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喷洒,将地面染得一片透红。
“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你这样逼问是没用的。不如揪住他的弱点,看他还敢不敢再嘴硬。”一人满脸血迹从长廊的一端走来,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陶靖衣注意到他手中还提着一人,那是个年轻貌美的红衣妇人。妇人满脸泪痕,在看清地上躺着那人的时候,又惊又惧,哭着叫道:“夫君!夫君!”
“小婉!怎么会是你,不是让你和飞白一块逃了吗?你怎么回来了!”地上的青年大惊失色,挣扎着,却半天没有从地上挣扎起来。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们被抓了回来。”秦小婉满脸是泪,“他们把所有人都杀了。”
一人猛地将秦小婉拽回去,一把剑搁在了她的颈侧,哼笑道:“段凌,你的娇妻在我们的手中,识相的,赶紧说出凤凰血玉的下落。”
段凌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啐出一口血:“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凤凰血玉。”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将秦小婉提到面前,伸手扯下她肩头的衣裳,“夫人倒是位美貌佳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里所有男人的疼爱。”
“你们这群畜生!”段凌面目狰狞的嘶吼着,喉中鲜血狂涌。
“夫君,我们来世再续前缘。”秦小婉双眼含泪,趁那人不注意,猛地撞上了剑锋,霎时间,血色喷洒了那人一脸。
“小婉!”段凌仰天长啸,悲愤的喷出一口血箭,睁大着双眼,不动了。
苏合上前一步,探了探他的鼻息:“死了。”说罢,他皱了皱眉头,“你玩得太过了。”
上官琪遗憾的松开了秦小婉的身体,摊手道:“我说的又没错,她的确是位美貌佳人。”
“接下来怎么办?”玄风道人叹口气,“段家人都死绝了。”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谁也不知道那剑光是何时到的,那少年又是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当他们反应过来,少年的剑已经刺进了上官琪的胸膛。
就是他,娘亲死在了他的剑下。少年眼带着刻骨的恨意,冷冷看着他,只可惜,那把剑还是偏移了一寸,没能立刻要他的命。
苏合最先反应过来,一只脚揣在了他的心口。少年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别杀他,他是段凌的儿子。”玄风道人惊道。
上官琪捂着染血的心口,暗骂了一句,提着剑朝段飞白走去:“妈的,还是头一回被个小子给伤了。”
“说,凤凰血玉在哪里?”苏合冷声问道。
“你们杀了我爹娘,屠我梅林,这辈子都休想知道凤凰血玉的下落。”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满脸仇恨,即便的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也不肯示弱一分一毫。
“他还真的知道凤凰血玉的下落。”上官琪惊道。
“我来逼问。”玄风道人上前一步。
段飞白一跃而起,横剑挡在胸腔,漆黑的眸中透着冷冽的寒光,看着他们一步步的逼近。
“等等,让我来会一会他。”陶靖衣发现声音不受控制的从自己的口中发出。
“夕颜。”苏合回头看她。
陶靖衣的步子朝着段飞白靠近,不属于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喂,臭小子,我们比试一下,看谁的剑法更厉害。”
方才段飞白刺伤上官琪的那一剑实在太惊艳了,年纪小小的他便有一番如此作为,难以想象他长大之后会成为怎样的高手。
陶靖衣用了苏夕颜的身体,能感觉得出来苏夕颜对段飞白的嫉妒。
段飞白抬起剑指向了她,没有说话。
苏夕颜勾出一抹冷笑,挥出手中染血的长剑。
两把剑在空中交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在段飞白的剑刺入苏夕颜心脏的前一刻,苏合一剑挥开了他的剑刃,刺中他的肩膀。
这一剑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得他浑身发麻,力气顿失。段飞白捂着肩膀后退数步,痛苦的跪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溢出。
苏夕颜失落的站在原地,脸上满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
这不可能!谁都知道,她是江湖中新一代的翘楚,就连剑神对她的剑法都是毫不吝啬的夸赞。
苏夕颜心中又嫉又恨,只剩下一个念头——
毁了他!
她朝着段飞白走去。
段飞白身受重伤,力气早已耗尽,他单膝跪地,抬头看着这个面容娇美表情却恐怖如修罗的少女。
少女抬起剑。
他想直起身体,可是毕竟年纪太小,内力不够深厚,又奔波了一夜,经历了亲人离世的痛苦,失血令他的身形摇摇晃晃。
苏夕颜刺出了剑。
陶靖衣在内心里嘶喊着:不要刺了!不要!
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剑又一剑,每一剑都刺入他的血肉中。
段飞白已经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无力抵挡。其他三人只是默然的看着,谁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反正只要死不了,留一条舌头就行。
十二剑刺出,段飞白身上已然多了十二个血窟窿。他和他父亲一样,爱穿白衣,一身白衣浸透了鲜血,红艳艳的,刺得陶靖衣的眼睛有些疼。
可是她的手停不下来,因为她不是苏夕颜,她只是进入了苏夕颜的梦境。
她甚至能感觉到苏夕颜在冷漠的看着段飞白,心头隐隐腾起嗜血的快感。她再一次举起了剑,只是这次目标是段飞白的四肢。
她要废了他!
陶靖衣心底涌上来无数惊恐,她想,这个时候段飞白应该和她是一样的感受。
第6章 风铃芷偷袭
一共四剑,每一剑都毫无偏差的落在了他的筋脉上。那一瞬间,少年冷冽的眸光中终于泄出一丝惊慌。因为他察觉到,这四剑下去,他就真正成了一个废人。
不要!
泛着寒光的四剑落下,鲜血喷薄,月影落下,映在他透着绝望的眼底。
陶靖衣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冷冷的,像是结着厚厚的一层冰霜,冰层的下方流动着刻骨的寒意,那寒意有如实质,只是一眼,便冻得她浑身僵硬。
从这一眼中,她忽然读懂,段飞白只给苏夕颜一百六十剑,已经是他的最大仁慈。
陶靖衣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心头巨震,一口血气喷薄而出。恍惚中,那梦境远去了,那些声音也越来越缥缈——
“糟了,他快死了。”
“快送去医仙那里。”
“医仙那边怎么说?”
“就说梅林段氏惨遭灭门,我们见义勇为,只救下了这个孩子。”
“就怕他醒来乱说。”
“不必担心,我这里有金针封穴的独门秘法,三针下去,包管他什么也不记得。”
陶靖衣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那少年手脚俱废,浑身血淋淋的躺在地上。玄风道人从袖中取出了三根金针,刺入了他的脑后。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剧烈的挣扎着,似乎想要强行留住记忆,留住这刻骨的恨意。
陶靖衣的意识飘回了自己的脑海中,耳边依稀有人轻声唤道:“夕颜。”接着有人拿着布,在替她擦拭唇边的血痕。
“我怎么了?”陶靖衣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都说了,不要轻易分心。”那人苛责的说了一句,叹了口气,“你气血攻心,险些没了命。”
“我会死吗?”陶靖衣害怕的问了一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我在,不会。”
陶靖衣放心的昏了过去。
还是一场梦。
梦境里一片黑暗,她站在黑暗里,隐约听到有人轻声叹息:“小小年纪,真可怜。”
光芒破开黑暗,陶靖衣发现自己站在窗外,从窗户望过去,一间素雅的屋内,少年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医仙薛逸坐在床沿,正在替他诊脉。
薛逸虽然是医仙,年纪却不大,约莫二十来岁,穿了一身柔和的青色袍子,眼底俱是慈悲之色。
陶靖衣恍然记起,这应该是段氏被灭门后,段飞白在药师谷里养伤的剧情。
这段剧情在原书里是在段飞白的回忆里出现的。
段飞白被封了记忆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记忆一片空白的他,茫然又绝望。
玄风道人将他的记忆封了之后,将他送去了药师谷医治。因为姓名和身世是透入骨髓的记忆,他们没有胡乱编造,只是隐去了他们才是段氏灭门血案的真正元凶。
他们相信段凌一定是将凤凰血玉交给了段飞白,即使他失去了记忆,那东西一定还在他手里。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派苏夕颜到段飞白身边,亲近他,查探凤凰血玉的下落。
陶靖衣远远望着那少年,耳边忽然浮起苏合的声音。在被送到这里之前,她的父亲苏合嘱咐道:“夕颜,你此去要记住一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套取他的信任。”
凤凰血玉,传说藏了不死药的一块玉,是串联《飞白》整本书的一条主线索。然而,这个造成段氏悲剧,掀起腥风血雨的传说,不过是一个恶意玩笑罢了。
段凌年轻时风流俊美,引无数江湖女子倾心,在这些女子当中,他选择了自己的真爱秦小婉,自然是有人伤心有人落寞。这其中最伤心的,莫过于上一任花神教的圣女虞桑青,她甚至为了他,主动放弃教主承袭资格,只求和他远走江湖。只可惜,段凌的心不在她的身上。段凌拒绝了她的求爱,并且带着秦小婉归隐梅林。
伤心的虞桑青回到花神教,继承了教主之位,只是依旧放不下这段往事,恨意令她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她精心编造了一个关于不死药的传说,将段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真是可笑,造成了段氏灭门的不死神药,到头来却是假的。
看到原书这段剧情的时候,陶靖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段飞白的心如死灰,所以他最后选择自我毁灭,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夕颜到了药师谷以后,对段飞白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之一。少年失去了记忆,又遭逢如此大的变故,生不如死,每日只是自己躺着,冷着脸,当她不存在。
苏夕颜早已在心中将他翻来覆去的骂了几千遍,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每日喂他吃饭喝药。少年虽然依旧不说话,眼神却在一日日的陪伴中软化下来。
转机出现在半年后。
天山派的掌门天机老人曾与段凌有几段机缘,出关后,听闻段氏惨案,千里迢迢赶赴药师谷,收段飞白为徒。
段飞白一身经脉经医仙巧手早已续上,只是他武功尽废,受过伤的手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次握剑。莫说握剑,便是重一点的东西,怕是也不能提,堪堪维持生活自理罢了。
天机老人听闻,长叹了一声,说道:“几十年前,我曾得了一卷《洗髓经》,这套心法可重塑全身经脉,但洗髓一事,痛苦异常,常人难以忍受,稍有不慎,连命都要丢了。”
段飞白满脸倔强道:“晚辈筋脉尽伤,宛若废人,此生若不能再握剑,活着倒不如死了。”
天机老人见他性情倔强,心性坚韧,一时没有忍住,答应他所求。
临别前,苏夕颜送了他一程又一程。
有了希望后的段飞白,眸子恢复了生气,眼睛黑漆漆的,望着她的时候,眸光深不见底。
苏夕颜握住他的手,娇声道:“飞白哥哥,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实不相瞒,夕颜心中、心中早已对你……”
她娇羞的垂下脑袋。风从遥远的天际拂来,拂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天边的晚霞映着她娇美的脸颊,好看得有些炫目。
“我都知道。”段飞白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同她说话。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这四个字说的极慢。
苏夕颜惊讶的抬起了脑袋。
段飞白从袖中取出一枚桃木雕的簪子,插入她发间,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待我大仇得报,定去红枫山庄娶你。”
苏夕颜的确是想骗取他的定情信物,没想到只是一根木簪子,不由得满心失望。她假装露出满脸开心的表情,垂眸小声道:“你说的,可都要记住,不许骗我。”
“嗯。”段飞白应了她,心底却有些茫然。他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洗髓一关,就算能重新握起剑,查出仇人,大仇得报,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段飞白想的一点儿也没错。
他用了十年的光阴重塑经脉,修出一身绝世的武学,成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琴剑双绝”,可是关于段氏灭门的血案却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凶手做的太干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一场大火将梅林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留下。
十年来,他秉承着对苏夕颜的承诺,从而对任何女孩子动过心,一心想着,大仇得报后,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直到人偶山庄的主人,他的姑姑段红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十年来,苏夕颜在他面前精心编造的美梦,一瞬间轰然倒塌。
原来他辛辛苦苦找了十年的仇人,却与他朝夕相对。
段飞白恨极了苏夕颜,恨极了屠杀梅林的凶手,彻底黑化了。也是在这一年,江湖上多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公子”。
据闻,鬼公子穿着一身黑衣,面覆鬼面具,手中缠着可怕的傀儡线。凡是他的敌人,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成为他的傀儡。
陶靖衣被困在苏夕颜的梦境里,浑身无力,心口像是压住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喘不过气来。恍惚中,有人抬起她的手臂,将柔软的衣裳往她的身上套。
她想到自己昏迷前是光秃秃的,身边又只有一个段飞白,一时间气血上涌,不由得再次喷出一口血箭。
那人动作一顿,将她抱在了怀里,抬手封住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
陶靖衣一下子感觉好受了不少。
耳边忽然飘来一阵箫声,那箫声缥缈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缠着丝丝缕缕的幽怨。过了一会儿,响起“噼里啪啦”的兵器交击的声音,伴随着打斗的,还有窸窸窣窣类似于无数爬行生物爬过地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