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伊人睽睽
时间:2019-09-11 07:54:48

  吴王后沉默着。
  良久,她站了起来。
  玉纤阿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她听到吴王后说道:“玉女,你很聪明。我不知妍儿逃出宫这事背后是否有你操作,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了。妍儿要逃,自是因为不逃,她的结果太差。而嫁给公子翕,又怎能算是结果差?妍儿只是不倾慕公子翕而已,但公子翕也是人中龙凤,少年才俊,这算是妍儿高攀人家,怎能说差?”
  玉纤阿意识到什么,袖中微微发抖。
  王后继续:“第一,妍儿不是被许,被嫁。她是被献。能得到什么名分,端看对方态度。”
  “第二,她被献的那人,也不是公子翕,而是公子翕的父王,这天下的主君,周天子。周天子乃天下君主,诸侯皆朝。只有周天子,才会让吴国甘愿献女,不求名分,只求保吴国一世太平。”
  宫女们全都惊了——什么?宫中传了这么久的流言,全是错的?那人不是俊美无双的公子翕,而是周天子?
  玉纤阿如被雷劈一般,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猛地回头向后方看去,见那位大宫女面容沉静,显然奚妍是告诉过大宫女这个信息的。但是玉纤阿不知道、她不知道……难怪范翕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不会娶奚妍的。难怪范翕当时那个笑容那般幸灾乐祸。
  吴王后俯眼看玉纤阿面色,见这个小女子面色苍白,唇颤了颤,始终没说出口。吴王后沉吟道:“献给周天子,做天下主君宫中的一位夫人,得天下诸侯国朝贺。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对不对?”
  她喃喃自语一般:“妍儿是吴国王女,自小被惯坏了,无法接受自己被献给一个与自己父母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她却不想那人可是天下的主君。若是一介小小婢女,攀上这样的机缘,可是极大喜事啊。”
  玉纤阿知道吴王后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没吭气。
  她心里冷笑一声——如何你女儿觉得是火坑的地方,旁人就必然觉得是机缘?旁人不如你女儿尊贵,就不必像你女儿一样追求更好的东西么?你女儿不屑的,旁人就会爱得要死要活?
  吴王后看她不应,却也不急。如今公主已经离宫了,吴王后有心为自己女儿争取时间。当玉纤阿自荐枕席时,吴王后就有了主意。吴王后对诸女和颜悦色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在这里歇下吧。公主离宫之事不可声张,我自然要将你们留下。事后会如何……端看玉女了。”
  吴王后对玉纤阿说道:“你今晚来服侍我吧。”
  玉纤阿缓缓站起,知道身后一众宫女殷切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灯火辉煌,莲花帐起,跟随在王后身后,她却不为所动,只向吴王后行了一礼。
  ——
  远离梅里不知多少里的一处山谷前,驾着马车行至山路前的少年郎君从车上跳下。吕归抱着胸,欣赏了一番眼前山谷。黑夜中,银河贯穿天际。苍穹辽阔,模模糊糊的,萤火虫在脚前河水前灌木中飘荡,林木青草泥土香气扑面而来。
  山里的气味真好闻,云与星一道在天上流过,此景甚好。
  吕归大大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轻松无比的笑。他解了缰绳,拍拍马身,将马匹和车分开后,便这样牵着马,到车门前敲了敲。车门打开,抱膝而坐、满目晕晕向他望来的女郎缩在一件男式披风下,仰起的眼中倒映着天上星河烂烂。
  奚妍揉了揉眼睛,含糊道:“天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缩在披风下,眼睛清澈干净,吕归看得心跳一瞬,干咳一声移开了目光。吕归别过头粗声道:“天未亮,但我要进山谷练刀了。这里已不适合你跟着了。你既已跟着我玩了一路,我看你大约可以回宫了。我们方才路过一义亭,我想你是知道的。这匹马给你,你去义亭吧,他们会送你回王宫的。”
  奚妍静了一下。
  然后扬起一个笑容,乖巧无比:“好吧。”
  她从车中钻了出来,牵过吕归为她备好的马。吕归看她迷迷糊糊的,兀自不放心她,就伸手为她指路,殷殷地让她一定要记住去义亭的路。奚妍“嗯嗯嗯”地点着头,从吕归手中牵走了马。她走了几步,回头,看少年还在望着她。
  奚妍一愣,对他摆了摆手:“我真的走啦。吕归,你日后一定要成为了不起的游侠啊,那样我在宫中,才能听到你的消息啊。”
  吕归嗤声:“我不是说了会给你写信么?”
  奚妍羞涩地笑了下:“是哦,我差点忘了。”
  吕归迟疑一下,向她走来。他低头望她半天,忽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奚妍愕然眨眨眼,看少年红了脸,眼睛却仍专注地看着她,目中温柔。吕归道:“公主,回宫就好好嫁给公子翕,不要让人担心了。我虽觉公子翕心机深沉,但他当是良配。只是……公主,你要小心你身边的玉女。我看到过她和公子翕在一起……玉女心机深沉,公主若嫁了公子翕,她定会成为公主的劲敌。公主为自保,为不被她抢走夫君,当在一开始除掉此女。”
  奚妍诧异,她眨了眨眼。万没想到吕归竟然知道玉女和公子翕的事……
  玉女这是被多少人知道了啊。
  奚妍不觉目染忧色,担忧了下被自己丢在宫中的宫女们。
  但她自不会告诉吕归这些,她逃出王宫,虽是借了吕归离宫的势,但她不想害了吕归。她父王母后不会放过她的,她怎能让吕归跟着自己涉险?于是在少年的殷殷叮嘱下,奚妍弯了眼眸,乖巧应了声好,便骑上马,悠悠然地向远离山谷的方向去了。
  吕归心里担心她一个女郎独自骑马,在荒野会被人欺负。沉吟一番,吕归悄悄坠在奚妍身后,决定暗自保护她。待她进了义亭,他亲眼看她被王宫的人接回去,他才能放心离开。
  只是吕归跟上才不过一刻,就觉得奚妍走的方向不对,这分明不是他指的那条路。且和他指的那条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吕归拧了眉。
  奚妍骑在马上,晃悠悠地走着。黑夜中,她有些困顿,趴在马上打着哈欠,只想赶紧寻到一家过所先住下。迷迷糊糊中,她忽然看到前方路上好像有一人站着,眼见自己的马就要撞上。奚妍回神,连忙让胯下马停下。她高声:“郎君,请让路,我的马要撞上……”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她走近了,看清那站在雾中树下的少年郎君,正是方才分手的吕归。
  吕归沉沉看着她,默半晌,低声:“我不觉得你会蠢得连我将将指出的路都会走错,你虽单纯,但不至于蠢到这般地步。公主,你是否别有打算,是否有别的事瞒着我?”
  奚妍望他,眼神微躲闪。
  吕归上前,站在她马侧,仰头看她:“我们不是朋友么?”
  他轻轻地去拉她的手,觉她手颤了一下。吕归站在马下,握着她的手仰望她。许久,奚妍垂下眼,抽了抽鼻子。她声音哑哑的,似笑了一下,却更像是哽咽:“吕归,我不是被嫁给公子翕。”
  “我是被献给周天子。”
  握她手的力道紧了。
  她对吕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所以我逃婚了。”
  “我父王母后一定会派兵追我的。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不要被我连累到。”
  ——
  第二日清晨,吴王是在双姬的宫中醒来。双姬年少温柔,就是美貌不足,让吴王多有遗憾,不断想到自己那夜在晔湖边碰上的仙娥一般的女郎。吴王将自己的烦恼告诉双姬,双姬听了一晚,也分外好奇宫中哪来的美人居然没被吴王收入后宫?
  双姬一下子想到了玉纤阿,想到了姜女。
  这两位都是容貌出色的……只是一个在九公主宫中服侍,一个在公子翕身边服侍。
  服侍吴王穿衣的时候,吴王又念叨起他的美人,并怪罪王后不为他找人,双姬便好奇地问:“大王这样一说,臣妾也想看看是何等美人,让大王这样失魂落魄?”
  吴王烦吴王后那种不识趣的人,就爱双姬这样讨好自己的。吴王便笑道:“那你且等等,寡人让画工为仙娥作画,画工今日就会将画送来。寡人留在你宫中,让你看眼那画作便是了。”
  双姬大喜过望。
  果然,吴王陪双姬用早膳的时候,宫外黄门报,说画工带画求见。吴王有心向双姬炫耀自己那肖想的美人何等风采,就急急让画工来见。吴王将美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双姬舀着粥吃吃笑,心中却也几多嫉妒,并且带着几分不信。她不信世上还有如玉纤阿那样的美人,在吴宫没被吴王发现。
  四位内侍一同助那画工铺陈开画卷,一幅美人采莲图便展现在诸人面前。
  根据吴王的描述,画工不断修正自己的画,今日带来的是最新一版。而画一展开,湖水边芳草浩浩,一佳人提着裙子慌乱而逃。她回头向画外望来,目光盈盈似秋波,发尾被风吹起扬于袖间。画中美人分外惊惶,但无损她那一身冰肌玉骨,花容月貌……
  “哐当——”双姬手中的勺子掉地了。
  吴王不悦看来。
  双姬喃声:“这不是玉女么?”
  吴王一愣,捕捉到了关键字词。他抓住双姬的手腕,目光凝起。双姬手腕被捉得痛,连忙说了自己知道的:“大王,玉女是与我一道入吴宫的美人,本名叫玉纤阿。因入宫那日她得罪了世子,被世子指派去了宫中最苦的织室,才无缘面见大王。但玉女是我们一行人中最为美的……”
  吴王一震,喃声:“玉纤阿……玉纤阿……纤阿掌月……啊,那日花朝节的美人……原来就是她么?”
  吴王大喜过望,因花朝节时他便听说了这个名字,只是被吴世子和公子翕打断了。没想到过了两月,他见到了那位美人……这岂不是上天送来的缘分?
  吴王呼吸急促:“此女现今还在织室?世子惯是暴殄天物!”
  双姬道:“不,玉女如今在九公主宫中服侍……”
  她话还没说完,吴王早膳也不用了,快步离开。双姬愕然坐在宫殿中,听吴王高声在外吩咐让公主前来回话,但紧接着吴王就改变主意,说自己亲自去一趟公主宫中。忙忙碌碌的,吴王就这样走了。双姬失魂一般地坐在宫殿中,看着被吴王丢下的画作。
  画中烟雾寥寥,逃跑美人目中生怅。
  双姬看着看着,便也与那画中美人一道低怅。她心情复杂,轻叹:“玉女,日后,便是我又要高攀你了吧……”
  听闻许多年前,吴王独宠一位美人,那美人几乎顶了王后的位。若非香消玉殒得早,现今吴王后是谁也说不定。而现在,宫中再次出现了这样一位美人……双姬静坐着,有些担忧起未来的路。
  ——
  范翕今日依然不宜出门。
  他坐在窗下看宗卷,远远隔着一道帘子,曾先生等人向他汇报事务。先前范翕在宫外为玉纤阿办宴时遇到的那家家主张铭,经过许多周折,终于得到了公子翕的首肯,成为了公子翕的门客。张铭今日第一次跟随曾先生来向公子翕汇报事务,张铭紧张中,便只听不语。
  但张铭时而奇怪地看一眼己方与公子之间隔着的竹帘,他实在不解大家同是男子,说话何以隔着一道帘子。曾先生说公子翕和善,体恤下士,体恤下士的人岂会摆架子弄一张竹帘出来?
  张铭兀自乱想着,看院中来了一仆从。他认得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好似叫泉安,人分外机灵,基本公子翕的对外事务,都是泉安一手负责。泉安如今走进来,掀开帘子进了内舍。外面汇报的说话声便低了下去,泉安对范翕低声:“玉女那行宫女一夜未回宫。我打听了一下,她们也好几日未见过九公主了。”
  范翕正写字的手一顿,握着兔毫的手停在竹简上方,一滴浓郁的墨汁滴下,凝在了竹简上。
  泉安又说:“我回来的时候,见到吴王正乘辇前往九公主宫舍的方向。难道九公主出了什么事么?”
  原本寻寻无常,泉安说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不觉得这些讯息联合在一起代表着什么。但范翕听完,脸色忽地一变,张皇推案而起:“糟了!”
  吴王见过玉纤阿!
  九公主一定出了事……九公主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连累到玉纤阿。
  范翕坐不住了,他推开竹帘向外走去。步伐匆匆,泉安迷糊地跟上。院中站着的曾先生等人齐齐倒抽一口气,因他们明白公子为何隔竹帘与他们说话了:公子翕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
  吴王后一夜未曾睡好,心里突突跳,担忧来去,总觉得不好。早晨用过早膳后,她将玉女唤来。玉纤阿跪在下方,听吴王后又向她细细询问奚妍走前的举措。玉纤阿耐着心答了这些,吴王后又沉思着:“这一去也好,我也帮妍儿遮掩……只献女一事,恐不好处理。”
  话说着,外面内侍匆匆报吴王来了。
  吴王后心中紧张,站起相候,不见跪着的玉纤阿脸色微地一变。
  吴王快步向殿内走来,人未至,殿中诸人已听到吴王的高声:“王后,玉女呢?你将玉女藏到了何处?玉女——”
  吴王声音停住了,帘帐纷飞,他看到了站在吴王后身后的面色雪白的女郎。正如那日所见,她纤腰束素,面容如水月般温婉。立在王后身后,与自己对视,那女郎似颤了一下,脸色更白。
  吴王却眼眸亮起,他快步走向此女,此女向他跪下,吴王俯身就箍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吴王声音放柔:“仙子不必下跪,寡人找你找得好苦……”
  吴王后愕然看着这一切变化。
  玉纤阿却不肯被吴王扶起,她膝盖跪在地上,双臂相拢,长袖拂起如瀑。玉纤阿端正无比地跪在吴王和吴王后面前,高声清脆:“大王、王后,妾愿代九公主被献于周天子,保我吴国平康万年!”
  吴王呆住,然后怒目:“你说什么?!”
  同时间,内侍又在外常喝:“公子翕到——公子,大王与王后在宫中议事,您不可闯入殿……公子、公子……”
  吴王紧拽住玉纤阿的手臂,怒掐着她,冷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玉纤阿长袖垂地,腰杆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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