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美人——深碧色
时间:2019-09-11 07:57:19

  听闻方晟不在正院,南云那颗悬着的心算是暂且落了下来,劫后余生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没了顾忌后,她快步跟上了煮茗。
  碧秋在一旁紧跟着,将她这变脸似的反应看在眼里,愈发莫名其妙。
  等到了卧房见着萧元景时,他已经换了衣裳,晚宁则将在一旁将换下的衣裳规规矩矩地叠好,送出去令人浣洗。
  从南云身旁过时,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神情中似是有些得意。
  南云却并没这个拈酸吃醋的功夫,她向萧元景行了一礼,低声道:“王爷您回来了。”
  这纯属没话找话,萧元景抬眼看向她,眉尖一挑:“方才你是在忙什么呢?本王回来了,还得让人去请你才来不成?”
  南云也没敢找什么托词,只道:“是奴婢疏忽了,还请王爷恕罪。”
  其实她是不常自称“奴婢”的,只不过一旦察觉到萧元景有生气的苗头,就不由自主地用上了。至于有没有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她还没好好思虑过。
  见她这么一副模样,萧元景也算是没了脾气,毕竟错也认了,他总不至于为这事去罚人。
  “行了,”萧元景决定不跟她计较,“随我去藏书阁。”
  南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早知道这样,方才煮茗再怎么强拉硬拽,她都不会过来的。
  萧元景走出了卧房,回头看向犹犹豫豫的南云:“又怎么了?”
  南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扯谎:“我身体不大舒服……”苍白的脸色如今倒是成了佐证,她顶着萧元景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想要回去歇息。”
  她说话时垂眼看着地面,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遮去了眼中的情绪。
  萧元景也算将她的性格摸了个差不多,一见着模样,就知道她八成又是在找借口推脱,他也没戳穿,只笑了声:“既是不舒服,那让顺子去请大夫来好好看一看,免得耽搁了病症。”
  南云:“……”
  不用抬头看,单凭萧元景这个语气,她就知道自己必然是又被看穿了。她咬了咬唇:“不必那么麻烦。”
  “连大夫都不用请,那的确不是什么大病症。”萧元景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拂袖走人了,也没说到底要南云跟上,还是回去歇息。
  南云茫然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萧元景这摆明是生气了,不用想也能猜到,若她这时候真敢回去歇息,那只怕以后就好过不了了。
  至于方晟……也顾不得了。
  毕竟如今萧元景才是她安身立命的倚仗,旁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当年毁约背信的人又不是她,有什么好怕的?
  萧元景余光瞥见南云追了上来,并没等,任由她在后面快步追着。等到了藏书阁前,方才站定了,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南云:“怎么又跟过来了?”
  南云追着他走了一路,好不容易停下来,抚着胸口喘了气,而后方才道:“我反思了下,不该太娇气,还是您的事情最为重要。”
  虽然明知道这也是托词,但听她说完,萧元景的神色还是稍缓,不过语气依旧不大好:“我看你是将我当傻子糊弄。”
  南云低着头,小声道:“不敢。”
  萧元景正欲跟她继续算账,藏书阁的门从里面打开来,身着素白锦袍的方晟出现,同他笑道:“王爷来了。”
  有外人在,自然不好再细究私事。
  萧元景只得将这笔账暂且记下,进了门,同他闲谈着。
  见他终于肯揭过这件事,南云松了口气,埋着头,磨磨蹭蹭地跟了进去。
  方晟心神都放在萧元景与阁中藏品上,并没注意到她,南云一声也不敢出,但心中也明白这事是躲不掉的。毕竟方晟与她相识多年,熟悉得不得了,除非是瞎了,不然看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果不其然,等萧元景起身去取高阁上的一副字画时,方晟漫不经心地四下扫了眼,目光从南云身上掠过,随即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南云是一早就想到会如此,所以并未失态,但方晟却是震惊得难以自抑,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顾忌着宁王在侧,就要惊呼出声了。
  方晟掩在袖下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脸上的神色如同走马灯似的,变了几变,望过来的眼神更是复杂得很。
  南云将此看在眼中,莫名其妙的,竟突然平静下来。
  当初方家提退亲之时,是指派了个嬷嬷来说的,方晟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退婚之后,南云就更没见过他了。
  那时方家的嬷嬷怠慢得很,没有丝毫毁约的愧疚,姜母听了她的来意后气急攻心,便又直接病倒了。南云吓得手足无措,又急又气,直接将当初定亲时的信物翻出来摔在了那嬷嬷脸上,彻底同方家断了来往。
  等到母亲醒来后,她强作镇定地将这事讲了,说是已经退还了信物。
  姜母心疼地直掉眼泪,将方家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通,便再没提过,权当是没认识过这号人。
  细究起来,两人已经有半年未曾见过。上次见面时还是关系极好的时候,方晟送了她根簪子,说着些甜言蜜语。如今再见,却像是已经隔了山海。
  见他之前,南云有颇多顾忌,可真到见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也算不得什么。
  大抵是受多了磋磨,这么点事情也就变得不疼不痒了。
  若说有什么期待,南云只盼着方晟能赶紧收敛了那副神情,免得被萧元景看出什么端倪来。虽说萧元景未必会在乎她的那些个破事,但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很明显,方晟是做不到的,而萧元景也不是瞎的。
  萧元景原就是极敏锐的人,更何况方晟满脸都写着不对劲,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循着方晟的目光看向南云,挑了挑眉。
  怪不得她方才怎么都不愿意过来,果然是另有隐情。
  这种情形下,南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面无表情地垂下眼,避开了他二人的目光。
  萧元景轻咳了声,又以指节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总算是将那出了神的探花郎的神智给唤了回来。他将方才取下的画卷信手仍在一旁,没了谈诗论画的兴致,一改方才和善的态度,似笑非笑地问方晟道:“探花郎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先前与萧元景打交道时,方晟只觉得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一点都不像出身皇家的王爷,可如今被他轻描淡写地扫了眼,便几乎被威压得喘不过气来,方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两人年龄差不了多少,方晟却再不敢将他当成平辈论交志趣相投的朋友,连忙道:“方才是臣失态了,还望王爷恕罪。”
  萧元景看了看他,又瞥了眼站在一旁装死的南云,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第019章 
  南云垂眼看着裙角,一言不发。
  在这种情形下,她原也没什么可说的,至于事态究竟会如何,全系在萧元景一人身上。他是会追问下去,还是一笔带过?南云也说不准。
  全看他当下的心情罢了。
  好在萧元景并没再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后,他就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就好似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
  他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方晟却做不到这么镇定自若,说话间眼风总是不自觉地向南云这边飘。
  “我想喝鱼汤了。”萧元景倚在那里,慢悠悠地说了句。
  南云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轻声道:“我这就去小厨房让她们准备,午膳添一道鱼汤。”
  “去吧。”
  得了他这吩咐后,南云行了一礼,旋即出了这藏书阁,如蒙大赦。早前她还心心念念地想要来这里,如今却像是逃命似的,快步离开了。
  才一到小厨房,在院中洗菜的晓玉见着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南云轻喘着,将萧元景的吩咐讲了。
  “就为着一道鱼汤?”晓玉擦了擦手,莫名其妙道,“我看你这模样,还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说着,她进屋去传了话,随后又出来将南云拉到了院角的树下,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毕竟就南云方才那个模样,实在不像是就为了添道菜来的。
  “我,”南云犹豫了会儿,这件事情她手足无措,便索性如实相告,问问晓玉的意见,“方才我随王爷去藏书阁,见着了……曾与我有过婚约的人。”
  “啊?”晓玉瞠目结舌,满脸都写着震惊。
  南云并不爱提自己家中事,她从不知道南云竟然还有过婚约,震惊过后,她算是理解了为何方才南云会是那么个模样。
  南云咬了咬唇,将自己与方晟的情况三两句讲了:“我家中出了变故,又耗光了所有的银钱,他年前乡试夺魁后,方家大抵是觉着前途无限,便退掉了当年与我父亲定下的婚约。”
  她曾经为这件事情难过得很,私底下也瞒着母亲落过泪,但要操劳的事情有那么多,渐渐地也就没那个心思去想。而今日见着方晟之后,则算是彻底将这件事情给揭过去了。不再难过,也不再愤懑意难平,再提起当初的旧事时也能心平气和了。
  但晓玉却听得气愤不已,她原就是个直性子,加之又与南云交好,便更加为她不平。
  南云听她骂方晟,苦笑道:“我倒不在乎他如何……只是王爷那里,不知会怎么想。”
  “这倒也是,”晓玉被她拉回了注意,想了想,又问道,“王爷是看出来了?他是怎么个反应?”
  反应?南云低声道:“他倒没说什么。”
  但那声莫名的笑还是让她心虚得很,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揭过去。
  晓玉安慰她道:“倒也没什么,横竖你早就跟他撇清干系,也再没有过往来,王爷最多不过是问两句,你将实情讲了就是。”
  得了她的宽慰,南云心下稍定:“好。”
  如今时辰尚早,她又不可能再回到藏书阁去,便索性在小厨房留了会儿,帮晓玉干了些活。及至快到晌午,她才与晓玉道了别,回正院去了。
  但说来也巧,她从花园过时,才一绕过假山就见着了方晟。
  两人隔了段距离,齐齐愣住了。
  南云最早回过神来,她直接回过头,沿路返回,准备另选条路避开方晟。
  她一动,方晟也终于回神,旋即快步追了上去。
  南云虽不想见他,但到底还是被追上了,她冷着脸甩开了方晟来抓她衣袖的手,义正辞严道:“还请公子自重。”
  如今没了萧元景在一旁,方晟便也没了顾忌,毫不遮掩地直视着南云,眼中有震惊与愧疚,以及眷恋。
  “云妹……”方晟动了动唇,声音竟都有些发颤,“你怎么会在宁王府?”
  南云冷冷地看向他:“这与公子有什么干系吗?”
  方晟脸上的愧疚之色愈重:“我知道你怪我,也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
  “公子既然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对不住我,那就劳烦不要再打扰我了。”南云将话说得很绝,没有留分毫的余地,“信物退还之后,你我之间便没再半点干系。”
  说着,她回身就要走,方晟却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当初退婚并非是我的意思,只是祖母病重,以此相要挟,我迫不得已只能听从。”方晟从没见过南云这样冷淡又厌恶的模样,连忙解释道,“可我一心系在你身上,从未更改过。”
  南云不答,方晟又抬手攥了她的衣袖,她挣扎了下没能甩开,索性站定了同他道:“好,你迫不得已,然后呢?”
  方晟这个人,自小聪颖,得诸多长辈看重。
  他肩上担的期待太多,当初祖母提出退婚之时,他拒绝过,但到底没能拗得过。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软弱的时候,愣是没敢去见南云,如今猝不及防地在宁王府遇着她,那些深藏着的深情与愧疚便尽数被勾了出来。
  南云认识他这么些年,很清楚他如今的话并没半句虚言,但却再难为此动容。
  纵然他心意未改,又能怎么样呢?
  “方公子,覆水难收这个道理你总该明白的。”南云抬眼看向他,“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婚约退了,信物还了,你我便没有任何牵扯了,自重这两个字还用我教你不成?”
  早些年,南云虽有小女儿情态,也只是偶尔蛮横不讲理,从不会这样字字戳心地同他说话。
  方晟失态得很,半晌说不出话来,但却仍旧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南云有些不耐烦起来,冷声道:“你想如何?”
  “你在王府中……过得还好吗?”方晟艰难地开口道,“或许我可以求了王爷,将你带走,不必在这里伺候人。”
  南云盯着他看了会儿,忽而笑了出来。
  方家对这个长孙寄予厚望,当初一早就退了婚,无非就是想着金榜题名后,让他能娶个官家小姐。方晟如今想要将她带走,自然不会是要娶她,那能是什么呢?让她当个妾室?还是个通房呢?
  当然了,方晟还是会说着一心系在她身上,只不过没有名分而已。
  像是被她这笑灼了下,方晟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衣袖,眼中慌乱起来。
  “我从没像今日这般厌恶过你。”南云一字一句地说。
  她与萧元景之间素昧平生,不过是利益交换,这反倒让她好受许多。
  方晟若是好聚好散,她也不会如何,可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心意,做的却是另一套,着实是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方晟彻底慌了:“云妹……”
  “我在这王府过得很好,宁王殿下待我也很好,”南云笑了起来,“就不劳方公子费心了。”
  说着,她便拂开方晟,离开了。
  方晟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没再追上去。
  南云看起来镇定得很,可绕过假山后,却忍不住抱膝蹲了下来,将额头抵在膝上,强忍着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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