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妃倒是肯听儿子的话,闻言叹了一声:“我也只随口念叨几句罢了。这等事,我便是想过问,也没那个能耐。”
想了想,又低声道:“我估摸着,这回丽妃怕是要吃挂落。”
“听闻就是她挑唆着太后娘娘去椒房殿里寻衅。没曾想,太后娘娘倒被气得不轻。这口气,迟早要撒在她头上。”
李贤妃所料不假。
没过两日,就传来了丽妃在慈宁宫里失仪,被太后娘娘训斥之事。
俞皇后身为中宫皇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刻又将倒霉的丽妃召至椒房殿,严厉呵斥一番。然后,罚丽妃禁足一个月。
建文帝知晓此事后,只淡淡说了一句:“皇后心善,罚得太轻了,让丽妃禁足三个月。”
……
宫中动静,自有人传至松竹书院。
四皇子知晓此事后,一张俊脸像冰冻过一般,半日没说过一句话。
授课的夫子见势不妙,愣是半日都没靠近过半步。
散学后,四皇子沉着脸出了书院。
盛渲和陆迟紧随其后。
李默自春猎回来之后病了一场,病愈倒是来书院了,却没了往日的潇洒不羁,一副萎靡颓然的样子。走起路来慢吞吞地,很快便落后了一大截。
“殿下今日为何心情不佳?”盛渲追上前,低声询问。
后宫里的动静,素来瞒不过有心人。丽妃被罚禁足之事,迟早会传开。
四皇子心情阴郁,也未隐瞒,低声道:“母妃被皇祖母和母后训斥,被罚禁足三个月。”
盛渲皱了皱眉。
后宫中,母以子贵。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生母得宠,身为皇子的也有体面。丽妃接连被训斥,又被重罚,便如在四皇子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怪不得四皇子心情如此不佳。
这等事,谁也不便出言劝慰。
盛渲闭口不语,陆迟也不好多言,不痛不痒地安抚一句:“殿下还是快些回宫,好好安慰丽妃娘娘一番。”
四皇子嗯了一声,目光一扫,忽地落在陆迟的腰际。
……
陆迟的腰间,悬挂着一块玉佩。
今日,莹润的玉佩上多了一个精巧的络子。
和生性高调性喜张扬的李默不同,陆迟为人行事颇为低调,衣着穿戴也不考究。玉佩上的这个络子,到底从何而来?
陆迟见四皇子盯着络子,俊脸微红。
盛渲立刻笑道:“哟!这莫非是你的林家妹妹送的?”
陆迟俊脸更红了,却未否认。
李默此时也走上前,看着陆迟那副暗自欣喜的模样,李默愈发自自怜。陆迟有心上人送的络子,他却连心上人都没了……
四皇子终于张口了:“你和林小姐的亲事已定下了?”
不然,林微微不会送这等礼物给陆迟,陆迟更不会正大光明地戴在身上。
陆迟嗯了一声:“前两日合过了庚帖。”
明亮的双目中,满是喜悦。
合过庚帖后,便是下聘定亲,立下婚书。以后,便等着娶心爱的林妹妹过门了。
盛渲忙笑着道喜:“恭喜子毓!”
李默也打起精神笑道:“如此喜事,值得庆贺,可得请我们去喝一杯。”
陆迟不假思索地笑着应了。
陆迟和李默同龄,俱已十七岁。这等年龄定下亲事,再过一两年成亲正合适。
松竹四公子,四皇子第一个定下亲事,然后是陆迟。听闻淮南王府也在为盛渲操持亲事,就只剩李默形影单只了。
倒不是李家不想给李默定亲,奈何一提亲事,李默便如针扎一般。七尺少年郎痛哭流涕的样子,也着实可怜。
李家人只得暂时放过他,等着他忘了“六公主”这一段才提亲事。
四皇子本就心情阴郁,此时见陆迟喜上眉梢的样子,愈发刺目刺心,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第386章 责罚(一)
四皇子走得十分突然,陆迟三人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怎么了?”盛渲皱眉,似自言自语:“莫非是因丽妃娘娘被罚禁足之事不喜?”
除此之外,也没更合理的解释了。
陆迟定亲,也是一桩喜事。四皇子身为好友,理当为陆迟高兴才是。怎么可能因此事不喜?
李默对未来的妹夫显然有几分不满,口中没有多言,神色间露出一些不愉。
四人既是同窗好友,在一起相交时便不该论身份。他还是四皇子未来的大舅兄,四皇子一声不吭翻脸离去,丝毫没顾忌他这个大舅兄的颜面……
陆迟的声音响起:“殿下心情不佳,我们多担待几分便是。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去鼎香楼小酌几杯如何?”
李默定定神,和盛渲一起笑着应下。
……
四皇子阴沉着脸回了宫中。
长了眼睛的内侍宫女,都看得出四皇子殿下今日心情烦闷,没人敢往前凑合。
只是,别人躲得开,几个贴身内侍却躲不开也不敢躲,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一个个打起精神,唯恐被迁怒。
四皇子英俊的脸孔寒气迫人,沉声道:“随本皇子去景祥宫。”
其中一个内侍,鼓起勇气提醒:“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令,丽妃娘娘禁足反省,任何人不得探视……”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
四皇子猛地一脚踹了过去,年轻清秀的内侍被踹倒在地。也不知腿有没有被踹得骨折,疼得脸孔发白直冒冷汗惨呼连连,甚至顾不上张口求饶。
四皇子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寝宫。
几个内侍无暇顾及被踹翻的内侍,忙跟了上去。
待四皇子出了寝宫,才有胆大一些的内侍凑上前,将被踹的内侍扶着坐了起来:“殿下心情正糟,想去探望丽妃娘娘,你竟敢给殿下泼冷水,简直是自讨苦吃。”
“是啊,安公公,以后可得小心一二。”
这个被踹的内侍,姓安,是四皇子的贴身内侍。平日颇得四皇子信任器重,这才敢张口劝阻四皇子。
不过,四皇子翻脸无情,动怒时照踹不误。
安公公涕泪交加,狼狈至极,略一挪动,只觉左腿疼得钻心。
身为内侍,自然没有请太医的资格。受了伤,只能私下找些伤药敷一敷。
安公公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颇为可怜,全然没了平日的威风:“我是不该多嘴。烦请你们几个扶我回屋歇上片刻。”
然后,又低声提醒:“殿下今日定然进不了景祥宫,不知要何等震怒。你们几个也都仔细些当差。”
……
安公公所料不错。
四皇子碰壁而返,一张俊脸如阴云遮日,阴冷得可怕。
当日晚上,一个内侍因端茶不慎打碎了茶杯,被一顿板子生生打得断了气。
安公公腿上受伤,不能近身伺候,倒是逃过了一劫。
宫中每年都有因各种原因“暴毙”的内侍宫女,一年少则四五个,多则十几个。这等事,从来无人追根问底。便是俞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回,俞皇后却一反常态,得知此事后,立刻命人将四皇子召到了椒房殿,狠狠叱责了一顿。
“……身为天家皇子,当胸襟宽广,待身边的奴才也该宽容大度。区区一个茶杯,碎便碎了,焉能因此等小事,便要了内侍性命?”
“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坐在俞皇后身侧的建文帝,亦是一脸恼怒:“朕平日常夸赞你英武果决,原来你的英武果决都用在了此处!”
“内侍虽卑贱,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若犯下大错,你这般惩治也就罢了。不过是打碎一个茶杯,你就命人将他生生打死!”
“心肠这般狠辣,令人心惊心寒!”
被俞皇后责骂,已令四皇子颜面尽失。
建文帝的雷霆之怒,更令四皇子心凉。
丽妃被关在寝宫,不知外间之事,也无能耐替他求情。李太后已经歇下,没人敢去慈宁宫送信惊动李太后。
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来自大齐帝后的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别无选择,只能跪下认错:“儿臣一时冲动任性,犯下大错,恳请父皇母后责罚!”
俞皇后没出声。
建文帝冷冷道:“你在这儿跪上一夜,好好反省,稍作惩戒。以后若再这般肆意妄为,枉顾人命,朕绝不轻饶!”
俞皇后倒未煽风点火,反而张口说情:“虽说天暖了,这般跪一夜,不免伤了身体。不如令他禁足几日。”
建文帝轻哼一声道:“让他跪着!谁也不得说情!”
然后,起身离去。
俞皇后也随之起身,临走前,淡淡瞥了四皇子一眼。
那一眼中,露出似有若无的嘲讽和凉意。
……
四皇子心中一寒,旋即,汹涌的怒焰涌上心头。
俞皇后这一连串的手段,分明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
先是气走李太后,再怒斥“无事生非”的丽妃。丽妃被禁足,他岂有不怒之理。一怒之下,人便会失去几分理智,极易犯错。正好落了把柄在俞皇后手里,正大光明地处置责罚他……
一环套着一环,最终,算计得他们母子跳进坑里。
且不管日后何时翻身,至少此时,俞皇后已牢牢占据了上风。
而素来喜爱他的父皇,此次也一反常态,压根没站在他这一边……于他而言,这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信号!
立储之事一直未定,建文帝态度模糊,一直未下定决心。
而现在,天平已明显地向俞皇后倾斜,也意味着三皇子彻底占了上风。
原以为和李家联姻,示好李太后,他便能稳操胜券。现在四皇子才惊觉,他们母子实在太低估俞皇后了。俞皇后绝不会因他要娶李氏女便退缩,甚至早已想好了对策……
黑夜漫长难熬,四皇子挺直腰杆,直挺挺地跪在玉石铺就的坚实地面上,膝盖由痛转麻,渐渐没了知觉。
时近初夏,夜晚并不冷。
四皇子心里的寒意,却如三九严冬。
……
第387章 责罚(二)
隔日,建文帝又起得迟了些。
莲香肤白似玉,双眸柔润,美丽柔媚得似能闪出光来,温柔殷勤地伺候建文帝更衣。
建文帝忍不住搂过美人纤腰,低声调笑:“有你在侧,朕自觉忽然年轻了二十余岁。”
莲香和十六岁的俞皇后一般模样,建文帝看着莲香,恍然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更奇异的是,这般夜夜美人在怀,他竟也没太多疲累之感……
莲香俏脸微红,柔声低语:“皇上龙精虎猛,精力之盛,更胜奴婢呢!”
身为男人,听到这等话,绝无不喜之理。
建文帝哈哈一笑,十分自得。
站在一旁的卢公公,也露出会心的笑意。
建文帝四十多岁了,精力自然不及年轻男子。太医院里有一位赵太医,偶尔出宫时寻了一味“神仙丸”回来,精心研究了半个月,确定效果颇佳不会损伤身体,便大着胆子进献上来。
这等事,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卢公公也不愿这份功劳被别人夺走,私下敬献给了建文帝。
建文帝对“神仙丸”颇为满意,暗中赏下百两黄金。金银之物,卢公公不是特别在意。不过,这份赏赐,意味着圣眷。
卢公公颇为高兴,悄悄将这百两黄金给了芷兰。
……
建文帝更衣后,和俞皇后一起用早膳。
食不言寝不语。
早膳后,俞皇后才张口道:“四皇子跪了一夜,凌晨时臣妾命人将他抬回了寝宫歇下。得歇上两日才能去松竹书院。”
提起四皇子,建文帝轻哼一声,冷然道:“让他吃些苦头正好!”
俞皇后轻叹一声,语气中露出几分自责:“说来,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每日忙于宫务,对几位皇子也未上心教导,皆由他们的生母管教。这是臣妾失责了!”
俞皇后是嫡母。
从礼法而言,她才是几位皇子的母亲。当年是她不愿,否则,早可以抱一个皇子养在椒房殿了。
建文帝立刻安抚道:“他心性狠辣,行事不够宽和。如何能怪到你身上。”说到宽和,免不了要夸赞三皇子一句:“几个皇子里,三皇儿最是温和敦厚。”
俞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居功:“是淑妃教导得好。”
正说着话,淑妃母子便来请安了。
“臣妾给皇上娘娘请安。”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淑妃和三皇子一起恭敬行礼。
建文帝和颜悦色地笑道:“免礼平身。”又笑着赞许:“晨昏定省,十余年如一日,可见淑妃是个懂规矩的。”
淑妃懂规矩,不懂规矩的,自然便是隔三差五才来请安的丽妃。
其实,请安之事,真怪不得丽妃。丽妃倒是有心天天来,奈何俞皇后不待见丽妃,言明让她三日来请安一回便可。
只是,此时此刻,谁还记得起这等不起眼的细节?
日积月累的些微不满,如木柴悄然堆积。被一把火引燃后,火势绝不能小觑。
俞皇后和淑妃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建文帝又吩咐三皇子:“你今日去书院,记得替你四弟告假两日,就说他身体微恙。”
昨晚四皇子被怒叱罚跪一夜之事,早已传遍宫中,三皇子岂能不知?他心中快意,却未显露在面上。张口应下,一个字都没多问。
……
很快,李太后也得知此事,一脸怒容地前来椒房殿诘问:“……区区一个内侍,伺候主子不力,被打死也是活该,算不得什么。”