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忠福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没下去,就被皇帝叫住了。
“你去叫上六斤。”皇帝道:“不用遮掩了,人证物证一概都查清楚了,朕这次……要废了太后!”
皇帝既然不打算遮掩,那派出去的人手跟以前相比就有了天壤之别,观心殿被锦衣卫围住了,连送进去的饭都要一一查探,不仅仅要检查装菜的盘子盒子,连米饭都要锦衣卫拿筷子拨开,汤也要搅一搅,生怕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太后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纵然是她跟康平帝两看生厌的时候,宫里也没有人敢这样下她的脸。
这还不够,宫外头也是一样,太后娘家也被围了起来,当年皇帝生病前后每一个人的去处,还有公中的账本,来往的人家都给查了个清楚。
“哀家要见皇帝!他这是要弑母不成!”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戴公公在乾清宫中毒,所有的证据都直指太后。
“您歇一歇吧。”奉命前来看守太后的曾太监幸灾乐祸的劝道,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陛下日理万机,您既然自诩是陛下的母后,也该体谅体谅陛下才对,怎好用这样小事来打搅陛下?”
“您该盼着陛下好才对。”
“哀家要见皇帝!”太后一遍遍的叫,一遍遍的拍着桌子。
曾太监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刚到观心殿的班房,他还没坐下,就看见一脸阴沉的皇帝快步走来。
皇帝一个人都没有带,也没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又或者朱红的常服,不过一件简单的青色直身,连花纹都没有多少,腰间的革带甚至是灰色的。
手上也没有灯笼,在昏黑的夜色下,几乎跟夜色融为了一体。
这明显是私下过来,不想叫人知道的意思。
曾太监急忙迎了上去,小声的叫了声“陛下”,也不多说什么,身子一侧,皇帝二话不说就进去了。
太后刚搬到观心殿的时候,身边还有二十个人伺候,不过前儿皇帝要彻查此事之后,殿里就剩下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了。
皇帝踢开殿门走了进去,屋里的人看见皇帝,虽然面上没什么惊慌的颜色,只是彼此对视一眼,都低着头出去了。
“你终于肯来见哀家了!”
太后的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庆幸,不过皇帝察觉到了。
“我母妃当年的病,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太后一愣,怒道:“是许氏贱婢诬赖哀家!”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什么都没说……她连我母妃见都没见过,一晃七八年过去,朕连当年的诊脉记录都没叫人查过。”
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当年你是太后,一直无所出,宫里的孩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朕还以为你真的贤良淑德。前头两次朕一直容忍着你,可没想叫你害了戴恩去。”
“其实你一直心狠手辣,你把九哥养成那个样子,你对得起九哥!”
皇帝又长吸一口气,“朕跟你又是何愁何怨?朕叫了你十几年的母后,你要害了朕的性命!”
太后笑了两声,抬起头死死盯着皇帝的眼睛,“是哀家动的手?陛下,你仔细想想,哀家哪里有能力动这个手?”
“靖王在位不过十个月,一共清过两次人手,哀家首当其冲,你上位到现在……宫里出过多少事情,光哀家知道的就有三次,哀家又是首当其冲,哀家哪里还有人手办事!”
“皇帝,你这是中了奸计!”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太后却会错了意。
“哀家动手对哀家有什么好处?你儿子已经有了,哀家就是动手,也要在他生下来之前动手!这样哀家才能决定下一任的皇帝。”
事到如今,太后说的也是一句比一句直白。
“皇帝,你仔细想一想。乾清宫还能有谁动手,是你的许贵妃啊,是你日日相伴,蛇蝎心肠的许贵妃!”
“若不是戴恩挡着,死的就是你了!”
“等你死了,幼子登基,她能当上太后垂帘听政,等到皇帝大婚,至少还有十七八年的时间。”
“你身边得宠的太监,戴恩跟她沆瀣一气,施忠福日日都在巴结她,张忠海就是长乐宫出身,梁顺曾喜是王府旧人,跟她也有交情。”
“只一个六斤孤掌难鸣!”
“陛下,你说哀家害了你,可哀家害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相比较之下,你的皇贵妃许氏,更有害你的理由!”
“这分明就是她陷害不成,栽赃嫁祸到哀家身上!”
太后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激动的面颊上涌现两团艳红,在她已经变成蜡黄色的脸上分外的突出。
她死死盯着皇帝,大口的喘气,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得意。
皇帝没有不多疑的。生了儿子固然能固宠,可是儿子一旦生出来,又要被怀疑会不会心大了,当年他父皇——
“太后。”
在太后的注视下,皇帝打碎了她的美梦。
“那第一次呢?你为了让楚王迎娶武阳伯的女儿,又做了什么?”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缓缓低下头,“哀家叫人——皇后跟你——”
最终她握了握拳头,道:“皇帝,你唯一的儿子是许贵妃生的,你又要为了她散尽后宫,你身边的太监也几乎全都是她的人,你要小心她——”
“太后,当年父皇的儿子没有一个是你生的,戴恩更是跟你不对付,你难道就心慈手软过?”
“哀家从来没有害过后宫嫔妃,也没有害过皇子公主!”太后大声反驳道。
“然后你就害了柳大人一家,把孟太医赶出京城,将九哥养得嚣张跋扈,诬陷六哥要谋反。你知道这里头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太后冷笑一声,“你都当了皇帝,还这样心慈手软?你是怎么当上皇帝的?难道还要哀家提醒你?”
皇帝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初你跟楚王私下有了联系,叫九哥在前头挡着,六哥当年是最有希望继位的,先被你害了,之后父皇有了警惕,你没法用同样的手段再去害别人,你只能给楚王增添人手,要他借此出仕。”
“武阳伯就是你找的帮手,可惜前头有朕,朕是兄长,你越不过去,你只能给朕下药,可又不能叫朕死了,毕竟朕若是死了,楚王还得守孝一年。”
太后不说话。
“佩兰,还有毛顺,这就是你买通的下人,后来一个个都死了,连家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皇帝,你得有证据。”
皇帝冷笑一声,“太后娘娘,有的时候找不到证据就是证据,难道你不知道?”
“这一次你想害的……根本不是朕,你想害的是元姝吧?”
太后不可置信的抬头,也被皇帝会错了意。
“看来朕没猜错。”
“你说的没错,就算是害了朕,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你都已经被囚禁在观心殿了,况且朕也有了儿子,就算是朕死了,大臣们扶持幼主登基,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都出不了观心殿。”
“你害元姝也不为什么利益,朕去看了太医院的脉象,你早已郁结于胸,身子又虚弱,活不了一年半载了。你不过是为了出气罢了。”
“你就是为了报仇,你就是为了不叫元姝享福,你就是为了不叫朕好过!”
“你是不是觉得没了元姝,那两个孩子也会受冷落?你是不是觉得没了元姝,朕过上两年就会再次选秀,然后朕就会跟父皇一样,渐渐忘了那两个孩子,让他们过得比安庆太子,还有英王爷还要惨?”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你纵然是没有害过皇子公主的性命,可是安庆太子跟英王都是生母早亡,明明可以养熟的孩子你都放任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心就是冷的!”
太后面色惨白,想反问“你知道什么”,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哀家是太后,哀家是你父皇明媒正娶的皇后!”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了。你意图毒害皇帝,妄想动摇国本,纵然是国子监的大儒们,也容不得你这样的人!”
太后冷笑,“你方才不是说哀家是想害你的许贵妃?”
“你说的没错。”皇帝也跟着笑了笑,“可是正如太后所说,你是朕父皇明媒正娶的皇后,是先帝亲封的太后,没有动摇国本这样的罪名,朕废不了你。”
太后惨白的脸上又涌起红晕来,连眼睛里头似乎都布满了血丝。
皇帝走了两步,站在太后面前,“还有你意图栽赃嫁祸朕的许贵妃,你怕是还不知道,朕连册封皇后跟太子的圣旨都写好了。”
说到这个,皇帝脸上忽然闪现一丝柔情蜜意,“在孩子生出来之后,朕就写好了,朕也想过的,若是朕早亡……元姝外柔内刚,能好好养着恭卓保护他长大。”
“你不明白。”皇帝轻轻摇了摇头,“你总说元姝是宫女出身,可她看得比你明白。无论是太监还是皇后又或者是太后,他们借来的权势是皇帝的权利,真正要防备的大臣。”
“大臣能架空皇帝,可太监不行,太监只能借着皇帝狐假虎威。”
“若是朕真的早亡……朕觉得身边的太监都跟元姝有旧,这才是一件好事,这才能保证皇权不旁落,这才能保证朕的皇儿长大之后,能从他母后,能从掌印太监手上接过完完整整的大魏朝!”
“况且寻常百姓家里,娶妻都要帮着操持家务,管理内外。官员家里,女主人还要举办宴会,去跟夫君上峰的夫人交际,力求让夫君早日升迁。”
“那些官员说什么牝鸡司晨,后宫不能干政。”皇帝笑了笑,“都是借口,他们怎么不把自己的夫人关在后院不叫出门的?”
“文官们内部联姻,组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给皇帝选妃的时候,却要选什么小官之家或者百姓之家,说的是怕外戚干政,不过是怕分薄手上的权利。”
“朕说的有点多了。”皇帝忽然笑了笑,“朕只是想告诉你,朕不忌惮元姝,她跟朕是一家人。”
太后看起来已经喘不上来气了,“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
她一遍遍的喃喃自语,“你没有证据如何能定哀家的罪!”
皇帝看了她一眼,“朕是能查出来的,朕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问你你手上还有多少人,相反,若是你说出人名来,朕反而觉得是陷害。”
“甚至楚王,朕都不会降罪,他们在京城圈着,只五百府丁他们什么事都成不了,他当不了皇帝的,请太后放心,谋逆的罪名安不到他头上,这次朕惩罚的只有你一个!”
“太后娘娘。”皇帝郑重其事的行了礼,“朕告辞了。”
“不许走!”
一瞬间太后心里满是恐慌,她伸出手来想去抓一抓皇帝的一脚,可是她的声音嘶哑无力,她连皇帝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只感受到了皇帝离开时带起来的一阵微风。
皇帝离开的脚步,比来的时候坚定多了。
只是还没出宫殿,刚跨过第一进的角门,太后身边的宋妈妈忽然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愣,随即站定,别有深意问道:“你有什么事?”
宋妈妈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奉过头顶,“这是……那脏东西。”说着又往后拉了拉,看起来像是要离皇帝远一些。
皇帝没说话,宋妈妈背后已经有汗了。
太后势微,宋妈妈这些天一直在想怎么脱身。然后就等到了观心殿被锦衣卫围了起来,宫女太监一个个的被带走。
宋妈妈原先是不怎么怕的,可直到看守太后的曾太监说了戴公公重病的消息,宋妈妈一下子想起上回戴公公要走的药。
太后这次死定了。
可她要怎么脱身呢?
她跟许贵妃有旧不假,可这关系不能宣之于口,否则皇帝难免怀疑许贵妃用心。
而且就算许贵妃帮她说话,她也得有个由头。
这个时候由头不太好找了,献药就是她能找到最好的由头了,纵然是很是危险,甚至有可能死在太后前头。
可宋妈妈以前不是没在皇宫待过,她也见过小时候的皇帝,况且皇帝登基之后也不是残暴之辈,宋妈妈决定冒这个险。
她把换进来的那颗假冒的药丸销毁了,剩下的装了两层盒子,又用布包了,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直接拦住了皇帝。
现如今……她就等着皇帝的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皇帝问道。
“奴婢……”宋妈妈才说了两个字,就反应过来,这是问她第二次进宫。
回陛下等等敬语宋妈妈也不说话,直截了当道:“奴婢第二次进宫是在李尚宫去新罗后。”
皇帝点了点头。
宋妈妈不敢再等下去了。
她哽咽道:“奴婢是九殿下的奶娘,看着九殿下从小小一个,长到娶妻生子,奴婢这才离开皇宫。”
“九殿下小的时候虽然也容易激动,可却是个热心肠,但是长大了之后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可九殿下对奴婢还是很好的,给奴婢当靠山,叫奴婢家里做生意。”
“陛下。”宋妈妈磕了头,道:“不止这个,太后手里还有能叫人绝育的药。”
听见这话,皇帝忽然一阵的眩晕,可是想起元姝已经生出孩子来,知道这药没下在她身上。
“齐王府那事儿也跟太后有关系,只是那会太后叫奴婢顾着新罗两位王女的事儿,齐王府是湘君亲自去办的。”
“新罗那位公主是真的不知情,太后叫她来也不理她,整日就叫她在外头坐着。小姑娘背井离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