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遗脸颊憋得通红,但脸上却是一滴汗也没有,这种感觉就像体内有股很大的热量在翻涌,可是找不到出口。
傅聪见状,也看出这是个拧脾气的小妞了,她不想去,十头牛都不一定拉得动。
放眼四下扫去,很快发现了不远处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便大步走过去,问她借了支笔和一张纸。
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后,折回来递给了程未遗,“既然不去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外面所发生的一切,程慕洲都毫不知情。
此时正在包厢里跟霍君逸和陆锦川,以及刚刚赶过来的唐宴,商量着帮助唐家寻人的事情。
外界都知道唐家老爷子有一子,也就是唐宴和唐棠兄妹俩的父亲唐国胜,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实老爷子还有一个女儿。
不过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因为保姆的疏忽大意,让她被人贩子给拐卖了。
起初在老爷子不懈的努力下,是有找到一些线索的,但遗憾的是,后来线索断了,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老爷子已经是将近八十的高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心里却始终惦记着流落在外的女儿。
所以唐家决定,必须尽最大努力,完成老爷子此生最大的心愿。
“四十多年了,而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线索。”
霍君逸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把话说得很直白,“真要找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还有一个很残酷的可能性,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数。
“的确。”
唐宴点头认同,“但这是爷爷这么多年始终无法释怀的事情,所以我想试试。就算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姑姑,至少努力过了。”
这时程慕洲的手机蓦然响起,打断了四个人的交谈。
屏幕上跳动的是唐棠两个字,他眉头微蹙,第一反应就是程未遗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
电话一接通,唐棠就告诉他,刚才程未遗被电瓶车给撞了一下,不愿意去医院,问他现在要怎么办。
“你是怎么照顾的人?”程慕洲脸色唰一下阴沉了下来,厉声质问道:“你的绝对保证安全呢?”
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带出来的人,竟然会直接交到唐棠的手里。
毕竟论起不靠谱,他们这群人里,唐棠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早就做好了会挨骂的心理准备,唐棠淡定地抬头望天,态度诚恳地承认完错误后,把她们的具体位置告诉了程慕洲。
不到十分钟,程慕洲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程未遗看到他的那一刻,发现男人眉眼间的紧张,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有多长时间,没有人这么担心过她了?
“怎么样?还好吗?”程慕洲大步走过来,无视掉唐棠,直接单膝蹲在了程未遗的面前。
“慕洲哥。”
唐棠凑过来,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我看……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早知道就不管这个闲事了。
她之所以会提出陪程未遗闲逛,无非是想帮苏迎观察一下,这是个怎样的小丫头,日后到底该怎么处理。
本来苏迎这么多年倒追程慕洲,就已经困难重重,现在家里又多了个异性,难度岂不是更大了?
不过凡事有弊也有利,若是能跟程未遗搞好关系,将她收为己用,事情没准儿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可是她怎么能想到,意外会发生的这么突然,估计程慕洲以后,肯定不会再让她单独接触这丫头了。
“谁撞的?人呢?”
程慕洲起身看着唐棠,死死绷着脸,隐忍着满心的怒意,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发,只沉着声音问:“你给放走了?”
“不不不……”唐棠连连摆手,一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让他们走的。” 程未遗见状,立马开口替她解围,“我没事,只是小擦伤而已,真的不用去医院。”
程慕洲也没法说服,更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排斥去医院,最后只能先带着她回了家。
虽然程未遗一路上都表现的很坚强,嘴上说着没事,一脸的云淡风轻,但是上楼的时候,那小心翼翼的步伐却还是出卖了她。
程慕洲看在眼里,等她回到房间后,转身又下了楼。
就算被自行车撞一下都会疼,更何况是电瓶车。
疼是真的有些疼。
不过从小到大,程未遗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所以在卷起裤管,看到膝盖上被撞出的一大块青紫,还渗出了血的伤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抽出一张纸巾给擦了擦。
刚把带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是程慕洲在问:“未遗,方便进去吗?”
程未遗立马放下了裤管,才给出回应。
程慕洲推门而进,手里拎着一个小型的家用医药箱,径直朝她走过来,然后把医药箱放到桌子上。
“给我看看你腿上的伤。”他在椅子上坐下。
“不用了……”
面对这个要求,程未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好像在故意隐藏着什么,“真的没事。”
“夏天伤口容易发炎,必须处理一下。”
程慕洲说完,不等程未遗同意,就自顾自地握住她的脚腕,把她的腿架在自己腿上。
可是卷起裤管的那一刻,他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表情凝滞在脸上,久久没有一丁点反应。
眸子里的光芒,也是越来越淡,越来越寒。
因为不同于其他的小女生,拥有着一条光洁无暇的腿,程未遗的腿上,居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触目惊心。
有些像是利器割伤的,有些像是烫伤的。
那一道道,一块块的丑陋疤痕,如同恶魔的印记,在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的腿上,张牙舞爪。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作为一个花季少女,程未遗会那么排斥穿裙子,明白了为什么明明受了伤,却那么排斥上医院。
“这是怎么回事?”程慕洲抬眼。
只见眼前的小姑娘,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只觉得一阵揪心。
“这些伤……”
程未遗咬了一下唇,嘴角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她伸手抚摸上其中一道伤疤,就像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语气是那么的不痛不痒。
“都是我妈亲手弄的,她说我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总有一天也会背叛她。”
“所以,她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用火烫,用刀割。外公外婆会哭着痛骂她,可是他们骂的越凶,她就会对我下手越重。”
“有一次差点被她勒死,当时就在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第9章
程未遗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锋利的斧头,直接劈开程慕洲的胸膛,疯狂吸饮着他心头淋漓的鲜血,几乎快要吞没所有的理智。
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母亲是怎么忍心对自己孩子下狠手的。
思绪被牵动,透过那些狰狞的伤疤,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帧又一帧歇斯底里,令人绝望的画面。
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头顶明亮的光源洒满整个装饰温馨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跟过往不堪的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个人各怀心思。
片刻后,程慕洲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医药箱,从里面取出棉签,蘸上消毒液后,轻轻擦拭着程未遗膝盖上的伤口。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和的光线打在脸上,原本清冷的线条也跟着柔和了几分,深邃的眉眼间,满是融化不开的愁绪。
程未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个控制不住的东西在到处乱跑乱撞。
接着脸颊一阵发热,迫使她不得不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消完毒后,程慕洲又帮她涂上了一些消炎药,最后贴上一小块纱布,一系列的动作熟练而温柔。
“你也有做医生的潜质。”程未遗看着自己膝盖上,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说。
见程慕洲似乎没大听明白,她又解释了一遍,“上次你说过我有做医生的潜质,你也有。”
而且,对比起来他要更专业一些。
程慕洲反应过来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然后他看见,眼前的小姑娘也露出了浅浅的月牙笑,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般明亮夺目。
身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开来,将两人层层包裹在那温热的海洋中,顺着层层浪花飘荡。
程慕洲把药水和药膏都装回医药箱中,然后伸手摸了摸程未遗的头顶,半开玩笑道。
“那我们就做彼此的医生,不过我觉得,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受伤了,你说呢?”
“受伤是避免不了的。”
“那就少受点伤。”
“好。”
……
次日早晨,程未遗下楼的时候,孙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很显然是故意抢在她前面的。
驻足在楼梯上往下看了数秒,她又转身上楼回到了房间。
本来还想承包早饭,减少孙妈的工作量,现在看来是给别人添麻烦,减少了她的睡眠量。
算了,以后还是到点再起床吧。
程未遗重新躺到柔软的床上,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铺满了整个枕头。
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部都是昨天晚上,程慕洲帮她处理伤口的画面。
她突然想起了陪她逛街的唐棠,好像很怕程慕洲,那样子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然而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听见对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程未遗才又从床上爬起来。
其实程慕洲也早就醒了,或者可以说一夜无眠,从四点开始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直到刚刚才关机洗漱换衣服。
所以一个小时前程未遗下楼又上楼,他是知道的。
看着紧闭的房门,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又睡着了,程慕洲迟疑两秒,来到门口,刚准备抬手敲门。
咔嚓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程未遗探出脑袋,长发倾泻而下,发现程慕洲正抬着手站立于门外,似乎准备敲门喊她起床。
见门打开了,便缓缓把手给放了下去,然后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轻道一声:“早。”
“早。”她跟着莞尔。
今天孙妈做的全部都是中餐,有包子,油条,粥,鸡蛋……虽然变了花样,但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丰盛。
食物很合口味。
程未遗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也不忘偷偷观察程慕洲,吃相还是很优雅,根本无法判断对于这些食物,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应该是在迁就着她,勉强自己吃这些并不喜欢的东西吧?
正在程未遗小心思不断的时候,程慕洲发现了那道小心翼翼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不由得轻笑,“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觉得,”程未遗平静地陈述,“你应该不喜欢这些。”
“为什么?”他也是很平静地在问。
程未遗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放在盘子里,继续道:“因为你以前每天早上,吃的都是西餐。”
“中餐讲究气氛。”程慕洲自嘲般地解释,“所以一个人的时候,更适合吃西餐。”
言下之意便是,现在他们是两个人,自然中餐才是最佳选择。
早餐过后。
太阳冉冉升起高挂上空,金黄色的光辉洒落在大地上,热浪已经开始滚动翻涌,外面的气温逐步升高。
程慕洲去公司后,程未遗闲着没事干,听孙妈说一会儿要出去买菜,便提出想要一同前往。
小时候,她经常跟外婆一起去镇上赶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那种简简单单的快乐感,早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个……”孙妈有些为难,做不了主,“我得打电话问问先生。”
“我自己打吧。”
程未遗转身朝家里的座机走去,拿起话筒才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程慕洲的号码,只能问孙妈,“他的号码是多少?”
孙妈快步走过来,拿起柜子上的花瓶,底下压着一张长方形的便条,上面记录着一串手机号码。
第一个是先生:187****9980
第二个是司机的,第三个是先生秘书,下面还有霍少爷,唐少爷,陆少爷……
程未遗粗略扫视一遍后,拨通了第一个号码,没有悦耳的彩铃,只有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好半天都没有人接。
她只能挂断,等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再重新拨过去,重复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现在距离程慕洲出门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按理说人应该已经在公司了吧?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先生可能在开会。”孙妈说。
其实不然。
程慕洲人现在并不在公司,而是在前往A市精神卫生中心的路上,因为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所以走的有些匆忙,手机落在了办公室。
精神卫生中心坐落在远郊的山脚,四周一片绿意盎然,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是高大蔽日的梧桐树。
阳光穿透层层绿叶洒落在地面上,犹如星辰般闪亮。
很快,大门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眼前。
程慕洲睡眠不足,眼睛突然黑了一下,头部也传来一阵眩晕,不由得稍稍降下些车速。
这时后视镜里闯进一辆车,是熟悉的牌照,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