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个人就是手拉着手一起上厕所,一起踢花包,一起回教室。
顾胜天失落地看着这一切,口中喃喃说:“福宝妹妹不和我玩了啊……”
一直以来,他都是和福宝形影不离的,现在福宝竟然想都没想起他来,就这么被陈翠儿抢走了。
旁边的生银看着他那傻样,差点笑出声。
这人真是和聂大山有得一拼!
——
第一天上学回到家,福宝和顾胜天都很兴奋,两个人吃过饭后,都忍不住把书本拿出来,赶紧跑到外面门台上坐着看。
分家后,刘桂枝更加节省了,平时洗衣服都是借着外面的月亮光来洗,需要缝缝补补的,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借着那点微光来缝补,根本不舍得点灯。
福宝和顾胜天也决定不点灯,就赶紧在天黑前先看看书。
书页翻起来有轻微的脆响,散发着阵阵油墨香气,福宝越看越喜欢:“等咱们读了书,就能知道构造图原理了,咱们还可以看到很多故事,比如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
顾胜天心里正闷闷的。
今天福宝课间都是和陈翠儿一起玩儿,他还看到王柱子和福宝说话,福宝冲王柱子笑了。
他怎么觉得进了小学后,福宝不是自己的妹妹了,快要成别人的了。
顾胜天苦恼啊,他的书就不太能读得进去。
福宝这里没见顾胜天回话,才纳闷地看过去:“胜天哥哥,你想啥呢?”
顾胜天闷不吭声一会儿,还是问:“福宝,我问你个问题。”
福宝珍惜地把书合起来:“胜天哥哥你问吧。”
顾胜天:“为啥你总是和陈翠儿一起踢花包,不和我踢?”
福宝:“……你是男生,你也爱踢花包吗?”
以前顾胜天可不爱踢,她就没怎么踢过,现在终于有小姑娘陪她一起踢了,她当然乐意和对方做朋友。
顾胜天:“可是你不光陪她踢花包,你还和她手牵着手一起玩儿。”
福宝诧异了:“我们手牵着手去茅房啊!”
顾胜天赶紧说:“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手牵着手去茅房啊!”
福宝愣了。
过了一会儿,她受不了了,抱着书起来:“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手牵着手去茅房,你是男生,我是女生!”
之后哼了声,跑屋里去了。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了,男生和女生不一样。
顾胜天恍然,想想好像也是啊,福宝是女生,他是男生,至少是不一样的。
苗秀菊正端着一个箅子从跟前过,恰好听到这兄妹俩这话,忍不住摇头,用手戳了戳顾胜天的脑门:“这孩子咋这么傻呢!”
——
福宝和顾胜天很快适应了上小学的日子,福宝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字老师教过一次就能记得,算术的话也比别人算得快。
霍锦云让小孩子们去找自己爹娘把杏核什么的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里,到时候老师让做算术题,就掰着上面的杏核来数。
刘桂枝知道了,也要给福宝和顾胜天做两串。
福宝直接说:“娘,你给哥哥做一串就行了,我不用。”
刘桂枝纳闷了:“为啥啊,你不用?”
福宝也觉得纳闷:“其实,其实我不明白,三加六等于九,它不就等于九嘛,为什么还要数数。”
用脑子想一想,它不就等于九了,怎么还得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掰着数?
刘桂枝一愣:“你们还小,得数数。”
她现在说话已经能比较利索了,只说短句子的话,一般人都听不出来她说话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她已经成为了正常的人,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哑巴的痕迹了。
福宝更加不明白了:“就算我脑子里一听就知道三加六等于九,我也得去掰着数?”
刘桂枝自己也有点疑惑,不过还是点头:“应该是吧。老师让你们掰着数,就是让你们练。”
福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决定,她还是听娘的吧,认真地数杏核。
于是从这天开始,当霍锦云说“同学们算一算四加二等于几”的时候,福宝一边心里想着等于六啊,一边默默地数出来六个杏核。
她数着的时候,旁边的生银大声地说:“等于六”。
霍锦云欣赏地笑着,点点头。
生银这孩子真是一个天才,她才五岁,竟然能心算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了,而且几乎可以通读整本课文。
霍锦云甚至想着,要不要给生银加个小灶,免得埋没了这样的人才?
霍锦云的这个想法,自然不经意间说给别人听过,于是消息传出去,大家都知道,聂老三家的生银是个聪明孩子,五岁就被霍锦云老师特批上小学了,上了小学后很快就认识字,还会算数了。
聂老三媳妇当然是得意洋洋,飘得厉害,每天都在井台上大吹牛。
这一天,聂老三媳妇正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夸自家生银,却听到陈有粮从东边过来:“你还在这里夸嘴呢,你没听说外面的事?”
聂老三媳妇正得意,便随口问:“外面的事,啥事儿?”
陈有粮:“我刚听有福说的,说是外面在打击投机倒把,说是正在抓人。”
聂老三媳妇根本不当回事:“别人偷鸡,和我们什么关系!”
偷鸡倒把,偷鸡她懂,倒把不懂。
陈有粮跺脚:“我和傻子说啥说!”
说完,走人。
投机倒把是什么,平溪生产大队没人知道,事实上陈有福也是头一次听说。
陈有福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顾家,找上了苗秀菊:“婶,事情不好了,这次要出事了!”
苗秀菊的心一跳:“咋啦?”
陈有福:“外面在抓投机倒把,老四干的这倒卖棉絮的事,可能就算是投机倒把!”
苗秀菊一听,眼前一黑,差点身子歪歪了。
不过她到底是经历过也见识过一些事的,她皱着眉头,望着陈有福:“好好的怎么要抓投机倒把?为啥老四干的这事就叫投机倒把?”
陈有福:“婶,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是人家有文件下来了,这就是投机倒把,如果被人发现了,就得抓起来,婶,我看要不然咱赶紧让人过去,把我四哥叫回来,钱没赚到是小事,万一人被抓了,那,那就麻烦大了!”
苗秀菊自然是听陈有福的,当下想了想:“让老头子去吧。”
陈有福同意:“行,万一真有个啥,叔去了,人家看他年纪大,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实在不行咱就哭一哭。”
年纪大的人,外面的人也许会行行好放一马。
陈有福这边和苗秀菊说了,又赶紧跑去聂老三家和聂老三媳妇说。
聂老三媳妇这个时候正为了自家生银成了天才而高兴,哪听得进去这个:“没事,我家生银说了,只要按照她说的来,不会有事的。”
生银可是个天才,她已经和她爹说了,让他到时候去哪儿哪儿卖,千万不要这样那样,反正嘱咐了一堆。
聂老三媳妇觉得不用犯愁。
陈有福:“……”
生银?生银?不就一个小屁孩!
陈有福突然开始头疼了。
他咋总是摊上这种不靠谱的社员?就不能老实过日子?现在出去投机投把,快出事了,结果竟然还听一个小屁孩的?
陈有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浪费口舌和聂老三媳妇说话,值当吗?值当吗?!
陈有福气得不轻,抬脚就要走,走了两步,想想这是自己生产大队的社员,回头聂老三出了事,聂老三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这个当大队长的能安生?
你当一个大队长,就得为一方百姓谋福利,就得做事!
想到这里,陈有福简直是为自己鞠一把泪,鼻子发酸想哭,但是他忍住,上前厉声说:“我不管你听懂没听懂,反正你现在赶紧去找人,去把聂老三叫回来!你不去,我就,我就——”
他实在是没辙了,恶狠狠地说:“我就把你家的猪牵走!”
这下子算是直接戳了聂老三媳妇的软肋,她忙说:“行,行,行,我去叫行了吧!”
她当然不会去叫,傻子才去叫。
聂老三媳妇琢磨着,自己男人肯定不会出事,有生银保佑着呢,不怕不怕。
至于陈有福那里,支应过去得了!
而顾家这边,苗秀菊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却是不敢大意。
今年六十几岁的她虽然不太懂得外面的事,但是她却明白,这一个个的人就像是小蚂蚁一样在锅盖底下过日子,锅盖就是头顶上的天。
上面的天变了,你这一个个爬着的小蚂蚁怎么挣扎都白搭。
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你再能耐,能算得过去老天爷?
天变了,抱怨也白搭,就得赶紧看看怎么补救。
苗秀菊第一时间把自己男人顾大勇叫过来,嘱咐了一番。顾大勇一辈子是个老实人,之前穷得根本娶不上媳妇,后来好不容易才说了苗秀菊。
苗秀菊虽然脾气厉害,但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顾大勇对自己这个媳妇言听计从,现在媳妇说要去找四儿子,他当然就出发去找了。
于是老两口连其它儿子都没告诉,收拾了包袱,又打听了怎么去坐长途汽车,汽车站在哪里,之后就要出发了。
谁知道顾大勇这里背着包袱刚要出门,陈有福那里就传来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可是把苗秀菊顾大勇吓了个不轻。
陈有福带来的消息是,公社里下达了通知,说是在城里抓到一个投机倒把的,其中一位就是他们平溪生产大队的!
第78章 谁挣钱了谁倒霉了
抓了一个投机倒把的。
苗秀菊当场腿软, 差点一头栽倒在那里。
刘桂枝则是吓懵了。
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男人出事了, 不知道怎么样了, 是不是遭大罪了,这是不是得坐牢啊?
如果男人真得坐牢了, 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怎么办?
已经分家了, 没有人能帮她, 就是公婆那里帮她一把, 其它几个妯娌肯定也有意见。
她得一个人养活四个孩子, 四个孩子啊!
这一刻,刘桂枝不敢去想将来。
农村里的寡妇, 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这有多艰难, 她大概是能知道的。
她只觉得天昏地转,整个人腿脚不能动, 嘴巴也说不上话来, 浑身没劲,后背发凉。
苗秀菊本来也是吓坏了,见自己儿媳妇这样, 倒是忍不住骂起了儿媳妇:“他还没死, 你别一脸当了寡妇的样儿,事情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人家又没说是谁,你怎么就自己先衰开了!”
刘桂枝本来整个人好像被坠入了大冬天的冰河里, 整个人快没知觉了,突然被自己婆婆这么一骂,倒是稍微有了点力气,她无助地看着苗秀菊,眼泪落下来:“娘,娘,我可怎么办……”
虽然苗秀菊爱骂人,但刘桂枝心里是把苗秀菊当娘的,她嘴上坏,但是心里软。
现在男人出事了,刘桂枝心里就觉得苗秀菊是自己的依赖,下意识地想问苗秀菊自己该怎么办。
苗秀菊没好气:“这还没出事呢,这还没出事呢!人家只说是平溪生产大队的,可没说就是你男人,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苗秀菊本来是要骂刘桂枝乱掰的,但是她这话说出来后,突然精神一震:“对啊,出去卖棉絮子的可不是只有卫东,人家说抓了一个人,没准抓的是聂老三,没准卫东根本没事呢!”
苗秀菊皱着眉头细想,越想越觉得有希望。
但是这种事,就算有一点希望,她哪敢轻易说出来?儿媳妇都吓成这样了,万一有个希望,回头又不行,那岂不是更受打击?
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儿媳妇先回房,她自己先和自己老头子顾大勇商量。顾大勇为这事也是愁得不行,正打算过去公社里打听打听,现在听苗秀菊这么说,更存了打听的心。
可是找谁打听呢?有福那里也不知道抓了谁啊!
苗秀菊想想:“去找李明栓书记,李书记对自家不错,他好像很疼咱家福宝的样子,老头子,你今天就过去区里,守在人家单位的门口,一定要等到李书记,问问人家李书记到底怎么回事。”
顾大勇觉得自己媳妇说得就是有道理,当下赶紧收拾包袱,往区里奔去。
而平溪生产大队有个社员倒卖棉絮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纸包不住火的,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马上全生产大队都知道了。
顾大勇当然也把一个社员被抓的消息告诉了聂老三媳妇,然而聂老三媳妇笃信,被抓的一定不是自己男人。
生银当然更是相信,只要自己爹按照自己说的做,避开那个会被巡逻检查的区,就一定不会被抓。
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她爹是唯一躲过检查的,以至于她爹后来想起来这件事,都会心有余悸却又津津乐道地提起,自己当初多么幸运,别人在哪里哪里被抓,而自己在哪里哪里没被抓。
只要她爹按照她的来做,一定会没事的。
聂老三媳妇有了生银的保障,自然是放心。
况且,生银之前就说,会有人被抓,但不是自己爹,聂老三媳妇看到一切如同生银预料得那样,就更加相信自己家生银不一般:“人家老师都说了,生银是天才,真是什么都懂。”
所以当井台上老少爷们在那里说起这个事,并且提醒聂老三媳妇的时候,让她要不要去区里或者公社里打听打听的时候,她一脸不屑:“被抓的肯定是顾老四呗,怎么轮到我家老三!”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不说啥了。
人家认为不是人家,别人替她闲操啥心。
而刘桂枝这里,却是愁云惨淡,公公已经去区里打听了,至今没消息,她如今什么都没法做,只能等着,等着公公那里传来消息,等着陈有福那里收到指示传来消息。
福宝和顾胜天知道家里要出事了,自己爹可能出事,这两天就格外乖巧,两个人一放了学就赶紧抢着洗衣服做饭,顾跃进和顾跃华商量了一下,更是直接说:“娘,要是爹真出了啥事,我们就不上学了,我们现在去上工,也能一天半个工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