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之后,不知为何灵魂到了这里。一睁眼,我便是‘六公主’了。我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我的异样,只能继续装扮下去。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再恢复男儿身。”
“所以,我确实不是故意欺骗你。”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说来,和我同一个寝室,也是有人逼你了?”
盛鸿:“……”
盛鸿就是脸皮再厚,在谢明曦明亮如箭的目光下也败下阵来。清了清嗓子,老实承认:“这倒不是。”
谢明曦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来,安然坐到床榻边。一副“你慢慢说我慢慢听”的架势!随手将收好的匕首又拿了出来,慢悠悠地挥了一挥。
盛鸿:“……”
……
寂静的深夜,烛火柔和,少年躺在床榻上,少女坐在床榻边。怎么看都是一副旖旎情景……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鸿此时重伤不起,便是有“旖旎”的心,也没那份力。
谢明曦看似神色淡淡,实则威势迫人。平日隐藏遮掩的冷凝锐利,此时尽数释放出来。便是盛鸿,也暗暗有些心惊。
“明曦,这才是真正的你。”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你前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个普通的宫妃,绝不会拥有这般慑人的冷厉!
这是常期居于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去:“你想知道?”
盛鸿诚恳地点点头。
“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谢明曦冷然道:“你现在告诉我,为何你一入学时便刻意和我同寝?”
盛鸿只得坦然道来:“我接手这具身体时,原来的魂魄已经离体,只余下两个执念。一个是报仇,一个便是你。”
“我承诺过一定完成他的遗愿。所以便主动接近你……”
谢明曦神色终于变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这竟是原来七皇子留下的执念!
这岂不是意味着……
“你没想错。”盛鸿深深地凝视着谢明曦:“其实,前世的七皇子,一直喜欢你。”
“只是,他身怀隐秘,在宫中宫外无助力,又性情软弱。直至临死,他都未曾告诉你他的心意。”
谢明曦神色和身体一样僵硬。
前世她以为的好友,其实一直都不存在。
怪不得前世“六公主”待她这么好,处处护着她。怪不得临别时,“六公主”对她那般不舍……
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女”,其实是一个少年郎,一直悄悄恋慕着她。她以为的知心相交,原来都是假的。
她生平最恨有人欺骗自己,却未想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生生地骗了这么多年!
她算什么聪慧无双?
根本就是有眼无珠的傻瓜!
这让她如何能不震惊!如何能不恼怒!
第375章 坦诚(二)
盛鸿的轻叹声在谢明曦耳边响起:“他今生亦重生而回,可惜魂魄虚弱,一场高烧便殒命而亡。因缘际会之下,我成了崭新的盛鸿。”
“我接手了他的一切,便想完成他所有的心愿。”
“所以,三年前初进莲池书院,我知晓你的名讳时,便对你格外留意。”
所以,三年前,她欣喜于和好友重逢。
而他,却在暗暗盘算着要怎么将她拐进自己的碗里……
谢明曦抿紧嘴角,目中燃起幽暗的火苗。
她甚至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愤怒于前世被欺瞒数年,还是因为今生被继续欺瞒而恼怒。
她分不清是为谁而愤怒!
是前世的“六公主”?
还是眼前的七皇子?
总之,那一团怒火,在胸膛里越燃越旺。眼底的那团火苗,也愈发明显。
盛鸿心里暗道不妙,忙张口解释:“明曦,你别误会。”
“我一开始确实是存着为他完成遗愿的念头。不过,在见你第一面时,我已对你倾心。后来的一系列行为举动,皆出自内心。”
“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
真个屁!
谢明曦差点就将粗话骂出了口,咬牙道:“闭嘴!”
这等时候,盛鸿如何肯闭嘴:“我确实不该瞒你骗你。只是,那等情形之下,我如何能将实情相告?”
“我的身份是假的,可我的人是真的。”
“这个活生生的盛鸿,做了你三年的同窗好友。和你同食同寝一同学习一同长大,对你一片深情。为了你的安危,绞尽脑汁。为了解你困境,耗费两年之功,豁出这条性命,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难道你要为当日的欺瞒,永不原谅我,将我拒之心门之外?”
……
谢明曦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神色,面色变了又变,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急促紊乱。
一瞬间,不知有多少念头掠过心头,又不知有多少思潮在脑海翻涌。所有激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滔滔热流。似要化为火焰,冲出眼眶。
盛鸿看在眼中,心惊又心疼不已:“明曦,你别生气。”
“你现在不愿原谅我,我慢慢等就是了。你别这样……”
话还没说完,谢明曦便已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盛鸿情急之下,挣扎着想起身,胸口的伤势猝然一阵剧痛。很快,鲜血便溢了出来,迅速浸透了柔软的白色中衣。
盛鸿自受伤之后,时常在谢明曦面前呼痛装可怜。此时伤口绽开血流如注,他却一声未吭。硬撑着走下床榻,迈步追了上去。
谢明曦在盛怒之下,依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心里一个咯噔,猛然转身。
然后,谢明曦生平第一回 气得失了仪态,快步冲上前扶住盛鸿的胳膊,咬牙怒骂:“你混账!不知道自己受伤多重吗?谁让你下塌了?你……”
盛鸿用手握住谢明曦的手,忍着痛苦低语:“你别生气。”
她能不生气吗?
怎么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当日他胸口中箭极深,万幸没中要害。饶是如此,也是极重的伤。每日用最好的伤药,躺在床榻上八九日,依然虚弱。至少得一个月才能下榻走动!
谢明曦黑着脸将盛鸿扶回床榻上。
短短片刻,盛鸿胸口的衣襟已是一片血迹斑驳,令人触目心惊。
盛鸿还想张口说话,被谢明曦冷冷地瞪了回去:“闭嘴!不准乱动!”
眼里的怒意,几乎快化为实质。
盛鸿只得乖乖闭上嘴。
……
谢明曦抿着唇角,迅速为他褪去中衣,再剪开满是血迹的绷带。
刚刚结疤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还在往外涌。
谢明曦来不及为他清洗伤口,迅速以止血药粉为他止血。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为他包扎。
期间,少不得肢体接触,两人靠得极近。
近得他能清晰地嗅到她发间的幽香。
盛鸿明明疼得脸孔泛白额上直冒冷汗,竟还有闲心咧嘴笑了一笑。
谢明曦气不打一处来,瞪了过去:“你还笑得出来!”
盛鸿轻声笑道:“你盛怒中,依然这般心疼我。我心中实在开怀,焉能不笑!”
谢明曦冷笑一声:“我现在需要你做挡箭牌。不得不出手救你!等再过上几年,你父皇驾崩归西了,你想怎么折腾自己我都无所谓。早死我早改嫁!”
盛鸿:“……”
看来是真得气狠了!
连早死早改嫁这等话都骂出口了!
她生气咬牙怒骂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
换做以前,她只会笑着讥讽几句。哪里会这般直接就骂出口。由此可见,他恢复男儿身,她也在不自觉中视他为未来夫婿了。
打是亲骂是爱,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盛鸿心里乐滋滋地想着。
不过,过上几年建文帝就会驾崩归西了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盛鸿试探着追问:“父皇寿元不长,几年之后就会驾崩?”
谢明曦冷着脸没理会,找来干净的中衣为他穿上。再将血迹斑驳的中衣纱布都拿出去扔掉。
忙完之后,谢明曦简短地说了句:“夜深了,你睡下休息。”
看来,她今天是不肯再多说了。
盛鸿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不管如何,今夜已是极大的进步。至少,他已将所有的秘密坦然相告。她再气再怒,也没扔下他不理。
苦肉计之所以一再奏效,自然是因为她的在意。
他们已是未婚夫妻,以后会日久天长的厮守在一起。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
盛鸿到底身体虚弱,被下榻折腾了一回,俊美绮丽的脸孔没了半点血色。闭上眼之后,很快便入睡。
谢明曦坐在床榻边,默默地看着盛鸿入眠。
被压抑在心底的纷乱思绪,再次涌上心头。
“六公主”,七皇子,前世的好友,眼前的盛鸿……简直是一团乱麻。
谢明曦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站起身来,悄然走到帐篷外站了片刻。
虽是春日,到了深夜,山间的夜风依然很凉。吹拂在身上,一阵凉意。
谢明曦动也没动,站了许久。
第376章 病中
夜深露重,山风微凉。
谢明曦连着熬了数日,本就疲倦不堪,心思又沉重烦乱,在夜风里站了一个时辰。隔日早晨睡下时,便觉头重脚轻。
她没放在心上,闭目便睡。
细心的从玉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以手探了谢明曦的额头,面色一变:“小姐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快些请太医来瞧瞧。”
扶玉吓了一跳,立刻跑着去请了太医。
此时,两位太医都在七皇子殿下帐中。扶玉去请太医,无可避免地见到了盛鸿。
盛鸿睡了一夜,精神倒是不错,正在内侍的伺候下喝药。
恢复皇子身份后,盛鸿身边便多了内侍伺候。湘蕙和染墨依旧被留在身边,却未近身伺候。举凡喂药喂饭换衣之类的事,要么是内侍,要么是谢明曦亲力亲为。
湘蕙见扶玉神色慌忙,忙迎上前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扶玉焦急地应道:“小姐刚睡下不久,满面潮红,额头烫得吓人,定是病了……”
话未说完,躺在床榻上的盛鸿已变了脸色:“扶玉,明曦怎么了?”
一个激动,差点又要挣扎着起身下榻。
一旁的太医忙制止住了盛鸿:“殿下昨夜枉动,伤口已裂开一回,万万不可再乱动。微臣这便去给谢三小姐看诊开药。”
湘蕙也忙道:“是啊,殿下可得早些养好身体。不然,何时才能下山?想来三小姐也不愿见殿下折腾自己的身体。”
不知是哪句话劝动了盛鸿。盛鸿没再动弹,眉头悄然拧成了结。
……
两个太医留下了一个,另一个去了谢明曦的帐篷。
太医医术精湛老道,诊脉过后,立刻开了药方。虽是在山间,药材倒是不缺。很快,便配齐药材,熬好汤药。
从玉狠狠心,用力将谢明曦摇醒:“小姐,你受凉发了烧,奴婢伺候你喝药。”
谢明曦头脑昏昏沉沉,茫然地看了从玉一眼。
从玉何曾见过谢明曦这般虚弱无助的模样?差点泪洒当场,勉强忍着泪水:“扶玉,快些扶着小姐坐好。”
扶玉也红了眼眶。
谢明曦在扶玉的搀扶下勉强坐起,从玉已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里的药吹凉,送至她唇边。她张口喝下。
苦涩的汤药滑过舌尖,滑入喉咙。
真难喝。
谢明曦略略皱眉,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娇气:“太苦了。”
从玉忙哄道:“喝完药,吃些蜜饯就不苦了。”
谢明曦嗯了一声,喝完药,口中含着蜜饯,很快又闭目睡了过去。
……
从玉扶玉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
“小姐每晚守在殿下身边,太辛苦太熬人了,都累出病了。”从玉心疼不已,语气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抱怨:“殿下也真是,总要小姐陪在身边。”
扶玉每日去莲池书院,对七皇子殿下要熟络得多,低声道:“依我看,殿下是怕小姐生气不理他,所以故意一直缠着小姐,想令小姐心软。”
小姐这一病,七皇子殿下心里不知多焦虑多难受呢!
从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好了,殿下病着不得动弹,小姐也病倒了。”
可不是么?
扶玉也叹了一声:“往日小姐和殿下形影不离,两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殿下忽然就从‘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好友也变成了未婚夫婿。这等事,换了谁都得懵。小姐这些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好在皇后娘娘已凤旨赐了婚。小姐闺誉无损,有了这等良缘,也是幸事。”
“是啊!除了七皇子殿下,这天底下也没人能配得上我们小姐了。”
两个丫鬟低声细语片刻,廉夫子便来了。
廉夫子见谢明曦病成了这等模样,颇为心疼,很快便决定留在山上,直至谢明曦病愈。
谢明曦睡了大半日,出了一身汗,沐浴更衣后,喝了两碗热粥。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廉夫子再三叮嘱:“你就在帐篷里好生歇着。七皇子殿下那边,有两位太医和内侍们照顾着,没有你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