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山庄被灭,皆拜段红樱所赐,她想去亲眼看一看仇人的下场,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苏星辰并未阻止她。
他跟在陶靖衣的身后,仅隔着五步的距离。
城门口的百姓比来时多了三倍不止,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陶靖衣的身影扎进人群后,就不见了踪影。
苏星辰瞳孔收缩着,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喊着:“阿姐!”
陶靖衣仅凭着心中的一股信念,挤进了人海里,不多时,她便来到了前排。果然如那人所言,段红樱面容尽毁,断了一条胳膊,被挂在城门上。
段红樱双目圆瞪,一脸的不甘心。陶靖衣抬起头来,与她遥遥对视。想她当年,坐在黑道的巅峰位置,呼风唤雨,是何等的威风,又如何能想到今日的下场。
人偶山庄上下无一幸存……
段红樱尸首悬在城门上示众……
鬼公子只怕早已被段世子挫骨扬灰……
那位“吴兄”所说的话依稀在耳畔回荡着,陶靖衣只觉得太阳灼得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幸亏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了她一把。
“姑娘,小心。”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陶靖衣回过神来,脑海中的晕眩淡去不少,她连忙抬起头来朝着那人望去,那人已经走远,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海里。
“是他。”陶靖衣认出来,那人就是方才在街头买花的男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几分丹桂的香气。
她轻蹙着眉头,那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男人背对着陶靖衣,往人群外走去。他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里,微微的痛楚提醒着他,保持清醒,不能失态。
迎面扑来的秋风,偶尔掀起他的袖摆,在袖摆之下,他的手腕上,利器留下的疤痕经过岁月的打磨,明显变淡了许多。
“咦,那位好像是个熟人。”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二楼上,白衣少年放下酒盏,目光投向陶靖衣的方向。
坐在他对面的蓝衣剑客,不动声色地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只是望了这一眼后,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掀起微小的波澜。
大概是为了平息这不该有的情绪波动,他端起面前的酒盏,往唇边送去。忽然,一只手压住他的手腕。
“东方师侄,你重伤未愈,最好不要饮酒。”段无双笑道。
坐在他旁边的赵南屏道:“无双世子此言差矣,东方公子面色红润,想来伤势早已痊愈,不过几杯酒罢了,以东方公子的功力,不在话下。”
段无双看赵南屏一眼,顿了一顿,顺着她的话道:“南屏郡主说得有理,师侄随意。”
东方玥面无表情的将酒盏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段无双和赵南屏都在盯着他,翡翠谷一战,他不慎坠崖,回来后变得比以前更加面冷,功力比从前也精纯了不少,定是崖下有一番奇遇。
“哎,看来今日等不到想等之人了。”段无双轻叹。
“派人跟着那位陶陶姑娘,兴许能找到我们想要的。”赵南屏道。
她当初被假段无双打了一掌,心中愤恨不已,奈何身受重伤,只得在府中养伤,直到段无双领着精兵剿灭人偶山庄的消息传回府中,思前想后,才恍然大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人偶山庄逃回来的段无双,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性子变了许多,竟主动来找她,提出盟约一事。
赵南屏早就属意段无双,因此与他结下联盟,助他做想做之事。
赵南屏提出这个建议后,段无双举起酒盏,大笑道:“还是郡主知我的心意,我敬郡主一杯。”
赵南屏会意地笑:“世子想做什么,南屏一定鼎力支持。”
唯独东方玥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进入无我状态,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百姓看够了热闹,皆渐渐散去,街头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阿姐!阿姐!”苏星辰的声音将呆愣中的陶靖衣唤得清醒几分,陶靖衣这才惊觉,自己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发呆了许久。
“出何事了?”苏星辰关心地问道。
“……没事。”陶靖衣心虚地回道,有种心事被戳破的窘迫。
苏星辰抬头望了一眼悬在城门上段红樱的尸首,眼底隐隐腾起一丝快意,他伸手揽住陶靖衣,温言道:“阿姐,我们回家吧。”
“不会的,不会的……”陶靖衣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喃喃着,眼底的神色空茫又无助,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阿姐,你在说什么?”
陶靖衣抬起头来:“星辰,我不能跟你回家。”
“阿姐想去哪里?”
“天山派。”陶靖衣知道,自己不说清楚,苏星辰一定不会放人,她不想骗他。她不相信段飞白就这样死在了段无双的手里,原书设定他是无敌的,这个世上能杀了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不会这样轻易死了的,他一定是回到了天山派,她要回去找他!
至于她到底是为了段飞白回去,还是为了他的琴剑回去……
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也许见到段飞白,一切都有了答案。
苏星辰唇角抿起,眼底的厉光一闪而逝:“你要回去找段飞白?”
陶靖衣不说话,神色明显是默认了。
“为什么?阿姐,明明是他害了你!你知不知道,你死去的那些日子,我有多痛恨段飞白!”
但是他却不能出现在段飞白的面前,因为他抢走了“阿姐”的白骨,段飞白一直在到处寻找他的下落。他只能怀着刻骨的恨意,像个缩头乌龟一般,东躲西藏,怕的就是段飞白将他的“阿姐”抢回去。
“星辰,是我对不起你。”陶靖衣踮起脚尖,手按在苏星辰的头顶,轻轻抚了一下,“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我答应你,等我找到段飞白之后,就将你的阿姐还你。”
苏星辰满腔都是怒火,这怒火灼得他肝胆俱裂,恨不得直接将陶靖衣直接抓回去,打断她的腿脚,关在别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叫她一个人永远属于他。
生,属于他,死也属于他。哪怕她的墓碑上沾染了尘埃,拂去那尘埃的,也只能是他苏星辰。
可就在他快要发狂的边缘,那一只素白柔软的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抚了那么一下,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偏执,所有的疯狂,都被这一只手轻轻拂去,瞬间土崩瓦解、全军覆没。
面对他的阿姐,他永远都是一败涂地,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阿姐……”
“我把你的阿姐还给你,我保证,再也没人能拆散你们。”陶靖衣轻声道。
虽然苏星辰不大懂陶靖衣所说的“把你的阿姐还给你”,但他依稀明白,这是一句承诺。
“真的?”苏星辰一脸不信的表情,“我要阿姐答应我,和我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哪怕死了,也要一起烧成灰,谁也分不开。”
陶靖衣点了点头,重复着他的诺言:“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就算是死了,也要化成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句话,她是替苏夕颜承诺的。她相信,苏夕颜那么爱苏星辰,肯定是愿意的。
苏星辰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握住陶靖衣的手,牵着她从人群中离开:“我相信阿姐的话,阿姐不会骗我的。”
第83章 坐忘崖上断前尘
苏星辰找到了他的那匹马, 抱着陶靖衣,一路往天山派的方向疾驰而去。数日后,二人抵达天山派。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 也来不及换洗衣裳, 直接进了天山派, 求见天山派掌门。
守门的童子恭敬地回道:“抱歉,二位, 掌门近日公务繁忙, 恐无暇接见外人。”
陶靖衣默了默, 道:“你告诉他, 我是陶陶,他听了这个名字,一定会见我的。”
没想到那守门的童子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姑娘姓陶?”
陶靖衣颔首。
“实不相瞒, 掌门的确吩咐过, 若有姓陶的姑娘前来相询, 不必通报,直接请进便是, 陶姑娘请随在下来。”
陶靖衣惊讶:“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心头腾起欢喜之色, 既然是段飞白吩咐,那么证明段飞白他没事。
童子一路将他二人引进大厅内,门人前来奉上热茶和瓜果点心。陶靖衣将茶盏捧在手心里,心不在焉地用盖子轻轻刮着水面上的茶叶。
苏星辰坐在她身边,唇角崩得很紧。
约莫一刻钟后,一人匆匆踏进厅内, 陶靖衣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抬眸望去,却不禁大失所望。
进来的是个陌生的男子,虽然面容俊朗,白衣翩翩,却不是她要找的段飞白。
白衣男子满面微笑,抬手朝陶靖衣拱了拱,朗声道:“想必这位就是陶姑娘了。”
“你是……”陶靖衣眼底腾起疑惑之色。
“在下天山派代掌门无忧子。”白衣男子客气的自我介绍了一句,“掌门临行前曾吩咐过,若有一位陶姑娘前来,定要好好招待。”
“段飞白,不,段掌门去了哪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再不好直呼他的名字,陶靖衣改了口。她听出无忧子的话中之意,不由得问道。
“在下也不清楚,掌门并未告知。”无忧子摇摇头,“依掌门之意,陶姑娘兴许是不会来了,又或许,很久之后才会想起来天山派找他,因此并未交待更多。”
陶靖衣一怔。
“不过,也不会让陶姑娘白跑一趟,掌门留下一物,说,若有幸等到了陶姑娘,定要将此物亲手交于她手中。”无忧子从袖中取出一方长形的木盒子,这木盒子小巧精致,上面还雕着精致的花纹。
陶靖衣将盒子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盒内躺着一枚断裂的桃木簪子,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断簪?”陶靖衣呆愣。
这根簪子她见过的,当初她和夏明渊去他的屋内偷盗琴剑时,曾在他的枕头底下见过。
这根簪子段飞白从不离身,睡前总要拿出来观摩一番,因为摩挲得太久,原本的断裂处逐渐变得平滑。
陶靖衣将簪子握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触手处,一片温润的触感。
“这根簪子又是何意……”她低声喃喃,不明白为何段飞白离开之前要留下一根断簪。
“簪子乃男女定情的信物,断簪,自然是断情之意。”无忧子开口道,眼见陶靖衣微微变了脸色,他连忙补充一句,“这只是在下的妄自揣测,还望陶姑娘莫往心里去。”
“断簪,断情。”陶靖衣的身体僵了一下,看着断簪的目光滞住。
“胡说,没有情,哪里需断情!”苏星辰将她手中的簪子抢了过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抓起陶靖衣的手,“阿姐,我们走,不见便不见。”
陶靖衣一阵浑浑噩噩,被他扯着走,一路踉跄着离开。他们走后,无忧子将地上的断簪捡起来,眼底闪烁着莫名的神色。
奉茶的童子进来收拾,不由得问了一句:“掌门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代掌门为何要骗那位姑娘?”
其实,段飞白还留下一句话。若陶靖衣愿以断簪绾发,便表明她同意再续前缘。
童子不明白,为何代掌门要这样说。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掌门也是一样,可那位陶姑娘,并不能做好掌门的妻子。”无忧子长叹。
从前,段飞白可以为了她,当着群雄的面被她刺一剑,险些闹得天山派声名尽毁,那么往后呢?
谁也不能保证,为了陶靖衣,段飞白还会做出哪些事情来。
长风凛冽,寒意扑面,漫山遍野,衰草连天。极目望去,山巅隐隐可见一片雪色。山上的雪终年不化,这寒气像是被风送到了心底,一直凉下去,直到整颗心都结成了冰。
矗立的山石上,段飞白负手独立,目光沉沉地望着衰草中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漆黑如同寒夜。
“你果真不愿再同我再续前缘了么……”绝望就如同这凛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叫他无处藏身。
“姑姑死了,连你也不要我了。”他的声音被风一点点地吹散,逐渐消弭,他紧紧盯着陶靖衣远去的背影,一颗心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
踏着满地的枯草,正在往山下走的陶靖衣猛地回头。
“怎么了,阿姐?”苏星辰警觉。
陶靖衣狐疑地往山上望去:“我好像听见了谁在说话。”
苏星辰皱皱眉:“这四下都是荒野,除了我们,并无旁人。”
陶靖衣却立在原地不动:“星辰,我觉得心里很慌,很难过,像是要失去什么一样。”
“阿姐?”
“人偶山庄覆灭,段红樱身死,段飞白自尽……”陶靖衣默念着原书里的剧情,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地给撞了一下,接着,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神色变得一片雪白,“段飞白自尽!”
按照原书剧情推断,人偶山庄覆灭后,就是段飞白自尽的剧情。
陶靖衣面露惊慌之色,转身就跑:“段飞白,段飞白你等着我!千万要等着我!”
“阿姐!”苏星辰连忙跟上。他一向自诩轻功无人能敌,可是此刻的陶靖衣像是生出了翅膀,跑得飞快。
守门的童子刚将人送走没多久,不过打了个盹,那位本该已经下山的陶姑娘,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陶姑娘,发生何事了?”守门童子见她神色不对劲,连忙关切地问道。
“段飞白他、他没走!”陶靖衣抓着他的袖子,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她这一路上都是飞奔回来的,也不知吞了多少冷风进肚子,现在肚子里冰凉一片。
“快带我去你们天山派最高的地方,晚一点就来不及了!”她疾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