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家中出事后, 姜母缠绵病榻数年,一直都没再出门去逛过,后来她病情好转,南云却已经进了宁王府,孤家寡人的。
如今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南云是想要陪着她四处看看的,也算补上这几年的缺。
姜母凝神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虽知道桑家在京中开了铺子,但还没去看过,离王府远吗?”
“您若是想去看看,只管去就是,哪用管什么远不远的。”南云起身道,“这铺子如今是阿瑜在管着的,生意虽小了些,但也做得有模有样。”
姜家与桑家是十几年的交情,关系极好,姜母也素来是把桑榆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来看的。先前南云入京进了王府后,她卧病在床,也是多亏了桑榆过来帮忙照料。
闻言,姜母也笑了起来:“阿榆的确是个办事利落的姑娘。”
“说起来阿榆还不知道我有孕了呢,”南云忽而想起这一茬来,摇头笑道,“是得快些告诉她去,不然将来必定是会被她揪着埋怨的。”
拿定主意后,南云着人去备马车,又特地将白芍留了下来,而后带着白芷陪着母亲出了门。
京中的风物南云如今已是看惯了的,并不觉着稀奇,但还是十分耐心地陪着姜母闲逛着。及至看着桑家的铺子,她指点着道:“那就是阿榆家的铺子了,招牌还是我写的呢。”
姜母并没顾得上去细看,而是抬手抓着了南云的手腕:“慢些,小心门槛。”
经她这么一提,南云方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已经揣着了个孩子,连忙放慢了脚步,讪讪地笑道:“我一时没想起来。”
虽也知道怀了孩子之后要多加注意,可兴许是因着没显怀的缘故,南云总是会时不时忘记。
姜母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是头一回,需得多上些心才是。”
说着,她又向一旁的白芷叮嘱道:“阿云对自己素来不上心,你多加留意着点。”
白芷连忙应了下来。
这边说话间,桑榆已经注意到她们的到来,先是惊喜道:“伯母,您何时来的京城?快来里边坐。”而后又向着南云道,“你这是怎么了,还得小心翼翼的。”
南云同她卖关子道:“你猜?”
此时铺子中并没客人,桑榆到里间去沏茶来,不甚在意道:“少卖关子,才不猜呢。”
“哦,因为啊……”南云拖长了声音,倚在柜台旁笑道,“我有孕了。”
里边静默了一瞬,随即就是桑榆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又是震惊又是高兴的,连沏了一半的茶都顾不上了,快步走到南云面前上下打量这:“果真?你莫不是同我开玩笑吧?”
南云对她这震惊的模样很是满意:“我怎么会拿这事哄你?”
桑榆看起来高兴得很,先是道了贺,而后转而又埋怨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天地良心,我昨日方才知道的,今日就巴巴地来知会你了。”南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哭笑不得地辩解道,“若说起来,连王爷都还不知道呢。”
听此,桑榆陡然就平衡了,甚至没顾得上去问萧元景做什么去了。她上手摸了摸南云平摊的小腹,小心翼翼的,随即又说道:“等你的孩子生下来,我要当干娘。”
“好好好,”南云没有半分犹豫就应了下来,而后含笑推她,“别顾着看了,如今才一个月,能看出些什么来?”
桑榆横了她一样,这才又去沏了茶来。
姜母打量着这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条,足见用心。她从桑榆那里接过茶水来,坐定了,同桑榆聊些家常话。
南云并不觉着累,但还是被桑榆给按了下来,坐着歇息。她托着腮,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着,时不时地插句话。
姜母先是问了桑朴已经定了的亲事,等到知晓吉日已定后,转而就拐到了桑榆身上。作为上了个点年纪的长辈,催婚总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不似桑家父母那般强硬就是。
桑榆也没厌烦,只笑道:“并没遇着合心意的。”
“那倒也不急,慢慢挑就是,等到缘分到了自然就好了。”姜母开解道。
南云则是忍不住同桑榆嘀咕了句:“今日倒是没见着容公子,他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听她提起容安,桑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总算没了耐性,不来了,少年人原就没什么长性的。”
南云:“……”
这话乍听起来倒也没错,可她总觉着桑榆这反应有些奇怪。
姜母则是好奇道:“你们说的容公子是什么人?”
兴许背后议论人总是不好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南云还没来得及同桑榆辩上两句,余光就瞥见门口那熟悉的身影。她随即以肘撞了下桑榆,示意她往门口看去:“喏,人这不是来了?”
容安仍旧是那副未语先笑的模样:“数日不见了,云姐。”
南云含笑同容安打了招呼,又偏过头去同姜母道:“这位公子就是……”
她原是想要介绍容安的,可见着姜母的反应后,这话硬是没能说完。
依着容安先前的说法,他自幼生在南边,这还是头一回入京来。按理说,姜母与容安应当是素未谋面,更不该有什么渊源。
可容安刚一进门,姜母就直接愣在了那里,她瞪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还掺杂着些伤感。
南云先是疑惑不解,可看清姜母这神情模样后,随即反应过来,知道她是想起了多年前失踪的幼子姜南辰。
当初见着容安之时,南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明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旁敲侧击地同容安打探着。最后发现怎么都合不上,只得作罢。
花嬷嬷曾经提过,以姜母的身体并不宜受孕,当年是想尽各种法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儿子。
一夕之间被拐失踪,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哪怕是过去多年,也仍旧难以释怀。如今见着个有几分相仿的人,会有此反应但也不算什么。
南云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轻轻地覆上姜母的手背,低声道:“这位是容公子,祖籍江南,是最近才到京城来做生意的。先前阿榆误打误撞地帮了他一次,他便时不时地会到这里来。”
她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皆是在暗示,容安并非是失踪多年的姜南辰。
姜母沉默不语,目光始终落在容安身上,随着他而动,仿佛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容安虽也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性情极好,并没因此不悦,大大方方地任由姜母打量。
姜母就像先前南云一样,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容安的身世来历,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那一想法。
毕竟除却年纪外,旁的信息半点合不上,总不好空口白牙地断言。
经这么一桩事,姜母没了闲逛的闲情逸致,南云也始终惦念着府中,生怕萧元景突然回来会见不着自己
两人一拍即合,从桑家的铺子出来后,也没再闲逛,直接回了王府。
萧元景仍旧未回来,南云失落之后,强打起精神宽慰着姜母。她这种“表里不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日,萧元景从宫中回来,才算是好。
听了白芷的回禀后,南云立即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去。她步履匆匆,恨不得要跑起来似的,白芷则是连忙追了上去,殷殷劝阻道:“娘娘慢些,要小心啊。”
南云却并没理会,她在院门口接到了萧元景,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直接扑到了他怀中。
虽什么都没说,但这两日的担心与忧虑已是溢于言表。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必担心的,”萧元景有些手足无措,抬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顺子莫不是忘了将我的话告诉你?”
南云轻声道:“他说了的……”
但记挂着一个人,担心忧虑总是止不住的。
萧元景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是我不好,让你……”
“这怎么能怪你?”南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事提起来牵扯颇多,便索性没追问。她抬手揉了揉脸颊,露出个笑容辣,“不过我倒是有一件好事要同你讲。”
萧元景语气温柔:“什么事?”
他神情中带这些掩不去的疲倦,但还是耐心十足地陪着南云。
“先前你不是让人请了姚太医来为我诊脉来着,姚太医说,我这并不是染病,”南云仰头看着萧元景,眼中盛着盈盈笑意,“我啊,是有孕了。”
萧元景眼瞳一缩,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空白,看起来有些呆。
他向来待人处事游刃有余,想要见着这模样,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南云笑盈盈地看着他:“王爷,你就要当爹了,高兴……啊!”
她这话尚未说完,就直接被萧元景给抱了起来,猝不及防,吓得惊叫了声。
萧元景同她对视着,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第104章
萧元景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所表露出的感情就像是掐算好的一样, 恰到好处。南云的印象中, 就没见他有过失态的时候。
可如今他就像是揭掉了云遮雾绕,如同寻常人一般,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南云突然被他抱了起来, 毫无防备, 吓了一跳,而后下意识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
萧元景的确高兴得很。
自小到大,他收过诸多奇珍异宝, 可都及不上如今半分欣喜。
等到缓了片刻后, 萧元景方才将南云给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只不过举动总是瞒不了人的,他的目光始终挂在南云身上, 进门时更是抬手扶了一把, 像是生怕磕着碰着一样。直到南云安稳落座之后, 方才松了手。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南云忍着笑意,同他道,“尚未显怀呢,也没挺着个大肚子,哪用这样呀?”
萧元景很是不认同,一本正经道:“便是再怎么小心, 也不为过。”
南云见他认真,也不再反驳,点头应下:“好,都依你。”想了想后,她又问道,“你在宫中留了两日,可是有什么难事?”
“父皇病倒,我们自然是得在宫中侍疾的,等到缓过来后才好出宫来。”萧元景轻描淡写地带过,避重就轻,并没有直接回答南云的疑惑。
有关朝局争斗的事,他自有决断,并不愿让南云为之担忧。
萧元景转而又岔开了话题,安抚她道:“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应付得来,若是有闲工夫,倒不如想想旁的……”
“想什么?”
萧元景一笑:“想一想,将来我们的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字?”
他说这话时神情温柔得很,“我们的孩子”这几个字说出口后,眼中的笑意愈浓。
虽说南云才怀胎月余,但他已经开始想着许久以后的事情了。
经萧元景这么一提,南云垂下眼睫来,认认真真地想了起来。
她也算是有学识的人,可一时间却也挑不出什么合心意的名字。毕竟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越是上心就越得细细斟酌,并非顷刻间就能定下的。
萧元景的确是给她找了个“差事”。
“不着急,慢慢想就是。”萧元景声音中也带着笑意。
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可他犹嫌不足,倾身过去,直接将南云给抱到了自己膝上,稳妥地安置着,耳鬓厮磨。
如今还是青天白日的,南云脸颊微红,轻轻地挣扎了下。
萧元景却将她拥得愈紧,抵在了她肩上,似是喃喃自语道:“阿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这个人,其实算不上多有雄心壮志,对那个位置其实也并没执念,这些年来种种,大都是为了自保。若不是有太子咄咄相逼,或许他真的会做个闲王也说不准。
这些年来,能让他信赖、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与南云的孩子他盼了许久,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等孩子出生,我必定会好好教养,”萧元景低声道,“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给他我所能给的,绝不会让他失望……”
他少时很是敬爱父皇,可到后来才明白天家无父子,失望透顶。
若将来自己有了子女,绝不会如此。
萧元景断断续续地说着,南云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莫名的伤感来,不再挣动,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中,片刻后缓缓地回抱了他。
萧元景不肯说宫中之事,可南云也能听出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阿云,”萧元景轻轻地抚着她泼墨般的长发,低声道,“我这些日子兴许会有些忙,你不要多想,照顾好自己就是。我担保在孩子出生之前,所有的麻烦都会被摆平,让你们无忧无虑。”
南云攥着他衣裳的手微微收紧,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萧元景的确很忙,若按着他以往的作风,知晓南云有孕后,必定会推掉所有的事情闭门不出,在家中陪着她消遣的。可如今也只是勉强挪出一两日来,客客气气地见了姜母,陪着南云下棋练字,之后就出门出去了。
皇上虽已经醒过来,但依着太医的说法,需得卧床静养才好,不能劳心劳力。故而免了早朝,至于那些个朝政之事,则是由太子来代理。
这一病非比先前,皇上卧病在床,连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二皇子萧元安都得每日入宫来问安,萧元景自然也不例外。
年近半百,说不上年轻,但也算不上老。
许是家国大事实在消磨人,又许是这一病来得猛烈,皇上已经头发花白,气色萎顿,倒像是垂垂老矣。
萧元景看着他如今这模样,怎么也没法将这人同自己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对上号。
皇上喝了药后,抬了抬手,将殿中伺候的內侍都赶了出去,抬眼盯着萧元景看。片刻后,他似是自嘲一般笑了声:“父皇老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