人挥挥袖。
“是。”刘姑姑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
太后抱着被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由捂住心口的位置,小声念叨了一句:“顾邕啊顾邕,我司锖对得起天地良心,城儿他,就是你的亲生骨肉!”
本来早先看了那张血帕,知晓姜贵妃和宸王的事后,太后就有些同情万嘉帝这老东西,这会子听说了太皇太后更是个不省油的灯,想着万嘉帝在世的时候,竟然上被太皇太后耍,下被自己的小妾蒙蔽,左被自己的兄弟背叛,更让她对万嘉帝生出一大波同情,就没忍住来了那么一句。
说完那句话后,太后倒身躺下,阖上眼皮,竟然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她梦见顾城安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万嘉帝跟别的女人私通生下来的,然后万嘉帝对她嘿嘿一笑,将顾城安塞进她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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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走后,顾城安长臂一伸,又将曲柚往怀里抱。
曲柚睁着水眸看他,好看的烟眉略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才其实还有很多细枝末节,顾城安并未同曲柚和太后说,尤其是关于曲柚父亲的事情,顾城安沉了沉神,捏上曲柚粉嘟嘟的小脸,在心里斟酌起该如何同曲柚说。
他隐隐担心,如果说了,曲柚会不会连带着对他生出介怀。
“原来……皇祖母她是因爱生恨。”怀里女孩突然说,脸贴到他胸脯上蹭了蹭。
顾城安“嗯”了一声。
曲柚又说:“夫君,其实同性之间的喜欢……也是喜欢呀,这种爱情可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也不需要我们理解,可是我认为……就是……我觉得爱情可以跨越一切的,嗯……身份地位……年龄差距……还有……还有性别。”
顾城安失笑,又对她“嗯”了一声。
曲柚还怕自己的想法会被顾城安鄙视来着,得到顾城安这么快的回应,她鼓着胆子又继续说:“一开始的时候,皇祖母和惠……和夫君你真正的皇祖母肯定是真爱,因为那么爱,才会那般恨,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些都不是皇祖母放纵作恶的理由,她太极端了,还有姜贵妃和靖王,他们怎么能背着父皇私通呢。”
“是姜贵妃和宸王,靖王是姜贵妃的儿子,朕的皇……堂兄。”顾城安拍拍曲柚的后脑勺纠正她,几分忍俊不禁。
曲柚:“……”
“嗯……好吧。”曲柚抬起眼看顾城安,看了一会,又把头缩回顾城安怀里,什么都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嗯?”顾城安捏曲柚的小耳,已经决定要同曲柚说她父亲的事。
曲柚这才又开口道:“没想到段延风和我姐……和柳韫若的父亲竟然跟皇祖母有染。”
一个人的习惯用一个月就可以养成,更何况曲柚被养了两年。叫柳韫若姐姐都叫了两年,无意识的一出口,她竟差点又喊错。
谁知顾城安说:“不,段延风的父亲并不是柳韫若的父亲。”
“……啊?”曲柚从顾城安怀里抬出头,只觉得这些人的关系好复杂,怎么又绕来绕去的。
第80章 他竟然...
见曲柚那迷惑的小眼睛,顾城安没忍住埋头贴了贴曲柚动人的卧蚕,同她解释道:“柳韫若只是袁家的养女,她真实父母是谁,我没有去查。”
“袁家?”
“嗯,段延风的本姓是袁,他父亲曾是六品通判,因贪污被全族流放,路上柳韫若走散,而段延风被太后派人寻得,然后将他安置进一个刺客组织训练为杀手。”顾城安说。
段延风是杀手的事情,曲柚被带回宫那会儿,顾城安已经同她说过,如今听见竟然与太皇太后有关,曲柚心里生出复杂的情绪,皱起眉头,“皇祖母他怎么能如此狠,段延风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孙儿啊,她却把他培养成杀手,如果有的选,谁会愿意成为杀人工具。”
顾城安说:“不仅如此,皇祖母一边让他做杀手,还一边让他拜一个名医为师,这个名医是前朝著名的陆太医,陆太医跟洪太医那几个老太医交好,不过没人知道,陆太医背后,其实是皇祖母的男宠之一。”
曲柚:……
突然间,曲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心里对太皇太后这个老太婆的认识,又刷新了一层,但更多的,是脑海浮现出段延风的样子。
她记得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段延风那双黯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整张冷然的脸也近乎染满光泽。
每当柳韫若刁难她,他都会对柳韫若冷脸,有一次柳韫若不过是看她怎么都吃不下饭没了耐心,将她的碗掀翻,段延风便气得说出要敢柳韫若走的话。
柳韫若是一个外表艳丽,内里实则极其刚硬的人,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她却哭了,蹲下去抱住段延风的大腿哭,不是那种装的,而是带着绝望和伤心的真正的哭,她哭哭啼啼地说:“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要赶我走?”
她当时愣在旁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柳韫若哭,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柳韫若哭。
因为当时段延风欺骗她,说他是与她成婚不久的夫君,而柳韫若是她的姐姐,以是当时看柳韫若哭得那般伤心,她还误以为柳韫若也喜欢段延风来着,近而还分析出,柳韫若一开始那么不待见她,定是因为柳韫若喜欢段延风,而段延风喜欢的却是她。
现在想起来,曲柚只觉得两年前真的很荒谬。
其实……如果没有段延风杀害过自己父亲的这个事实发生,她根本不会恨他,甚至会有些感激他,当时,这个骗子对她的确真的很好。
然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曾经他对她有多好,她现在对段延风,只有恨。
忽的,曲柚却意识到什么。
她从顾城安怀里退出来,盯着男人看,“是那个跟骷髅头有关的刺客组织吗?”
刚问完,曲柚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段延风背后就有那个骷髅头,能错到哪去,只是……这个组织的真正主人,其实是太皇太后?
所以……
顾城安沉默着没作答,曲柚自顾地说:“竟然是自己的人,为何要刺杀自己呢?”她突然想不明白,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心揪在一起。
“只不过是皇祖母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顾城安看着她说。
曲柚的眸子瞬间像兔子一样红,她的唇也抖了起来,荒谬又残忍的真相被撕开来,竟然是这么的可笑又让人愤怒。
顾城安继续说:“当初我请青云道观的法师到东宫为你作法,突遇背上有骷髅头的人刺杀,那也是对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两场刺杀事件,都是有目的的。只不过目的不是我和皇祖母的性命。柳韫若在宫里自己设计中毒后,段延风去救治时,两人相认,后柳韫若拜托段延风想办法带她出宫,因为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你,让她看清她已然没有机会,只是要用什么方式出宫,又能同时借助这个方式让我记住她,便用了与刺杀皇祖母异曲同工之妙的方法。”
曲柚泪水扑簌扑簌地滴下,已经猜到什么,可是又觉得不可理喻,“难不成皇祖母演那一出,是为了要我父亲的命?可我父亲哪里得罪到她了!竟惹得她这般费尽心思。”
能猜出个大概,可曲柚还没猜出其中关键。
顾城安将她抱进怀里,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当时靖王与丞相联姻,势力扩张,皇祖母害怕我娶一个比丞相之女家族势力更好的女子,便选中了你,选中了曲家,他知晓我执意不愿谈婚论嫁,就试图用这种方法强迫我娶你。”
顾城安心中生出浓浓的自责,心想,当初若他能早一些遇见曲柚那该多好,这样曲柚敬爱的父亲就不会死,曲柚这一世的人生,也不会有那么一段灰暗的时刻。
他话落,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抖了抖。
“我……要杀了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曲柚抹掉泪水,从顾城安怀里抬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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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很多天,曲柚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再和顾城安亲亲抱抱,顾城安愈发焦躁起来,一晚接着一晚的失眠,早晨上朝的时候眼睛布满红血丝。
今日又有大臣觐见顾城安选妃,言说:后宫不可只有一人,更言说自古帝王最忌讳专宠一人。
这样的论调再次有人有胆量提起,不过是见最近顾城安脾气见好,说个什么直接的话,顾城安大多情况下都能容忍,甚至有时候还会被顾城安夸上几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众卿应学习之,朕要听真言,而非谄媚之语。”
可是今日,提选妃的大臣却撞在枪口上了,他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然后直接被顾城安叫人托下去打了二十大板,并冷声道:“以后不许再有人提选妃之事。”
见顾城安又有点暴君的样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大臣敢提起这茬。
今日,曲柚终于肯接受顾城安的亲昵,顾城安亲在她耳侧,她并没有推开他。
乖乖被顾城安亲完一通后,曲柚跟顾城安说了自己的想法,顾城安满心满眼的答应她。
曲柚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前往誉乾宫。
自曲柚哭了以后,誉乾宫就从最尊荣的一个宫殿,变成了冷宫,大晋朝那年事已高、头发斑白的太皇太后被关在里面。
可是在世人眼里,人们只以为太皇太后是闭关在誉乾宫里养病。
年迈的老人突然溘然长逝,那是一件多么正常又顺其自然的事。
…
誉乾宫的大门关闭了整整十多日,直到皇后的来临,才被宫人打开,曲柚踏进去那一刻,绝美的面容浮出冷凝。
誉乾宫所有的宫人都被顾城安打发干净,从前富贵清幽的宫院,变得萧瑟一片,因为多日无人打理,院内的井口已经结了蜘蛛网,地面也积了一层灰。
推开殿内,一个老婆婆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串佛珠。
闻见响动,老婆婆笑了出来,“乖孩子,你来了。”
看太皇太后仿佛一下子老成那样,满脸全是皱纹,说完话还咳得厉害,曲柚却一点没出生出怜悯之心,脑海浮现的是十几日前,还被众多奴才伺候的尊贵老人。
这些日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做尽恶事,却可以颐享天年,好生生活到这么大把年纪。
如果不是康妃的那张血帕,如果不是段延风的招供,那太皇太后到死,都是尊贵的。
而她的父亲,一个多么良善之人,心怀家国,胸载德义,却惨死刀下。
都是这个老妖婆害的!
曲柚眸子发红,大步踏进去。
太皇太后见到曲柚,笑嘻嘻的,想去握曲柚的手,“乖孩子,哀家就知道你会来看哀家,哈哈哈,你知道吗,若没有哀家,你肯定没这个资格嫁进皇家呢,若没有哀家,你现在怎么可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若没有哀家,你们曲族怎么可能发展到这地步,说来,你还得感谢哀家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太皇太后有些疯疯傻傻的,似乎没有什么理智,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些痴癫。
流云和马菊花下意识跑过来将曲柚护在后面,害怕太皇太后是被囚禁给弄疯了。
曲柚看着她的笑,目光变得冷森森的。
当初她父亲死后,太皇太后坚持要让万嘉帝给她赐婚,无论皇后和顾城安如何反对,为了促成这门极不相配的婚事,太皇太后都搬出了先帝的御令。
落到世人眼里,都说太皇太后知恩图报,良心可鉴。
实则呢,令人作恶。
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却选择了最荒唐的一种,为了让顾城安娶她,竟然夺掉他父亲一条命,如此霸道和残忍的逻辑,令人颤栗。
曲柚知道太皇太后是在装傻,一个杀人不眨眼、心狠了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才被关上十几日都心里崩溃。
她便冷冷道:“惠皇祖母的坟,已经被陛下迁进皇陵了。”
她这句话,瞬间让太皇太后没心没肺笑哈哈的老容凝固住。
曲柚不管她,让人将带的东西端进来。
太监们端着三个盘子,一个盘子里装的是白绫,一个盘子里装的是匕首,一个盘子里装的是鹤顶红。
“选一样吧。”曲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