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妮这个不小心说出那话的人,更是没多想——她自己就有一个女儿,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女儿不如福宝好看,这就是大实话,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
刘招娣耷拉着个脸,慢腾腾地纺线,心里开始还盼着有个人注意到自己不高兴,来劝自己几句,谁知道根本没有。
一直到最后苗秀菊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捏出几粒南瓜子,递给福宝让福宝吃,她顿时眼红了,忍不住酸溜溜地说:“这不知道的还真觉得福宝就是咱家的亲孙女,人人疼呢!”
苗秀菊一听,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这三媳妇心眼就是小,几粒南瓜子她都得看在眼里,还得说道说道。
苗秀菊不屑地说:“不给福宝吃,给你吃行不行?你好意思要吗?这么大的人了,害不害臊?”
苗秀菊说话就这样,管你是谁,亲儿子亲儿媳妇的,她想刺就刺,而且什么事她都得挑明了来,不敢光明正大,阴阳怪气地说那种暗搓搓的酸话,是她最不屑的。
刘招娣期期艾艾的,她不像沈红英,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她又不舒坦,又不好意思说,只好拿眼瞅着福宝身上那衣裳,怎么看怎么眼红,最后委屈地瞄了一眼牛三妮。
牛三妮莫名啊!
为什么她这个样子,为什么好像她欺负刘招娣了?
苗秀菊冷眼旁观,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儿媳妇的心思,不免好笑,一个牛三妮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一个刘招娣满肚子心眼却又爱面子不好意思说,一个刘桂枝性子不错做事麻利心思通透可惜是个哑巴!
当下她冷笑一声:“有话你就说,是生气你二嫂这么好的衣裳不给你?”
心事被戳破,刘招娣面红耳赤,期期艾艾地说:“也没有,也没有……其实三个丫头都长得黑,模样糙,不好看,也不值当这么好看的衣裳。”
嘴上这么说,她那双眼滴溜溜地扫向福宝的衣裳。
那衣裳真好看,小红花鲜活,几片叶子也有模有样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弄上去的!
牛三妮听苗秀菊那么说,愣了下,之后恍然,恍然过后,看看那衣裳,再看看刘招娣,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我的祖宗啊,我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呢,就因为这几件小衣裳?那衣裳我当初拿给你过啊,你不要,说太旧了没法穿了!”
当时牛三妮自己家早春才把那衣裳穿小了,就说要给刘招娣。
无奈刘招娣那个时候正怀着身子,别人算命说她怀的是个小子,心气正高着,瞥了一眼牛三妮带来的衣裳,愣是嫌旧,就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牛三妮一看,也没客气,当场就把那衣裳又给拿回去了。
刘招娣顿时不明白了:“怎么可能,我看那衣裳多好看,那衣裳——”
牛三妮笑:“这是人家桂枝把那衣裳改过,自己在打补丁的地方缝了小花小草的,又给收了收袖子口锁了下裤子边,别说你,我都没太认出来这是我送出去的衣裳。”
说着,牛三妮还爽朗地笑了几声。
刘招娣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羞愧,脸红得像煮透的虾子。
苗秀菊冷嗤一声:“以后少在那里叽叽歪歪的挑这个嫌那个的,自己不要,还怪上吧别人了,你以为你脸多大啊?不就生了几个丫头片子,至于人人供着你吗?”
刘招娣不像沈红英和牛三妮,沈红英是处处挑拨但是脸皮厚,被骂了只当时骂得别人,而牛三妮是根本不在乎被骂,可是刘招娣却在意得很。
被苗秀菊骂得那么难听,眼睛一红,手一捂嘴,低着头跑出去了。
这是哭去了?
苗秀菊啧啧啧地摇头:“怎么招进来这么一个媳妇!”
她真是命苦,四个媳妇,没一个如意的!
——
或许是因为那一百斤高粱米的缘故,苗秀菊这几天对福宝还算不错,和颜悦色的,饭桌上吃东西也不禁着她,粗面馍馍可以随便拿。
不过福宝很克制,她不敢吃多了,她怕吃多了顾家会嫌弃,也怕吃多了苗秀菊会骂刘桂枝,所以都是只吃七分饱就不敢再拿了。
如果再饿了,她就多喝水,这样子肚子就不会咕噜噜叫了。
她也不好意思再吃刘桂枝的鸡蛋糕,半夜里如果真得肚子咕噜就捂着肚子,这样咕噜声就会小一些。
平时白天的时候,她也很有眼色,家里的其它哥哥姐姐都去上学,只有秀妮冬妮和顾胜天在家里。秀妮带着冬妮出去疯玩,顾胜天去和生产大队的其它小男孩玩,她就帮着家里扫地,洗衣服,或者试着学习编草席。
偶尔间出去,或者邻居来了,看到她,都很意外。
说福宝现在变这么好看了啊,一打扮跟庙里的小童子一样好看。
福宝就冲人家笑笑,笑得甜甜的。
这么一来,别人更待见她了,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这看着一点不像倒霉的孩子啊,聂老三家媳妇真是作孽。
福宝一听别人提聂老三媳妇就不说话了。
聂老三媳妇不要她了,她可是记着的。
这一天,快到中秋节了,秀妮她们又跑出去地里玩了,刘桂枝下工早了一会,她要带着福宝去一趟娘家,让她娘家看看她新得的这个小闺女。
福宝一听,乖巧地就进屋换衣裳。
她刚才喂鸡,故意穿了那一身最旧的,现在刘桂枝带她出去,她想穿刘桂枝给她绣花的那一身。
刘桂枝看她这样子,笑了,自己也换了衣裳,收拾了下,便带着她出门。
走出去,自然遇上生产大队的一些人,正陆续下工回来,见了她们母女,都笑了:“打扮得这么新鲜干嘛去?”
刘桂枝指指福宝,又比划下自己的篮子,咿呀呀了几下。
恰好胡奶奶背着个小草筐从地里来,看到这情况就说:“这是收了个小闺女,要去和娘家说说了?”
刘桂枝忙点头。
胡奶奶笑呵呵地看着福宝;“这孩子水灵,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好孩子,桂枝你心善,好好养着人家,以后一定能有大回报!”
刘桂枝握着福宝的手抿唇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恰好聂老三媳妇扛着锄头和几个妇女走过来,听到这话,顿时撇嘴,没好气地说:“什么大回报,不把你气死就算是好的!”
旁边几个妇女都知道聂老三媳妇不要福宝的事,故意打趣:“福宝,你看看,你以前的娘过来了,一个新娘,一个旧娘,你要哪个?要不你还是回你旧娘这里吧?”
乡下农村的妇女,有时候就是会多嘴,爱拿小孩子开玩笑,她们当然不知道这种话对一个小孩子的伤害。
福宝虽然从小就能听懂人话,也通晓人事,但是她并不知道原来别人会这么说话,也不知道这是别人逗她玩。
她是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聂老三媳妇,攥紧了刘桂枝的手,然后把自己靠近了刘桂枝:“我不要回去,我想跟着新娘,不想要旧娘。她,她早就不让我叫她娘了!”
她想想还是害怕,清脆稚嫩的嗓子大声说:“我不想跟她回去!”
那模样,明显是害怕的。
周围的人一看,顿时心疼了。
小姑娘水灵白净,精致得像一朵花,结果现在一听聂老三媳妇这个娘,吓成这样,眼里湿润得仿佛要哭了。
当初聂老三媳妇是怎么虐待这孩子啊!
聂老三媳妇一看福宝这样子,一提起她就好像提到了瘟神一样,顿时气得不行了,咬牙骂:“这个没良心的,养了她四年啊,养了她四年,真是白养了!白眼狼一个!”
刘桂枝平时是个软脾气,可是看福宝吓成这样,忙抱住她,对着聂老三媳妇一个瞪眼。
聂老三媳妇被刘桂枝这么一瞪,更来气了,骂骂咧咧的:“你等着吧,你这个哑巴媳妇,早晚有一天你会倒霉!你路上就能踩到狗屎,一脚就能摔倒路边水沟里你信不信?”
刘桂枝对着聂老三媳妇呸了声,之后牵着福宝的手,赶紧走了。
她当然不信,她好好的收养一个小闺女,怎么会倒霉?
而在场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地都看着聂老三媳妇乐,胡奶奶笑呵呵地说:“我看人家福宝过去顾家挺好的啊,模样好看了,顾家日子也顺,这次还要评五好先进家庭,听说要奖励一百斤高粱米!”
这么一说,大家都羡慕了,眼馋了。
一百斤高粱米啊!五好家庭啊!
当了五好家庭,会在家门口给钉上一个红色的小铁牌牌,一看就光荣!
聂老三媳妇听到这个,惊讶地说:“给一百斤高粱米?我养福宝好几年,怎么没见给我?还得什么五好家庭??”
村民们看着她那眼红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你自己倒霉呗!”
第8章 兔子肉1
刘桂枝一路领着福宝回去,她怕去晚了到时候回来还得走夜路,脚底下走得就比较急。福宝看她走得快,也拼命地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跟上,但是她才五岁,就是再使劲也走不快。
刘桂枝看这情景,就蹲下来,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背,她要背着福宝。
福宝摇摇头,轻声说:“娘会累,福宝不累。”
刘桂枝心里感动,想着这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自己当亲闺女养着,以后养大了能体贴自己,是自己的小棉袄,比那三个小子强。
当下她摸了摸福宝的头发,坚持福宝上来。
福宝没法,只好上来了。
别看刘桂枝性子弱,但其实身子骨倒是健康,平时下地干活也有劲,况且福宝很瘦,背着轻,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刘桂枝背着福宝脚底下走得飞快,心里却在想着心事。
刘桂枝娘家是体面人,她爹是个木匠,手艺不错,四邻八村谁家要娶媳妇都要找刘桂枝爹来打家具,刘桂枝爹一辈子勤勤恳恳,积攒下不小的家底。
而刘桂枝娘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刘桂枝这个闺女,虽说刘桂枝是个哑巴,但也疼得很。
当初顾家去求娶刘桂枝,刘桂枝娘心里都不太乐意,想着自己闺女是哑巴,可模样也不差,自己家也愿意出嫁妆,怎么就不能找个好的?还是刘桂枝爹看得清,知道人家全乎男人看上自己这哑巴闺女,必然是图一样,要不然处处好的男人怎么可能来自己家提亲?
刘桂枝嫁过来顾家后,刘桂枝娘依然挺惦记自己这闺女,偶尔闺女回家,都挑家里的好东西偷偷塞给闺女,她是怕闺女在婆家受委屈的人。
刘桂枝想到这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好一段没回娘家了,上次从娘家过来娘家还给了四块鸡蛋糕,这次回去,怕不是娘家又要塞给自己点东西,可恨这边的日子过得不如娘家,自己也没什么好东西带回去。
昨天早早地和苗秀菊说过了,才从灶房里翻出来几块玉米面窝窝头,算是勉强能拿得出手,放在篮子里带着。
这在顾家已经是很好的东西了,但是过去刘家,到底是不太拿得出手。若是让自己娘看到,是一定会心疼了,几个嫂子那里看到,虽不至于说什么,但到底是看轻了自己婆家。
只是顾家的光景就是这样,自己手里没东西,也不好强撑这个面子。
刘桂枝心里正想着这个,就听到福宝说:“娘,娘,那里好像有声音。”
刘桂枝看过去听了,倒是吓了一跳,忙看过去。
这个时候正是深秋,庄稼地里的麦子都差不多收割了,但是旁边还有一些老树,枝桠茂盛,野草足足半人高。
此时秋风吹起来,吹着那野草一波一波地像水里的波纹,还有那老树摇晃着脑袋。
侧耳倾听,刘桂枝确实听到树后面有些动静。
刘桂枝将后背的福宝往身上托了托,抱紧了福宝,小心地踩着路边的松土绕到那树后面。
却见那半青不黄的野草中,有一只灰色的大肥兔子正在树根底下挣扎,似乎想跑起来,又跑不成。
刘桂枝一喜,连忙放下福宝,一把拎起来。
拎起来后才看清楚,这只兔子应该是中了别人设下的什么夹子,给夹住了腿,它自己挣扎了,但是到底受了重伤,怕是没活头了。
这是兔子沉甸甸的,足足十斤重,这如果下锅煮了,不少肉呢!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肥的兔子。
兔子肉也好吃,刘桂枝生头胎坐月子时,顾卫东去山里曾经戴到过一只,但也就那一次而已,从此后再也没吃到过。
而且当时吃的也没有这只大,这只这么肥,是很少见的。
刘桂枝高兴得不行了,将兔子放在篮子里,又重新背起了福宝。
这次她虽然篮子里多了一只兔子,但是脚步却比之前轻快多了,把这只兔子给娘家,爹娘一定高兴,嫂子们和外甥外甥女们肯定也都喜欢。
她自己脸上也有光。
刘桂枝娘家距离平溪生产大队也就几里地,叫红旗生产大队。红旗生产大队比平溪生产大队村民要多不少,生产大队门口还有肉铺子,这是生产大队里自己宰的,只需要钱,不用要肉票的。
卖肉的是黑老四,见了刘桂枝回来,笑着打招呼:“桂枝回来了啊,要肉不?今天现宰的,都不用肉票,生产大队里好几家都过来割了二斤!”
如果是以前,刘桂枝都不好意思回话的,她没钱买肉给娘家,只能是含糊地笑着呀呀几句,算是打招呼了。
不过现在,她先放下了福宝,又从篮子里掏出来的自己的野兔子:“咿呀呀呀,啊兔啊啊呀啦。”
黑老四是看着刘桂枝长大的,顿时明白了。
他看看那野兔子:“哎呦喂,这哪来的,这么肥一只野兔子!不少肉啊,我掂掂。”
黑老四掂了掂:“这有十一斤半!”
一斤猪肉是五毛钱一斤,兔子肉就算便宜一些卖个三毛钱好了,那十一斤半,去掉皮,也得有个八斤,那就是两块四毛钱!
两块四毛钱是什么意思,这时候男人的一个工分是1毛4分钱,女人的一个工分是1毛2分,两块四毛钱就是整整二十个工分啊!
黑老四眼睛发亮:“桂枝,再有这种兔子,给叔拿过来,叔收了。”
刘桂枝对着黑老四笑着,指指兔子,又摇摇头,之后示意自己赶紧回家了。
今天这只兔子还多亏了福宝耳朵尖,听到了树后面的动静,要不然怎么可能让她捡到?这种好事当然不是天天有的,刘桂枝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